“神州大种树”工程如火如荼,一期就进账了十三亿,也就是说,全国人民每人都认购了一块钱。李亿认为,这只是一个序幕,如果进账的款项后面再加一个零,那么龙伞的子孙就把全国的荒漠地带覆盖得差不多了。他做的广告仍然在不断播出,而且花样翻新,人们看到的是备播的第二套广告,背景还是那个背景,不同的是,李亿的指头在祖国大地上画了一个大弧,如同不可思议的魔棒,那片干渴的黄褐色立刻变成了荣荣绿荫。李亿一如既往地铿锵说,龙的传人种龙伞,巨龙腾飞宏图展!祖国遍栽龙伞树,满了钱包满国库!龙伞长大沙尘灭,榆钱飘向全世界!
李亿说到做到,真想让榆钱飘向全世界,就一抖翅膀飞到欧洲去了。他坐的是头等舱,穿的是皮尔卡丹,掸的是古龙香水,单看外部形象,绝对能代表中国先富起来的那部分人。在万米高空上,李亿一边喝咖啡,一边遥想丰笛。那个绝顶聪明却又过于自信的家伙,当年在地图上圈圈点点,张罗共产主义的时候,他李亿还是个流氓无产者;而如今他已经是亿万大富翁,丰笛何在?这个黑喇嘛大概连洋面包都没吃过一口,就被宣布死亡了。单超智官也不算小了,也不过瞻仰过中国革命的摇篮,共产主义的摇篮是几条腿做的,他可是见都没见过。想来想去,李亿很惬意。他把世上的女人分成两类——能日的和不能日的。他也把世上的男人分成两类——牛逼的和傻逼的。当今之世,聪明已经不必用于创造,用于设套和解套就行了。他想在欧洲注册一个公司,套套白种的白狼——这才叫真正的白狼呢,体现一下民族大义,大方向也是正确的。
李亿登上了阿尔卑斯山顶巅,像拿破仑那样牛皮烘烘地向山下招手致意。和埃菲尔铁塔照了像,照得比它还高呢。看了巴黎红磨房的热舞演出,对着满台颠动的白奶子喟叹说,田蚯蚓要来就好了,他就稀罕这个。他还有一项重大的艺术发现,那就是卢浮宫里陈列的光腚男人,居然都是包茎,还想建议当地卫生部门做做环切术,回来再对搞美术的小凡高说说。在荷兰鹿特丹,他看着橱窗里各种肤色的妓女,就豪迈地宣布,大清炮队来啦!为报鸦片战争的深仇大恨,他对那些假想敌进行了狂轰滥炸,乃至透支了体力,走路都拉耙了。在意大利维罗纳,看洋男人都摸朱丽叶小姐铜像上的奶子,李亿也没客气,着实狠摸了一把,还俯上去嘬了一口,说洋人多个鸡巴,现在中国厉害了,列强摸得,咱就摸不得?让罗米欧那臭小子戴绿帽子去吧!
李亿结束了反帝爱国之旅,发现共产主义的幽灵仍然在欧洲大地上徘徊,一时半晌没有现身的可能,私营经济还很安全,底气就更足了。没过多久,一篇对李亿的专访就出现在了《欧罗巴风声报》上,那是他花钱雇欧洲枪手写的,据说还是被大仲马推崇过的最著名的三个火枪手之一。接下来在全国十佳绿化模范评选中,李亿又花了巨额评选费,最后高票当选。他把金光闪闪的奖杯举过头顶,在国家级电视节目里一亮相,整个汇源就轰动了。元老级的资格评委会一致认为,外国都认可了,中国就得认可;上面都认可了,下面就得认可。李亿早该在龙伞下坐坐了,一个能把汇源推向全国走向世界的人,一个能让龙伞在各处繁衍的人,一个惠及家乡父老的人,为什么不是天之骄子?太应该是天之骄子了!也有人提出,汇源就两大民营企业,田蚯蚓如今也享有了全国声誉和日本的局部声誉,能不能顺路搭搭车,一勺烩了。可田蚯蚓的形象实在不好,话没说完,就被多数人否决了。
我们的李亿笑傲江湖了。他想让汇源人多过一个节,于是砸下近千万,请来若干歌星影星笑星,到汇源来助兴。兰蔻蔻也被列入了演员名单,李亿很爽快就答应下了出光盘的事,一百万,只是他碗边上的饭粒,他是想让她夹杂在各类星宿里亮亮相,提前做做热身,再准备闪亮升空。兰蔻蔻又感激又振奋,提出的唯一要求就是,绝对不能请盖红兰,那样的女人想一想都恶心,更不能和她同台献艺了。行署和省里的一干要员也应邀前来,单超智却推说太忙,只发了一份简单的贺电。
李亿选择了白天,这样便于两岸咸与观赏,展开大动作。万圣广场拥拥攘攘,县里不得不出动全部警力,可观众太多,还是有孩子攀上了伏波寺的院墙和花岗岩圣像,大人们认为未免亵渎,又给吆喝下来了。那岸的人也蜂拥而至,水刀螂等渔人本来渡一位收费两块,立马涨价到十块,还是载不过来,人们只好沿岸次列,使用各种望远镜向这岸观望。
这堪称汇源历史上空前绝后的顶级盛典。随着一阵鼓乐声,一只飞艇出现在龙伞上方,一幅巨型红布被神奇地扯开,上写:龙伞荫庇汇源!人们欢声雷动,眼角泛泪,或幸福地迷惘着,或迷惘地幸福着,也不知道呐喊什么,只是随着众人呐喊。体质差的尽量控制着情绪,他们知道,好戏还在后头,不能过早晕倒。随后飞艇成吨撒下了五色花瓣,不但是真花,还喷上香水。那是真正的天花乱坠,形成了覆盖均匀的驿路花雨,馥郁的香气把口臭腋臭裆臭脚臭全都盖住,人间仙境的况味就出来了。还有那种新型氢气礼炮,虽说炮口朝天,却又有声无物,所以飞艇也不必担心被意外击落。皇家礼炮轰轰隆隆乱响一气,撕裂并悸动着江边的空气,比大清炮队气派多了,有人想数一数,却又分明数不清,就在私下嘀咕,这家伙整的,一溜唿嗵,王麻子擂鼓,加点儿了。冲不冲犯国际仪规呀?国家元首才二十一响,可李亿都翻了几番,都赶上地球球长了。
田蚯蚓他们一小撮站在人群的边缘地带,具体是站在倒骑驴上,这样抬高了他们的视点,能看到台上的具体细节。丰老妈总在念叨,当年丰笛就是在这儿红起来的。张铁匠一口一个妈了巴子,说乱世英雄起四方,有钱便是草头王,李亿这是让钱给烧的。事实很快证明,他们犯了方向性的错误,在一阵欢快的音乐声里,大家头皆右向,原来一队花样游泳的靓女出现在了贵妃浴场。她们伸腿拉胯,弄出了翻飞的肉色,鼻子不知道是夹着还是塞着,隆起而偏窄,风格不中不洋,动作整齐划一,有点儿卡通的味道,因为相貌都有后天加工的痕迹,仿佛是一簇出水的塑料芙蓉,虽说汇源老百姓看不懂内中的门道,却也享受了一场难得的视觉盛宴。辛可乐直看得哈喇流涎,发现田蚯蚓也来凑热闹,就说,你看看人家,活得多明白!田蚯蚓嘿笑一声说,那怎么能比。人和人不一样,一花一世界嘛!
序幕拉开,我们这才看到,在干冰制造出来的雾气里,一枚湿漉漉的乳白色大球滚上台来,两个俄罗斯小姐侍列两旁,碧眼金发,红嘴蛾眉,隆准颀身,脸上还长着仙桃样的绒毛,真叫绝色。一个打扮得很像红桃杰克的魔术师拍拍那东西说,这是龙卵,也就是龙蛋;叫蛋不如叫卵文雅,我们趋向文明,就叫龙卵。人们都很惊异,因为博物馆里陈列的恐龙蛋化石,还不如足球大,这么大的真龙蛋,可见母体是何等庞大,规模起码相当于一列超长火车。魔术师说,这枚真龙卵刚刚被蛙人捞出江来,咱看看里面是啥内容。魔术师拿起一把系着红绸的木锤子,象征性地朝那东西砸去,只听砰地一响,满台白烟缭绕,龙卵四分五裂,一个人半云半雾地走出来了,正是今天的主人公李亿。他向父老乡亲挥动着令山河变色的巨人般的小手,还做着他那个年龄并不适合的飞吻,在场的人嗷嗷乱叫,因为这样的亮相实在太有创意了,他们还以为,龙蛋和鸡蛋一样,砸一下满地淌黄子呢!
这时候音乐响起来了,兰蔻蔻身穿演出礼服,一手拿着麦克风,一手提衩而上。她唱的是老歌:太阳啊出来呀一点呀红,大江啊跃起呀一呀条龙……这歌虽老,却和眼前的情境很合洽,她演唱得十分投入,可同台的明星太多,她的紧张还是能听出来。太阳穿过龙伞,光斑在她身上明灭闪烁,她曾经美如天仙的俊脸,被岁月和苦难蒸馏掉了鲜活饱满的水分,被身后伴舞的小女孩们一比较,垂老挣扎的味道就很明显了。按说这个喜庆的时刻,她是不该哭的,可唱着唱着,两行泪水竟然蜿蜒而下,把她的定妆粉底都冲出了沟壑,唱到最后,歌声都哽咽了。
兰蔻蔻一哭,观众就唏嘘起来,丰老妈发出一声呻吟,就软软地晕倒了。田蚯蚓他们没用120,他抱着丰老妈,就用张铁匠的专车,直接奔向县医院。走到半路上,丰老妈又醒过来,她非要回去不可,这大概是她有生之年能看到的最大热闹了,她豁出去老命也不想舍弃。她终于谅解了儿媳妇,她说,兰蔻蔻多可怜。丰笛真该死,他要是还活着,我都能杀了他!
谁都不知道,兰蔻蔻就在演出之前刚刚接到了丰赡的电话,还没说话他就哭了。他说,你咋知道我爸死了?你是不是急着嫁人?你这么干也太恶毒了!再说,也把我爸的工资掐断了。既然你能这么干,我也能这么干。过些日子我就登报声明,和你永远脱离母子关系!兰蔻蔻说,孩子,你咋从来不替我想想?我可是你的亲妈呀!法律规定,失踪四年就可以声明死亡,你爸失踪多少年了?难道你还让我学习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丰赡说,你不配做我妈,你太给我丢人了!兰蔻蔻说,小畜生,你咋变得这么蛮横无理?难道就是因为我把你和盖红兰拆散了?丰赡说,我爸昨晚上还给我托梦,让我学习好汉武二郎,替他收拾奸夫淫妇呢!兰蔻蔻收起电话的时候就想哭,却没想到,竟然把眼泪洒到了舞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