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论语》,读《史记》,对孔子的敬仰自不待言,可最喜欢的还是仲由。他没有留下过惊世之语,却让人看到了阳刚之举,算得上不折不扣的爷们儿!他不仅孝敬父母、忠于师君,且诚信务实、刚强英勇,有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气概。如果比较孔门诸子,唯有仲由特立独行。正所谓:“圣门高弟三千士,独立刚强第一人”!有人讥笑孔子:“弟子三千、贤人七十,中用的只有一个。”这“一个”就是指仲由。他比孔子小9岁,19岁拜孔子为师,63岁结缨遇难,40余年追随孔子,不离左右、忠贞不二,几乎参加了孔子的每一次重要政治活动,在孔子生平事迹中有50多处涉及到仲由。《论语》本来篇幅不长,谈及仲由的有76次。由此可见,仲由对孔子特别的重要,在孔子的弟子中地位十分特殊。孔子也高度评价仲由:“自吾得由,恶言不闻于耳”;“由之勇贤于丘”;“片言可以折狱者,其由也与”;“千乘之国,可使治其赋”;“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从我者其由也与”等等,把仲由当做“四友”之一,位列十哲,后世称之为春秋战国平邑五杰之一。
仲由,生于公元前542年。姓仲,名由,字子路,又字季路,后人称仲子。出身寒微,自幼尚勇,少年英姿勃发,总是雄赳赳的样子。9岁时“与乡儿戏,即英强异常,乡人奇之”(引自《仲里志》)。至今,山东泗水一带依然流传着他少年时行侠仗义的故事,包括“搏虎”、“屠龙”之说。《二十四孝图》中有仲由负米的故事,讲的是仲子少年家贫,每天以藜藿为食,却常去百里外背米奉养父母。二老去世后,他“南游于楚,从车百乘,积粟千钟,累茵而坐,列鼎而食。乃叹曰:虽欲食藜藿,为亲负米,不可得也”。孔子曾经对此评价:仲由服侍父母,活着时尽了力,死后则尽了追思的孝道。不仅如此,仲子始终胸怀忠义,对百姓、对朋友、对师长、对国君都是忠心耿耿、有情有义的。史书上记载,仲子任长垣县令时,一日连降暴雨,洪涝将至。仲子甘冒不请示报告的大罪而率众筑堤,身先士卒,并拿出自己的俸禄补给民工“一箪食、一壶浆”。孔子周游列国的时候,颠沛流离、险象环生。每当遇到艰难险阻时,仲子总是冲锋在前,捍卫圣道、护佑师尊。
仲子曾任卫国的蒲邑宰,施仁政、修水利、执政为民,三年大治,孔子三称其善(称赞仲子做到了“恭敬以信”、“忠信以宽”、“明察以断”),百姓感恩戴德。后来,卫国孔悝执政,聘仲子为平阳邑宰。有学者考证,卫庄公元年,孔悝的舅父与孔悝的母亲合谋胁迫孔悝退位,赶走了卫出公,立蒯聩为王。仲子得知消息,去救孔悝,想平息内乱。当时,子羔劝他不要去送死,仲子正色道:“食其食者不避其难!”遂跃马入城,与蒯聩手下大将们交战。因年近六旬、体力不支,且寡不敌众,负伤累累,帽缨断落,大呼“君子死而冠不免!”毅然扶正帽缨,慷慨赴难,被剁成肉泥。时年63岁。孔子闻讯,悲痛欲绝,连连哀叹:“天祝予!天祝予!”(意即“老天要断我呀!”)不过,对于仲由之死,司马迁在《史记》里另有记述,即卫灵公大子蒉聩获罪在外,灵公死后立大子之子辄为出公。十二年时,大子蒉聩与孔悝勾结作乱,出公闻讯逃往鲁国,蒉聩入主,即为卫庄公。仲子进城请求诛悝,并结缨就义。由此看来,仲子不听劝阻、以身犯险,究竟是为救孔悝还是为杀孔悝,似乎有待进一步考证。
有人认为仲子愚忠且莽撞,义气用事又刚愎自用,不听劝阻、盲动冒险,最后落得个未能善终。而且,他生死关头不专心迎敌,却去扶那个无关紧要的断缨,乃舍本逐末、因小失大,迂腐之极!如果按照司马迁《史记》中的记载来分析,仲子或许不知出公已逃走,因而前去迎救并请诛孔悝,最后结缨就义。或者明知出公已走,请求诛悝为的是捍卫儒家道统。其实,仲子当时已身负重伤,自知生还无望、必死无疑,因此才大义凛然、视死如归,进而追求死得合礼、死得其所。孔子主张“克己复礼”,甚至认为“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追随孔子40多年,仲子不可能不在乎礼法,包括“君子死而冠不免”的既有成规。在他看来,结缨赴死不过是遵道而行、杀身成仁而已。对于仲子来说,“结缨遇难”并非蠢行,从礼法上看是修成正果的表现。不管为救主还是为救君,也不管因为重情还是为了卫道,忠义之心天地可鉴,临终气节彪炳千秋。负面的评论不能说没有道理,只是未免有些苛刻,不仅脱离了仲子生活时代的历史背景,而且不符合春秋战国时期圣贤们所追求的人文精神。
当然,从《论语》和《史记》里的有关资料来看,仲子确实容易给人以有勇无谋的印象。为此,孔子曾经专门谈“勇”:“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必临事而惧,好谋而事成者也”;甚至说他“好勇过我,无所取材”,“若由也,不得其死然”等等。司马迁在《史记》中也说:“子路性鄙,好勇力,志伉直,冠雄鸡,佩豭豚”;初见孔子时表现出大不敬,即“凌暴孔子,孔子设礼,稍诱之路,子路后儒服委质请为弟子”。不过,这些评价所针对的都是年轻时的仲由,甚至是少年时的仲由,而63岁的仲由已经过40多年的修炼了。虽然江山易改秉性难移,毕竟不可与年少时同日而语。面对危险他应该是清醒的,临终扶缨更是有意而为之,不仅表现出过人的胆识,而且胸怀儒家大道,怎么可以斥之为愚忠和鲁莽呢?尽管在《论语》里孔子对仲由有许多不高的评价,常说他只有匹夫之勇,认为他登堂但没有入室(“由也升堂矣,未入于室也。”)但仲子的结局光芒四射,也昭示出他对儒道的把握是何等的深刻!相比之下,司马迁在《史记》里对仲子之勇的评价倒是比较客观的,称他“好勇力,志伉直”。所谓伉直,不同于鲁莽,即不是只有匹夫之勇。不错!仲由最终也未能成为儒雅的君子,但英勇刚直、光明磊落,有情有义、信守诺言,不也表现出儒家的精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