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活动
五月初,青南山已经是一片苍翠,草木茂盛,不甘寂寞的蝉此起彼伏的吱吱叫,反衬的周遭一种奇异的安宁。今日正是端午,青男山东麓的主道上行人稀少,此时有三名年轻男子骑马缓行,在路上显得分外显眼。中间的白衣男子神情淡然,相貌清俊,身骑一匹毛色黑亮的骏马,气势沉凝,有种长期身处高位者的威严,然却眉头轻锁,为他填了些超脱于外的飘忽气质,却又与周遭安宁清幽的环境十分契合。他左手边是位书生打扮的人物,相貌俊美,皮肤白皙,一双眸子灵动慧黠。他似是十分健谈,所知甚博,一路上便见他不停地指点各处景致,引经据典,滔滔不绝。最右边的是位身穿黑衣的男子,肩宽腰细,相貌英俊,他神情温和,却掩不住冷凝的军人气势。他骑马的姿势很正常,却让人感觉蓄势待发,能随时在瞬间一跃而下,给人以致命一击。
那书生抬手指向前方,说道:“连公子,再往西约三十里,便到了青南山,此时正是风景最好的时候,山上溪流潺潺,凉风拂面,崖高云深……”
那书生正自说着,突然一阵轰天吼声传来,接着便是一通鼓响,激昂热烈,一阵紧似一阵,好似有两军对垒,千军万马倾泻而出。
三人对视一眼,听出那声音乃是从右侧传来,当中有树木掩映,看不真切。
那书生笑道:“那边是车公河,今日是端午,说不定这里的百姓正在举行什么庆祝的活动。连公子,不如我们去瞧一瞧,看看这里的民风。”
那被称作连公子的白衣男子有些茫然,轻声道:“怎么,又是端午了么?好吧,我们便去看看。”
三人循声从路边的草木间穿过去,进了路旁的树林。林中树大草深,只闻人声喧哗,鼓声阵阵,不见人影。行了约莫两百步,突然眼前豁然开朗,入目一片热闹景象。林前的空地上人头攒动,东西两边各搭建了一座半人高的平台,两座平台离得很近,互相能听到说话声,平台下面则各围了密密匝匝的人群,泾渭分明,互相喷鼻哼气。西边平台坐西朝东,挑高挂了四个大红灯笼,每个灯笼上都有一个金箔字,连起来便是“赛诗大会”,台下的人明显要比东边的多上一些,且多是读书人的打扮,有老有少。东边的那座平台坐东朝西,东沿高高的搭了一座简易牌坊,光洁的木板上亦写有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龙舟大赛。台下的人衣饰混杂,有十数人身着颜色样式相同的服装,排列成整齐的一对,足有十几队。除了这些人,还有许多老人小孩和市井男子聚在周围,兴奋地谈论。再远处则是一片白茫茫的水面,停靠着十几条装饰一新的龙舟。
那俊美书生笑道:“看这个架势,莫不是在进行文武对决么。”
连公子则明了的一笑,缓缓说道:“这里就是锦南城的地界了吧,我记得这锦南城的知府是去年上任的赵力普,龙舟大赛那四个字就像是出自他的手笔。锦南城文风昌盛,他估计是还记得我那句文武并重呢。”
这时,只听东边那座台下轰然一声,穿着各色队服的青壮男子列队而出,各自奔向河边的龙舟,整装待发。接着三声鼓响,十几条龙舟便齐齐冲了出去,驶向河对岸的终点。舟上的人服装各异,远远看着就像十几条彩带在水面上漂移,煞是好看。刚出发时,龙舟之间速度和距离的差异还不明显,不一会,十几条龙舟便或二或三的聚在一起互相冲撞,还有些人拿出涂了朱砂的木箭射向对手划船的舟子,各自的水平良莠不齐,有的箭支要么冲天,要么入水,就是射不到人,惹得岸上众人哈哈大笑。不幸被射中的,有衣上的红点作证,旁边还有监督的船只跟随,只好不情不愿的跳进水里,游到收留牺牲者的船上。有的龙舟发力撞向对手,舟身靠近疾行,便有那力壮机灵的趁机抓住对手的船桨或胳膊,一使力便将人拽进了水里,干掉对方一个人手。水上的人争斗的热火朝天,岸上的人也看的酣畅淋漓,不时的响起为某支队伍敲鼓助威的叫喊。
连公子等人一看这等不寻常的赛龙舟,都有些啼笑皆非,那俊美男子更是指点着哈哈大笑,叫道:“这赵大人还真是……哈哈,不同凡响!”
连公子也不时笑着摇头,那黑衣男子也忍不住闷笑出声,说道:“他们这等胡闹,毫无章法,恐怕都会全军覆没。”
那俊美公子笑道:“诶,这说明百姓生活安乐,无灾无患,不然哪有心情搞这些,我们既然有幸遇上了,又何妨与民同乐,元……元兄弟还是放开怀抱,尽情一笑的好。”
黑衣男子咧嘴一笑,说道:“李公子说的是。”
连公子踱步走向西边正在举行赛诗的高台,那李公子与姓元的黑衣男子也随即跟上,分立左右。
三人走到台下,参赛的才子们已经比完了一轮,此时正在进行第二轮,参赛者大多已有了腹稿,纷纷埋头书写。
片刻之后便有人写好,读给众人,还把诗稿给观众传阅。这一轮是以青南山为题,确实有些诗作新颖别致,却无让人惊叹之作。
这时,东边观看赛龙舟的人群中又爆出一声好,惹得这边的观众也忍不住好奇心,纷纷望河面上观望,还有人干脆跑到河边一看究竟,惹得台上主持工作的梁举人和才子们一阵尴尬气闷,却又无可奈何。
这时,同为赛诗大会发起人的何举人突然走到台前,清了清嗓子说道:“车公河上沸反盈天,想必龙舟大赛进行的非常激烈精彩。我们这第三轮比赛便是以赛龙舟为题,参赛的才子们可以前往河边随意观看,限时两炷香,两柱香一到便要回到台上默下诗稿。”
才子们听罢均欣然前往。
梁举人低声对何举人道:“你犯糊涂了,第三轮不是以锦南城为题么,何时改成赛龙舟了?”
何举人道:“你没看到这个样子么,才子们都想去看了,台下还有几个观众?倒不如改成赛龙舟,一举两得。”
梁举人道:“怕是你这个老顽童想要看吧?”
何举人呵呵一笑,便也下了高台,挤入了河边的人群。梁举人摇头,无奈跟上。
连公子三人耳力绝佳,将这二人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心下都觉好笑。三人对视一眼,便也挤入人群中观看。三人均长身玉立,虽然面前人头攒动,仍将河面上的情景看的一清二楚。
河面上的龙舟大部分仍在各自混战,前进困难,只有两三支队伍正常划行,其中又以身穿黄色队服的那条龙舟遥遥领先,将其余两支队伍远远甩在后面,且速度不断加快。那条龙舟头部飘着一展白底黑字的大旗,上书‘逐浪’二字,笔力刚劲。舟尾站着一人,在疾行中不断地向后面那两条龙舟射箭,每射出一箭,便有一人应声落入水中,惹得岸上一片叫好。
这时,人群中一个声音说道:“快看,逐浪舟尾射箭那人便是白夫人,没想到如此一个美人竟然还有这等本事,真是难以置信。当时她跟我说要参加龙舟大赛而不能当观众代表时,我真以为她是借故推脱,还生了好一阵气。没想到她竟然真是来比赛了,刚刚我在那边台上瞥见她在逐浪队最前,还以为是我看花了眼呢!”
这声音有些耳熟,却是那何举人。
他与梁举人二人正好站在李公子右后侧,那俊美的李公子一挑眉,暗道与他二人还真有缘。
这时梁举人道:“哼,怪不得你要来看赛龙舟,连诗都不比了,原来是为了看她。”他顿了一下,接道:“不过这个女人还真是厉害,我看这岸上看赛龙舟的人比去年多了一倍不止,说不定都是为了她。”
那何举人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凝神看着河面上。
李公子看向那逐浪舟尾站着那人,身材不高,迎风而立,身穿与其他人同样的黄色队服,距离太远看不清面目,只见身姿玲珑,头上两条发辫长长地垂在身体两侧,直达腰际,倒真是个女子的体态。她不停的从身边的竹篓里拿出箭只,上弦射箭,一气呵成,让人拍手称快。看她射箭的身法准绳,力度拿捏,倒像是个功夫底子不错的人。李公子心道:没想到在这等地方还能遇上这样的佳人,倒是要结识一番。
他身边的连公子突然说道:“白夫人是什么人,是锦南城的人么?”他神色仍然如常,只眉头锁的更深,看起来没什么异常,只有与他十分熟悉的李公子才能看出他那一向淡然的目光中罕见的炽热和不安,虽不明显,却足够让他惊奇。李公子心下一跳,看着那远远地窈窕身影若有所思。
那何举人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位气质出众的年轻人是在问他,便答道:“本来不是。这白夫人来自京城,两年前随丈夫去南方赴任,走到这青南山上,她丈夫从山上掉下来,淹死了,她独身带着个婴儿,便留在了锦南城。这个女人不简单哪,短短两年便在锦南城创下偌大一份家业。”
连公子有些失望,又有些茫然,自顾自道:“两年么……还带着个孩子,那就不是了……”他目光仍然锁在那个黄色的身影上,痴痴的盯着。
那李公子闻言却敛神皱眉,神色惊疑不定。
这时,只听河对岸传来一通激烈的鼓声,隐约听见对岸有人喊道:“逐浪队胜了!”
这边的观众也都明白了,马上喧哗鼓噪起来,兴奋的高声谈论。
“哈哈,没想到今年竟是白夫人的伙夫厨子军团夺冠,想不到啊!”
“唉,白夫人美若天仙,现在又得了宝物,谁若能娶到她那可真是上辈子积德了!”
“皇上亲手刻字的宝物被一个女人得了去,锦南城的男人们颜面何在?”
……
那身穿黑衣的元兄弟顺手抓住一人问道:“皇上亲手刻字的宝物?是什么?”
那人正在兴奋,也不计较他无礼,顺口答道:“听说是知府赵大人的心肝宝贝,一座金银雕刻的身骑白马,着银色铠甲的骑士。据说那骑士便是皇上,底下还有皇上亲手刻的字,可不是宝物么。”
元兄弟一听便明白了。那宝物他也是见过的。
李公子放下心中猜疑,笑道:“没想到赵大人还真阔气,徐将军知道了怕不是要心疼死。”
连公子看着河面上返回的龙舟,神情沉静,眼中却藏着隐隐的期待和坚决。他穿过人群,缓缓地走向河沿。
李公子见此,心下更是忐忑,只有元兄弟无所知觉。
逐浪队是最后一条回来的龙舟,舟上的人刚一上岸便被岸上众人簇拥起来,有的为了看人,有的为了看宝物。过了好一会,逐浪队的青壮男子们才拥着巧笑嫣然的白夫人挤出人群。
这时,一个清脆稚嫩的童声响起,奶声奶气的喊了一声“妈妈”。
白千漠从抱着他的伙计怀里挣下来,小腿风火轮似的奔向白夫人,一下子抱住了她的腿。
白夫人看见可爱的儿子,笑的更加美丽,转身从一名伙计手里接过宝物,蹲下身递到儿子眼前,说道:“白千漠,你的骑士。”
白千漠兴奋的叫了起来,抱住白夫人的脖子便在她脸上响亮的亲了一口,惹出一片笑声。
“谢谢妈妈!”白千漠试着抱了抱,然后冲着身后大喊:“哥哥哥哥,你快过来看!可重了,我都抱不动!”在他心中,六岁的哥哥是很高大的。
蓝卿腼腆的一笑,上前抱了一下,自然也没抱动。
白夫人对众人笑道:“参加龙舟大赛的伙计,每人奖赏五十两,酒楼的其他伙计,工钱加五成。”
伙计们又是一片震天的欢呼。
正在高兴的众人都没发觉,一个白衣男子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们这边,已经看了很久。
连公子……应该说是赫连信,曾经设想了无数次与李云袖重逢的场面。此时突然相见,思维竟然瞬间迟钝,不能相信眼前看到的画面是真。
突然,一个温和悦耳的声音钻进了众人的耳中,透着些许不肯定的恍然。“云袖。”
这声音使众人一愣,也使白夫人身形一顿,像被定住一般,很久才木然的看过去。
那温和沉静的容颜,跟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丝毫未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