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惊喜
次日，皇上于上朝时当众宣布，将于五月初五，亦即两个月后正式退位，禅位于太子赫连信。
李家三位父子一夜未归，至凌晨上完朝后方才归家。
李云袖心怀忐忑的见了父亲，心知这父亲是不像母亲那么好糊弄的。李大人在夫人面前并未说什么，等支开了李夫人亲自下厨做饭，便把门一关，与两个儿子摆出了三堂会审的架势。
李云舒偷偷对妹妹摆出一个无奈的苦笑，示意无能为力。
李云袖暗叹一声，也只能如实照说。就算父亲要把她这有辱门楣的女儿赶出家门，她也毫无怨言。
李大人听完了只是沉默，看着面前的茶杯久久不语。
李云展和李云舒则皱起了眉头，看着妹妹的目光泛着疼惜和敬佩。他们这些当官的耳目通达，已听了许多或真或假的传言，自是知道自家妹妹的事迹，但此时听她亲口确认，还是被深深触动。自花桑开国以来，从来没有女子上过战场，更别提战绩了。
李云舒叹息一声，说道：“妹妹受苦了。”
李大人突然开口，缓缓说道：“昨晚太子呈上的功绩簿上多达三千人，皇上今早赏出了九个爵位，二十万两黄金，一百八十万两白银，六万多亩良田。可是，没人提我女儿一个字。”
他为女儿不值。
李云袖心中一热，没想到父亲非但没有怪罪她有辱门楣，反而为她抱不平，这实在是莫大的惊喜。
她深深呼吸，压下心中波涛翻滚的情绪，才笑道：“父亲没有责骂我，我已经很满足，不敢奢求那么多，也不想。当初我离家出走，没有考虑到对李家清誉的影响。若让天下人都知道李家出了这么个不知廉耻的女儿，父亲和哥哥在朝中还怎么抬得起头来。这样的大不孝，女儿无法弥补，只希望以后能一直在爹娘身边奉养，还请哥哥们到时不要嫌弃我这个老妹妹。”
李云展皱眉道：“云袖说什么傻话，我们疼你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外人不明就里胡乱议论，我们还不知道你受了多少苦么？大哥只是气愤，太子怎么如此无情。”
李云展与赫连信年龄相仿，幼时便很亲近，自然知道赫连信生性淡漠，一向水波不兴。但没想到对自家妹妹一片真情也如此无视，一时之间，自然难以接受。
李云袖暗叹一声，笑道：“是我和太子约定，不要对外界承认我曾助他作战的事。那时只是一腔热血，想去就去了，没想过要他回报什么。况且，我从小就希望自己是男儿身，能上阵杀敌，快意一生，这也算是圆了我一个心愿。我没有失去什么，反而多了千金难买的经历，不亏。”
李云舒想说什么，看看父亲和大哥，终是没有说出来。正好这时李夫人过来说饭食已经备好，四人便也结束谈话，谈笑着开饭。
当日下午，小宁儿和女儿被元迟接走。李云袖心里很舍不得，小宁儿是难得的能倾吐心事的姐妹，她女儿元玉珠聪明可爱，虽是个女孩，却很调皮，常常弄得李府鸡犬不宁，此时突然一走，李府便显得安静了许多，李云袖的心里也有些空空的，便想着找些事来做。
这个身体原来的主人擅长的琴棋书画她是丝毫不懂，又不想做些引得旁人惊诧的事，便一头扎进了厨房，向府中的厨师学起了做菜。前生她只会些简单的炒菜和西餐，填饱肚子而已，虽不至于难吃，却也不出彩。如今投入进来，才觉得学做菜是件十分有趣的事，她的性子跳脱，这两年虽沉稳了一些，但本性难改，常常不按师傅的菜谱来做，五色果蔬胡乱搭配，煎炒烹炸层出不穷，倒是也赢得不少赞赏。
虽然家人有意隐瞒，但她还是知道了太子妃为赫连信生了长子，贵为皇长孙。像这种皇族的大喜事，百姓们人人乐道，怎么可能瞒得住她。皇长孙与元迟的女儿差不多，只长了两个月。
李云袖知道了此事之后，只是一笑，说了句“那挺好”，便又接着忙起了家人的晚餐，始终没有异态。
相反其他家人的避之不及，二哥李云舒则会偶尔的跟她说起赫连信，神色自然，就如话家常一般。譬如，赫连信这几日好像遇到了什么难题，常常不自觉地皱眉，不发一语；譬如，赫连信为了五月初五的登基大典忙的焦头烂额，大臣们还像是故意作对似的，常常给他找事；又譬如，今日赫连信与皇上在御书房长谈，出来后二人俱神色不佳等等。
李云袖听了也就如清风过耳，丝毫不在心上停留。
五月初三是李夫人的生辰，李云袖心中有愧，自觉十分不孝，便想趁这次机会好好报答母亲。头一晚绞尽脑汁，列了好长一溜菜谱，当日一大清早便叫了厨房的佣人一同上街买菜，亲自挑选，回来后便扎进厨房再不出来。李夫人心疼女儿，去了厨房好几次，劝她歇歇。李云袖只怕当晚的家宴有什么缺陷漏洞，怎肯听话歇着，把母亲劝回去后，又是一味忙碌。到了下午，李云袖正在准备做八宝丸子的馅料，突然觉得一阵晕眩乏力，胃中也十分不适。她停下手中的活，没有言语，独自到院中的花树下坐了一会。那一阵强烈的不适感过去之后，便好了许多，力气也恢复了，她回到厨房，跟师傅和厨娘说又想起了一道很好的菜，漏掉了遗憾，要再出去一趟买需要的食材。李云袖把手头的活计交给别的厨娘，又细细叮嘱了一番，没让其他人跟着，独自出了府。
近一个时辰之后，李云袖方背着一竹篓的东西回来，进厨房又是好一阵忙碌，一直到傍晚时分才停歇。
没多一会，父亲和两位哥哥便相继回来了。赫连信的登基大典临近，他三人也异常忙碌，能在这个时辰回来，实在是努力争取的结果。
当晚的家宴十分温馨热闹，在主席的周边格外开了三席，围坐着府中的所有下人丫鬟管事。李父展露一向吝啬的笑颜，说了许多年轻时的朋友趣事，惹得席间笑语不断，李夫人也破天荒的喝了几杯酒，李云舒更是不断地插科打诨，学各色市井小民的嘴脸。他那一张斯文俊秀的脸蛋作出这些情态来，效果实在难以言表。大哥李云展虽然也很高兴，却显得沉稳许多，到后来也抵不住李云舒的撺掇挤兑和家丁们的起哄，到席前的空地一展拳脚，表演了一通刀法，惹得众人大声叫好。
李云袖席间一直含笑不语，细细享受着这难得的温暖氛围。李夫人拉过女儿的手，满足的笑着。
在场的丫鬟家丁看着这两张神似的美丽容颜，只能感叹老天造物的神奇，也为能见到这样的美而深感幸运。
然而，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两天之后，他们拥有绝世容颜的小姐李云袖又突然消失了，只剩思念女儿致使容颜憔悴的李夫人。
五月初五，李云袖离家出走，所幸这次是真正写了一封留书之后才走的，还带走了新收的十四岁的小丫鬟青芽。
留书写的很简洁，只说向往外面的名山大川，秀美风景，想要增加阅历，陶冶身心，一时意起，不辞而别，望父母兄长保重身体。
李大人还好，惊怒之后也无计可施，只感叹女儿大病之后性子变得太野，怪她太过轻率，心中自然也担心女儿遇到意外，但心中如此想，嘴上却不敢说出来。而李夫人听说女儿又走了，一时气闷，昏睡了半日，醒来后又怨又伤心，险些又大病一场。后来还是李云舒常常宽慰，李夫人才渐渐平静。李夫人有时也会想，女儿对太子情根深种却求而不得，在京城不可避免的会经常听到看到关于他的事，莫非正是为此才离开的么。愈想便愈觉得是这样，只能一边怨太子无情，一边感叹女儿命苦。
五月初五，太子赫连信登基，普天同庆。
五月初六晚。皇宫中，皇帝的寝宫有一间宽敞的西厢紧挨着御墙，位置较为偏僻，赫连信喜欢这里的安静，便让人改成了书房。此时，西厢中灯火隐隐跳动，照着赫连信阴晴不定的脸。
李云舒站在书桌前，瞟了瞟赫连信的脸色，微一挑眉，便又低下了头。
半晌，赫连信终于开口，语气中透着无力，“她有没有留下书信，有否说去了哪里或者想去哪里？”
李云舒答道：“皇上，云袖留下了一封信，只说出去游山玩水，没说去哪里。”
赫连信又问道：“那她走前有没有什么异常，没有跟你们透露什么信息吗？”
李云舒想了一下，才道：“回皇上，云袖表现的一直很正常，前一晚还为家母的生辰忙碌了一天，晚上家宴的时候也很高兴，确实什么都看不出来。若能看出些苗头，臣一定会拦阻她的。”他表情平静，语调平缓，面色丝毫不改。而实际上，李云袖走之前去找过他，他还亲笔写了几封书信交给李云袖，让她有需要的时候可以凭书信找他的朋友寻求帮助。李云舒表面八面玲珑，在朝中有极好的人缘，然而他交朋友是十分慎重的，若是不能被他认可，即便对你热情如火也是假意，真心相交的则是能在危难时刻依靠的。此时他对着天子说着假话，面不改色心不跳，镇定功夫可见一斑。他在心中道：皇上啊，云袖走时叮嘱我一定不要对你透露只言片语，我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就同忠义难两全的道理一样，还请你以后知道了不要降罪于我。
赫连信明显很失望，无奈的叹息一声，随即道：“云舒，此时只有我们二人，大可不必讲究那些礼节，还是自然随意些好。”
李云舒恭敬的道：“是，皇上。”随即抬起头对赫连信一笑，露出几颗白牙。
赫连信看着好友熟悉的笑容，失落颓丧的情绪好转一些，叹息一声，缓缓说道：“我一定要找到她。”烛光勾画着他的面容，透出一股坚毅。
李云舒默然不语。
找到她又能如何？他知道赫连信登基之前，想纳李云袖为妃，就此向昔日的皇上，现在的太上皇争取了多次，均被太上皇及他身后的大半皇族元老训斥驳回。就算此时将李云袖找到，也对她丝毫无益，反倒会多受些伤害。若等赫连信有了一语定乾坤的能力，那可能要很多年以后，那时李云袖已经年华逝去，找到又有什么意义呢。
妹妹，你现在在哪里呢？你在外面一定要过的好好的，若是遇到了无法解决的难处，一定要想办法告诉二哥。二哥现在仍然迷惘，那时放你走，是对了，还是错了。
妹妹，你一定要保重，就算是为了我，二哥可不想做李府的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