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至午后一时,日军占领了小陈庄西侧,隔着打谷场和中国军队对峙。筋疲力尽的日军也无法再发动进攻,四辆坦克已经被中国军队用人肉炸药炸毁三辆,没有了坦克掩护,日军不敢贸然冲过空旷的打谷场。500团仅存六挺轻机枪,重机枪全部损毁,余下不到八百人,许多还带伤。下午,日军经过休整,将速射炮推进小陈庄,准备一鼓作气全面占领小陈庄。山坡上的迫击炮兵将最后的炮弹塞进炮管,轰击小陈庄西侧中国守军阵地,500团的团部设在一个大院子里,一些伤员躺在大院子里呻吟着,可是林广禄一点办法都没有,500团没有药品,甚至连纱布都没有,只能撕下军服胡乱地包扎一下,一些重伤员也只能喝上一些开水。黄汉生向司令部发报:“十万火急,日军已占领小陈庄大部,我部退守一隅,弹尽粮绝,幸存不足八百,伤患众多,盼援军。500团林广禄、黄汉生 叩。”司令部回电:“主力已在行动,无援军,500团择机撤退。
”“团座,这怎么办?”黄汉生忧心忡忡,日军已经是志在必克,仅存八百伤兵,没有机枪,没有炮火,许多士兵手里仅存一把大刀,而对面的日军装备精良,速射炮已经推到眼皮子底下,死守小陈庄已经没有意义。“你讲怎么办?”林广禄眼一瞪,反问道。“团座,掩护中央军主力行动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不如趁日军包围圈尚未完成,率部突围,为500团留点种子吧。”黄汉生说道。“屌丫咪你现在喊撤退?!早喊走你怎么不走?现在要走,这些兵怎么办?”林广禄指了指院子里的伤兵,“你把他们丢下给日本鬼杀?”“团座……此一时彼一时……”黄汉生觉得继续死守只有无谓的牺牲。“屌丫咪,喊守是你,喊跑也是你,老子现在不跑了,要死卵朝天,你要跑你自己跑,老子跟他们拼了!”林广禄土匪脾气上来了,打到这个份上,林广禄无论如何也不愿意丢下伤兵自己跑了。
黄汉生还想争辩,突然听到空中响起尖啸声,警卫排的排长大喊:“迫击炮!散开!”一发迫击炮弹落在了院子的石墙外,林广禄跑出来:“警卫排!把伤员抬走!快!”警卫排还没来得及行动,又一发迫击炮弹落了下来,正好砸进了大院中,林广禄见势不妙,朝屋子里的人大喊:“快走!快走!炮弹打过来了!”跳进院子,顺手扯起一个伤兵就往外拖。通讯班和黄汉生刚刚撤出屋子,一发炮弹就砸了进去,吕秀才吓得面如土色,钻到院子角落的鸡窝里撅着屁股瑟瑟发抖,说什么也不走了。山坡上的日军觉察到了500团的指挥部所在,将炮弹都往这里打了过来,大院被炮火笼罩着。刘光宗看到指挥部被炮击,又急了,顾不上受伤的叶崇山,跳起来就往那边跑,边跑边喊:“米崽!米崽!”碰到刚撤出来的林广禄,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米崽呢?米崽呢?”林广禄才想起来米崽正在院子边的厨房里为伤兵烧水,刚才撤退仓促,没来得及喊他。山坡上的日军看到整个大院被炮火覆盖了,认为不会再有活人,调转炮口,轰击打谷场东侧的守军阵地。
刘光宗冲进烟尘中,大喊米崽的名字,半晌听到角落里传来咳嗽声,跑过去一看,原来是吕秀才,刘光宗扯起吕秀才厉声问道:“米崽呢?”“不晓得……刚才炮好猛……”吕秀才哆嗦着腿,看到满院子的伤兵已经变成了残肢断臂,脚一软瘫倒在地上。林广禄也跑了回来,径直朝厨房方向冲过去,大喊着:“刘小米!刘小米!”厨房被炸塌了一半,炉子里的火引燃了堆着的柴火,米崽被掉落的木头砸晕了过去,正晕乎乎地醒过来,突然听到林广禄在叫自己,条件反射般地叫了一声:“到!”挣扎着爬起来,爬出了废墟。“屌丫咪!看到炮打过来你干嘛不跑!”林广禄一把拉起米崽就往外跑,边跑边喊:“刘光宗!不要找了,米崽在我这里。”跑出了大院,米崽才觉得左手手臂一阵剧痛,定睛一看,一块被炸碎的木头插进了手臂中,血正往下流。“不要动。”林广禄抓住米崽瘦弱的手臂,一下把木头拔了出来,米崽疼得丝丝冒汗,林广禄从随身的挎包里掏出一瓶云南白药和一小卷纱布,给米崽包扎好,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以后不得乱跑,听到没有!”米崽低头嘟哝了一句:“不是你喊我去烧水的嘛……”“你还敢顶嘴!”林广禄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看到刘光宗在旁边看着,肯定又是一巴掌打过去了。
下午三时,休息够了的日军又开始了冲锋,坦克率先碾上了打谷场,速射炮也“嗵嗵嗵”地扫射东侧的房屋,为步兵扫清前进的道路。烟尘还未散去,一群举着大刀,抱着手榴弹的中国士兵呐喊着朝日军坦克冲过来,机枪、步枪和速射炮一下子就扫倒了一片,还没等日军得以喘息,又一群士兵冲上来。日军的机枪已经打红了枪管,可是中国士兵似乎还是那么源源不断,打谷场上已经倒下了上百名中国士兵,可是面对日军的火网,那些受伤的士兵用尽最后的力量,抱着集束手榴弹还在跌跌撞撞地往前冲。胆寒的日本鬼不敢再往前,坦克手顾不得后面什么情况,挂上倒车挡加大油门就往回倒,压死了好几个自己人。“长官,这些中国人非常顽强!死战不退。”御手洗平向到一线督阵的布织濂池报告道,“岛田君已经阵亡,六中队的渡边队长也阵亡了,川岛中队长也被击伤……”“巴嘎!战斗已经到最后一分钟,为什么撤退?”布织濂池看到狼狈跑回来的日军,怒火直冲脑门。
“速射炮弹药已经打光,机枪弹药也不足,对手一步不退,若是强行进攻,进入肉搏战恐怕伤亡……”御手洗平说道。“你这御手洗里出来的废物!若不抢先压上骆驼背上最后一根稻草,一旦中国人得到增援那就死啦死啦的!”御手洗平最讨厌别人骂他是“御手洗里出来的废物”,可是又不能发作,只得点头“哈依,哈依”地接受布织濂池的训斥。布织濂池抽出倭刀,下令再次进攻,他不信短短七十米不到的打谷场竟然能挡住大日本帝国皇军的脚步。气喘吁吁的日本鬼又掉头朝打谷场东侧冲去,坦克再一次碾上了打谷场的泥地。500团的机枪连已经名存实亡,整个机枪连九个班已经阵亡大半,重机枪全部损失,仅存六挺捷克造轻机枪,林广禄让王家甘把所有的机枪集中起来,封锁打谷场,阻止日军进攻,机枪连剩余人等,捡起阵亡士兵的步枪继续射击,子弹打光了就用大刀。本来就没有枪的川军迫击炮连,早就打光了捡来步枪里的子弹,每人身上绑了好几颗手榴弹,手上握着大刀,准备随时投入肉搏战中。
日军在坦克和机枪的掩护下很快越过了打谷场中线,日军的机枪射界被自己人遮挡停了下来,对面一片寂静,似乎所有中国士兵都死光了,打谷场上只听到坦克发动机的轰隆声。“打!给我打!”王家甘一声令下,500团仅剩的六挺机枪响起了怒吼,机枪手抱着机枪从烟尘中冲出来,紧接着,阵地上响起了川军的呐喊:“川军!雄起!川军!雄起!”一百多个手持大刀,绑着手榴弹的四川兵组成的敢死队在机枪的掩护下冲出了烟尘,朝坦克冲去。日军一下慌了手脚,走在前面的十几个日本鬼瞬时被扫倒,坦克机枪手调转枪口,往那些拼命靠近坦克的瘦小的中国士兵射击。
但仅仅不到十秒钟,几个四川兵就冲到了坦克面前,坦克附近的步兵一看中国军队气势汹汹,顾不上掩护坦克,扭头就往后跑,机枪试图掩护,可是又被步兵遮挡了射击线,几个四川兵爬上坦克,可是不知道该怎么打开坦克的舱盖,着急得用大刀叮叮当当地往坦克上砍,其余的士兵在机枪掩护下,越过坦克拼命地朝日军阵地冲锋,日军立不住阵脚,纷纷丢下阵地往后撤,任凭布织濂池喊破了嗓子也没人听他的,眼看着大刀就要劈到面前了,布织濂池也只好拼命往回跑。坦克兵见中国士兵撬不开舱门,也冷静了下来,一边加大油门倒车,一边把炮塔转过来,机枪又“哒哒哒”地响起,从背后射击那些追着步兵满地跑的中国士兵,一下子又扫倒了一片。一个四川兵看到这个铁乌龟又活了过来,顾不上许多,拉开身上的手榴弹,滚到了坦克下,“轰”的一声,这只耀武扬威的铁乌龟终于歪下脑袋沉寂下来。山瑶佬、水瑶佬、壮古佬和客家佬们举着大刀也加入了追击的行列,小陈庄西侧阵地又回到500团手中,日军一直退到了石墙一线,利用机枪的优势才止住了溃退的脚步,缺乏武器的500团冲了几次也没有冲破石墙。
打到现在,布织支队一千五百多人加上后面增援的一个中队,近一千八百人也就剩下了不到一千一百人,御手洗平对这支“贵州来的500团”心存畏惧,对布织濂池建议道:“长官,他们的建制已经被打散,我们伤亡也太大了,是不是撤回去休整?”“巴嘎?大日本帝国皇军岂有撤退之理?”“我们已经将他们击溃,继续纠缠下去已毫无必要,我们的任务是监视中央军主力……”“主力?这就是一支大大的主力!”布织濂池已经陷入了自己的怪圈,按照伤亡比计,自己两天来已经歼灭了上万人,只要加一把力,全歼这个主力师,然后稍做休整,继续寻找其他主力部队做远距离的监视,一旦又有士兵和补给送上来,再歼灭一个师毫无问题。
“我们的炮弹已经打光了,或许我们该等候补给和援兵……”御手洗平明知道布织濂池不会听他的,但还是说了一句。“把炮兵调上来,一律拿起枪进入战斗!”布织濂池没有理会御手洗平的建议,他认为如果不彻底打败这支主力,一旦被纠缠上今后的日子就不会好过了。傍晚时分,日本鬼又发动了一次凌厉的进攻,双方厮杀至午夜,坚守不住的500团残部再次退入小陈庄东侧,隔着打谷场与日军对峙。筋疲力尽的日军也难以再扩大战果,连续几天的作战,许多日本鬼已经站都站不稳了。30日,双方隔着打谷场虎视眈眈,但是谁也没有越过雷池一步,日军亟待休整,而无路可退的500团不撤出阵地一步。29日,日军第10师团久攻台儿庄不下,第5师团板本支队奉命停止对临沂的攻击,只留下两个大队监视临沂方面的中国第40、59军,大部队绕过临沂,增援台儿庄的第10师团濑谷支队。
布织濂池报告说已经将中央军主力拖在了小陈庄,板本支队从大路直扑台儿庄。板本支队询问布织濂池,是否需要增援时,碍于面子,布织濂池支吾了过去。30日夜间,小陈庄又响起了令布织濂池头疼的“雄起!”声,川军敢死队通过小巷绕到了日军阵地左侧,手举大刀冲入阵地,配合正面的500团血战一夜,又把布织支队赶出了小陈庄。台儿庄战况也异常惨烈,30日黄昏,濑谷支队在猛烈的炮火支援下占领了台儿庄东半部,双方展开了残酷的拉锯战,日军白天占领了阵地,中国军队利用夜幕又夺回来,为了一间屋子双方死伤数十人,为了一条街道,双方甚至伤亡一个连!断壁残垣被染得一片血红,布满累累尸体,吴明林团奉命增援台儿庄,激战一夜,第二天全团仅剩下数十人!布织支队和500团在小陈庄也在进行着惨烈的拉锯战,双方阵地仅距离数十米,中间的打谷场上布满了双方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