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丽娜
带着深邃的目光和幽雅情态的村落对我始终是一种吸引。单单听到“合心”这个名字,就感觉这里渗透着优雅和诗意。
第一次听到它,脑海里马上就冒出了白居易《自咏五首》中的“水旱合心忧”。就像许多江南村落一样,它秀美中带着丰盈,水气妖娆氤氲,干旱似乎也确实与它无关。它也让人想起唐代韦庄《桐庐县作》中的“潭心倒影时开合”。想起这句诗时,我正在合心村边的河畔欣赏着河水里倒映着的或古老或崭新的民居。
四月初,这一天的阳光少有的灿然,竟有些初夏的感觉。欢快的交谈声伴随着小巷里的犬吠声,在中午的阳光里竟然有了不真实的感觉。问旁边站着的一位老人,这河埠头是否就是昔日合心人一路从水路走向宁波的码头,老人点着头,口里应着:“是哪,是哪。”
隔着姚江,对面就是青林湾小区和青林湾大桥。整齐划一的楼房,时尚中带着些许的刻板,像一记鲜明的符号,带着浓重的城市的气息,跨过姚江,扑面而来。同行的合心村村主任老钟,面庞黝黑,干净利落,从1986年开始担任村主任至今,对村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熟悉得像自己身上的器官一样。
老钟介绍说,合心村地处高桥镇东段,西与梁祝村为邻,北与姚江相接,全村总面积1.1平方公里,由下林和乡成两个自然村组成,总户数575户,现有户籍人口1475人,外来暂住人口3500余人。
乡成原名甲板漕,最早有一批绍兴渔民在此捕捞为生,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勤劳朴实,传承了一代又一代。下林最早由福建莆田祖先迁徙而来,后由下林“太公”在此开天辟地。最初以三四百亩耕田收租为生。每逢正月、清明、端午、冬至等节日,全村人会分饼过节。想想那会是怎样一个其乐融融的场景呢!下林村还有一庵,又名龙王堂,建于五六百年前。据说当时正逢干旱,为保当地风调雨顺、人们安居乐业,特造此庵请龙王菩萨保佑全村每年都有好收成。如今已重修,更名为宝明寺。
合心村有三大姓:林、钟和陈。暗想,采用“合心”作为村名,是否本身就有让村子“可心合意”之意呢?就像充满诗意的名字“柳叶合心”,常会让人想起古代那些美好年华的女子被称为“璎珞”、“华鬘”的项饰。脑海里不由得又冒出“比节合心皆美事,孤高殊喜不同群”一句,仿佛记得是宋人曹勋《咏双竹》里的诗句,叹咏的是竹子的高洁和孤独。
走过一条窄小而逼仄的小巷,是旧日遗留下来的青石板,带着时光斑驳的影子。钟主任指着正对着小巷口、镶嵌在一处墙壁里的石碑,用灵桥牌普通话对我说,这是泰山石敢当。我先是没听清,等我蹲下身子,仔细看着这模糊不清的岁月深处的静默时,才激动起来:“这就是泰山石敢当?”据说,“泰山石敢当”有“石敢当,镇百鬼,压灾殃,官吏福,百姓康,风教盛,礼乐张”之颂,因此被尊为“镇宅之宝”。
钟主任带我看了几处保留得原汁原味的老房子。一位70多岁的林姓老奶奶,张着没剩下几颗牙的嘴,满脸慈祥地向我轻轻点着头。
“老人家,这村子里以前有戏台吗?”
“有啊!那戏台介大,上面有描金的回廊,还有大户人家的房子,都好看着呢……”
老人口中那些散发着清幽的远古气息的建筑如今都不复存在了。但又是谁说过,“它们过去存在过,在时间中奔跑和接力,仿佛花朵,在风中传递着种子,并在不同的季节里,次第开放”?
走在合心村里,见到的多是老人和小孩。钟主任告诉我,这些年,村子里的青壮年劳力都外出“挣世界”去了。这和中国大地上的许多村子一样,人们总是在不断地走出故乡,又不断地把异乡当成自己的故乡。
穿过狭长的小巷,终于来到了村里最古老的民居建筑前。那是典型的晚清江南民居:两层楼,穿斗式木构架。房屋外部木构部分用褐、黑、墨绿等颜色,与白墙、灰瓦相映。历经近百年风雨沧桑,昔日的色调不再素雅明净,却多了一份厚重的历史感。从大门进去,有较为宽敞的院落,三面环屋,住着许多同姓的林家后代。
弃置在路边的一座断裂的桥梁,字迹不甚模糊,稍一辨认,看出“起凤桥”三字。听旁边的老人说,这桥碑是在“文革”期间被砸断的。如今它躺在路旁,寂寞地注视着来往忙碌的人们,冷暖自知。
走过田间,有寂寥的风吹拂着郁郁葱葱的蔺草。一个农民正在田里打理着一尺高的蔺草,它们是村民们重要的收入之一,不禁又想起了元朝谭处端《长思仙》中的“寂寞清贫合圣心”。
合心村作为一个小小的村落,是逐渐消失着的中国众多村子的缩影。这方水土,对于此地生长的人们来说,是家园,是故土,是深深的情怀,是久久的眷恋。那自然的、融进血液里的亲切感和归属感,连同曾经的清澈的小河,注定会消失在不久的将来,也注定会疯长在许多人思念绵绵的记忆里了。
高丽娜,女,笔名高高。20世纪70年代生于宁夏固原,现行走江南。1996年开始写诗。近几年在《名作欣赏》《散文选刊原创》《浙江作家》《诗选刊》等报刊上发表散文多篇、诗歌多组。有散文作品获“2012年度中国散文年会”二等奖,诗歌作品获全国性诗歌比赛三等奖,入选《全国诗歌作品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