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安排司机小菜和我一道去L城看望一个重病的多年读者,但那几天记者部就一个选题也必须出车采访,这样我只能自己坐车去了。王鸣却自告奋勇地要陪我去,王鸣有B牌的驾驶证,平时社里出车多时他都主动请缨充当司机。我想了想,若坐车去L城得转好几趟车,既然他愿意当我的司机,我何乐而不去呢?
吃过中饭我们出发了,他放了一张情歌CD,并将音量调到不影响我们说话的大小上。我有些疲惫,闭着眼睛想睡上一觉。他却问我:“你和张凡,陈总之间的事怎么样了?”这小子竟然想调查我的隐私,他的背后怀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目的呢?我没有睁眼,懒洋洋地说:“你和李明明怎么样了?”
他笑了起来,很好听的笑声:“你先回答我,我再告诉你。”
“我没有告诉你的义务。”
“他们俩个人都不错,不过,还有比他们更不错的人选。”他哈哈地笑起来。
我睁开眼,他看了我一眼,甩了甩头,我指着他道:“你想当候选人吗?”
他不言语,我补充道:“你不具备后选人的资格。”人一旦成了焦点明星人物,许多不属于你的东西都会属于你。如果我还是一个普通的小编辑,我敢打赌王鸣的每一线目光里都找不到我的影子。虽然在C城我算不了什么,但在杂志社我还是有头有面的人物,这得归功于王美丽。如果不是王美丽,我讲一句话和我们家的小花打一个喷涕没有区别。可我当社长之后,那些曾经攻击过我的人,现在都假惺惺地奉承我,就连老在我的面前也没有那么嚣张了。利益是人变换嘴脸的唯一动力,每一个人心理都是卑劣阴暗的,只不过在现实中多了一块叫做虚伪的遮羞布。我有什么好苛求的呢?人性本来就是自私的。我不知道王鸣为什么要对我改变态度,我还是欣赏那个对我说“我只喜欢美女”的王鸣,这才叫做个性。我在心里面想着这些话的时候,他却在偷偷地看我,我注视着他,他却装作认真地注视着前方。
“我们可以说一点什么呢?”在我正要闭眼睛睡的时候,他又问我。
我看了他一眼,又闭上眼睛,昨晚看碟片看到很晚,现在只想睡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睡梦中的我被他唤醒,我揉揉眼一看,外面一片漆黑。他笑着说:“下去方便一下吧。”
我打开车门,一股冷风往我怀里钻,我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今天出门的时候阳光很灿烂,没有想到现在天气这么冷了。我后悔没有听老话,出门的时候她让我多带一件衣服。我迅速地回到车上,他笑了起来:“你刚才叫什么?”我怎么能告诉他关于我的事情呢,这可是国家特级机密。见我不语,他摇摇头:“你们女人就喜欢大惊小怪的。”
他开始发动车,发了好几下都没有发动,我担心起来,如果在这荒山野岭车子抛锚了,会不会是鬼缠上我们了?我们会不会遇到打劫?他又试了好几次,车子还是没有动,他自言自语道:“怎么出毛病了呢?这车子不是才检修过吗?”说着他跳了下去,我缩在座椅上只能向老天祈祷,可爱的老天爷呀,你千万不能让我们的车出毛病;即使出毛病也没有关系,但一定要等我们到了宾馆之后再出毛病。如果你答应我,回到C城之后,我一定给你烧三七二十一柱香。我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是十一点半钟了。我的肚子咕噜噜地叫了起来,从午饭到现在我一直没有吃东西。我打开我的包,里面只有一包话梅。我迫不及待地取出一粒往嘴里送,他从车上拿过扳手,螺丝刀又下去了。我们怎么会这样倒霉呢?我现在最想的就是好好地吃一顿,洗一个热水澡,然后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他在外面叫我,原来是让我给他拿着打火机,没有手电筒,可我才点燃打火机,风一吹又灭了。我再点燃,风却故意和我作对似的,又吹灭了。我用手挡着风,风却来得更猛烈了一些,我大叫:“不要修了,不要修了,有鬼。”我扔下打火机爬上了车,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我安慰自己什么也不必想,可昨晚看的鬼片场景却总是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鬼片中有一个吸血鬼露出红色的舌头向人扑过去,我大叫了起来:“王鸣,你给我上来,我怕。”我强迫着自己不去想昨晚的鬼片,可脑子却不听我的使唤。王鸣上来,丢下工具,又开始试车,车子却象一头倔犟的牛,吱哑哑地叫了几声之后就是不肯动。王鸣一拳砸在驾驶台上:“这破车。”我们的这台采访车是一台面包车,还是三年前买的呢,花了十多万。我埋怨道:“小菜开车这车没有毛病,为什么你一开就有这么多问题?你别将我扔在这里,我想去吃东西想睡在床上。”
“我到外面去拦车送你去最近的镇上。”他看着我说。
“那你呢?”他能放心陌生的车子载着我离去吗?即使他放心,我也不放心,现在扔在这荒山野岭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就是他了。他下了车,我也跟着下了,他站在车前抱着两臂来回地跑着,我撮着手也小跑着,风还是无情地呼啸着。怎么偏偏碰上了这鬼天气,怎么偏偏车子坏了,怎么偏偏是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呢?有灯光渐渐驶近了,王鸣挥着手大叫:“师傅,停一停。”车子向前冲过去,司机丝毫没有刹车停下来的意思,按了一声喇叭飞驰而去。这么晚了,路上有人拦车,司机肯定不敢停,他不知道我们是什么来头,还以为是拦路抢劫的。
“别傻了,没有车子会停下来。”我哈哈大笑起来。
“你不是想吃东西吗?”
“现在只能吃空气。”真没有想到和王鸣在一起会是这种****运气,早知如此,我就不来了。他换了一张CD碟片,是钢琴曲,真没有想到他还有这种高雅的爱好。他笑笑:“不好意思,让社长大人受苦了。”
我们一起划拳,赢了的就吃话梅,总共十颗话梅被我吃了九颗,我怀疑他是故意输给我。想入睡可又不敢睡,他一直微笑着看着我,这种柔和的目光真让我浮想翩翩。如果他是陈总,我早就被他紧拥入怀了。我脱下鞋子将脚放在驾驶台上,这种姿势让我感觉有几分舒服,可我的肚子里面发生了瓦斯大爆炸,这种饥饿的声音在这个夜晚分外的清晰。我双手紧按住肚子,想一想,我真是对不起自己,再怎么亏也不能亏胃,再怎么穷也不能穷肚子。那九颗话梅落入肚子根本不管用,就如是拿一粒米来填江海。我想象着吃烤鸡腿,吃牛排,吃羊肉串,哪怕是几大碗白米饭,我也能一口气吃下去。一想到吃,又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昨晚看的鬼片那个吸血鬼吸血的镜头,我禁不住打了一个哆嗦,看着王鸣,紧张地问道:“如果有鬼想吃我们怎么办?”
他笑了起来:“哪来的鬼?如果真有鬼,他也不会吃咱们,咱们都不胖。”
“如果是一个饿鬼呢?饿鬼是饥不择食的。”
“如果真有鬼来了,我就让鬼先吃你。”他哈哈地笑着。
我看着他,生气地说:“为什么?你是男人,你得保护我。”
“曾经我听说过一个故事,在一个岛上有一对男女很相爱,他们以为可以快快乐乐地生活一辈子。却没有想到岛上来了一个鬼,这鬼吃光了岛上所有的人,就只剩下他们了。女的请求鬼一起将他们吃掉,这样就实现了他们生死在一起的誓言。但鬼不能同时吃两个人,鬼让他们选择谁第一个站出来被吃掉。女的含泪看着男人,男人亲了亲女人的脸,然后让鬼先吃掉这个女人。女人很吃惊地看着自己的男人,因为他曾说过当有危险的时候,他一定第一个站出来充当她的保护神。鬼真的就将这个女人吃了,这个男人要求在被吃掉之前,让他将女人的骨头收拾埋了。鬼都答应了这个男人的请求,男人给女人立了一个坟头。当他做完这一切时,鬼却扭头走了。后来,这个男人就在女人的坟边挖了一个坑将自己埋了。”王鸣静静地说完,他的声音和着钢琴曲,似乎将我真的带到了那个孤岛上。好半天我们都没有说话,钢琴曲如水一般在我的耳边跳跃,我在想王鸣故事中的那个男人为什么要让鬼先吃了他的女人呢?
“如果现在来了一个鬼要吃我们,你会让鬼先吃谁呢?”我轻轻地说。
“当然是先吃了你。”他笑了起来,然后看着前方说:“知道那个男人为什么要让鬼先吃他的女人吗?因为他不愿让最亲爱的人忍受自己惨死时的痛苦。他将残酷和痛苦留给了自己,他的女人有一座坟茔,就不是孤魂野鬼。”
突然有一种莫名的感动,我久久地注视着王鸣,他也看着我,此时,世界里只剩下我和他在呼吸。从没有哪一刻象现在这一刻一样,我和他如此的亲近。在他多情的眼波里,我是一朵逐水的菱花。一双多么明亮的眼睛呀,我怎么忽视了这双眼睛的存在,在这个夜晚我才发现其实他的眼睛就如两颗闪亮的星星。我需要两颗星星来装点我的夜晚吗?此时我需要,为什么我的心跳得很慌,为什么我的眼睛不愿闭上,为什么我的呼吸有些急促?
他的手伸过来,捉住我的手,一股暖流向我流来,我本能地一缩,他用力地一握。那磁性般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妖妖,其实我很喜欢你。”我有些晕头转向了,我呆呆地看着他,好半天才吐出几个字:“你喜欢我什么?”
“你的坦率你的真诚你的勇敢。”说着他挪了挪身子,我丝毫不怀疑他的真诚,我看着他不知所措,在这个回荡着钢琴音乐的夜晚里,我被他一双眼睛迷住。
他低下头似乎要吻我,我的眼前又闪过鬼片中吸血鬼吸血的镜头,我大叫了一声:“不要。”我的手从他的手中抽出来,我向外坐了坐,打开车门,一股冷风嗖嗖地钻了进来,刚才那股冲动和激情被冷风带走了。
我关了车门,他抽了一支烟,我闭着眼睛听音乐。别人都说孤男寡女在一起是干柴烈火,呵,刚才那么一个小小的瞬间,我差点拿着一把柴薪投入到他的烈火当中去了。脑海中飞过张凡的身影,他的身影越来越模糊;陈总向我走过来,拥着我一起向前走去,我为什么会比他矮很多呢?我感觉正沐浴在王鸣的目光里,睁开眼睛,果然他正看着我。
我笑一笑:“说一说你自己吧。”虽然我暗恋他的那一段时间对他很关注,但我并不了解他。他对我来说,就如天空的飞鸟并不重要。他很爽快地就说起了他的童年,原来他有一个不快乐的童年,那时候父母总是吵架离婚,但为了他还是维持了婚姻。等他大学毕业之后,父母就分手了,父亲马上再婚了,而母亲却没有找到适合的人。王鸣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就象在说别人的故事。虽然他的脸上并没有标明他曾经为一个破碎的家伤心过,但我可以理解他的内心有过挣扎和无奈。我轻轻地问:“你父母婚姻的不幸就是你没有找女朋友的原因吗?”
“不,他们的婚姻之所以解体是因为没有爱。其实我对婚姻有一种恐惧感,我害怕会重复他们的故事。”
“我们这里既没有火山爆发又没有地震,你怕什么?”
他很认真地看了我一眼:“我也不知道,我害怕吵架,害怕两人在一起会和我爸妈一样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
“怎么会呢?结婚没什么大不了的,是男人总得找一个女人结婚。”
他认真地看着我:“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我?”我哈哈地笑了起来:“我是一个凶婆娘,不适合做别人的老婆。呵呵,李明明很不错的,要不要我为你们做媒?”
他摇了摇头,又点了一根烟。我们都不说话,时光仿佛凝止了,我到后面的排椅上去睡觉,才躺下马上又站起来说:“你在前面睡,我在后面睡。”
他没有回答,我更加不敢睡了,天知道王鸣在想什么呢?我感觉自己比他幸福得多,至少我没有见过我父母红过脸,他们总是相亲相爱。我的话有没有让他坠入伤心的往事里呢?如果有,那也怨不得我,谁让他让这该死的车在这个鬼地方抛了锚。半个小时后,他猫到后面来了,我闭上眼睛装做睡着了,如果他想非礼我,我就要拿着我的高跟鞋打破他的头。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他在脱衣服,他想做什么?他为什么要脱衣服?如果他扑到我的身上,我一定手脚并用将他打成稀巴烂。我屏住呼吸,心在狂乱地跳着,我握紧拳头如同一个斗士随时准备出击。这衣服怎么落在我的身上来了,他在为我盖衣服,我感觉他在我的身边站了几分钟,我偷偷睁开眼睛,他正向前面爬去。我捏了捏盖在身上的他的衣服,有一种感动无从说起。他关掉音乐,关掉车里的灯,我的眼睛立刻陷入了茫茫的黑暗之中。我拿过王鸣的衣服蒙住头,心里虽然抱怨老天爷没有帮我,但仔细一想,比起那些睡大街的流浪人来说,我还是很幸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