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就让我追随你。容我盲目地相信,爱情是生命的信仰。就让我执迷,即便我不是你的唯一。即使我会被你利用,算计,成为你登临九五途中一块微不足道的踏脚石,只要你能在清寒无人的月夜,想起故人,还有一丝不舍,一声隐隐的叹息……在不肯耽歇的在时间之流中,七世的叩首换来一世的相遇。无论是心口的朱砂痣,还是窗前的白月光……只要我们曾经相遇,曾驻足在彼此的生命里,哪怕不曾亲口道破一个爱字。
喧嚣不是今日才有的。正史、野史抑或现代言情,生前死后,人们从未停止对他的议论。诸多猜测,褒贬不一。然而,无可否认的是,以资质而论,胤禛无疑是非常适合做皇帝的人。
做皇子时韬光养晦,小心谨慎,打破英明神武的父亲的疑虑,从诸皇子争位的乱局中步步为营,脱颖而出。为帝之后雷厉风行,杀伐决断,不畏人言。他用13年的时间,殚精竭虑,承前启后,奠定基础,开启了“乾隆盛世”的盛局。
诚如康熙遗诏:“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如果,皇帝不是世袭,而是一项职业,纵观有帝制的两千多年,雍正堪称最敬业的皇帝之一。顺治任性纵情,康熙宽仁威猛,乾隆风流自得。唯独他,不惮留下刻薄寡恩的名声。雍正坏得堂堂正正,好得坦坦荡荡,行权谋,恨党群。
清八爷党,贬十四弟,囚隆科多,诛年羹尧。整肃朝纲,他弄权谋理直气壮,算筹谋渊深海映,犀利惹人惊,威猛不胜叹。自己也是甚傲。因他谋的,不是一世声名,而是百姓福祉,万世基业。
站在时间的断点上,事不关己地看,可以轻描淡写地评价,他的雄心终是幻化,皇图霸业怎抵得过风云变,世事迁。然,立足于他的命中。他一世筹谋、劳心,算不负上天许他九五至尊的名位。他无愧于心。
对一个帝王而言,紫禁城有太多可供追溯的地方。如非意外,他们的一生都将围绕着这里,起伏跌宕。在这帝国的中心,朝会,处理政事。百般忙碌,晏起,嬉戏游乐,千种荒诞。
思来前事,如一幅铺陈其事而又刻板的长卷。光怪陆离,细节难料。画中人如囚鸟,生来被囚在这世间最大最华丽的囚牢里,命中注定,无路可逃。
是以,那至高无上的御座成了大多数人心中唯一的向往。所不同的是,有人心怀怨愤,难当大任;有人甘之如饴,鞠躬尽瘁;有人被无知无识的推上御座;有人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权力私欲,视做皇帝为满足逸乐的合法捷径。有人是明了自身的责任,勇于担当重任。
深知那只是起点,而非终点。
【陆】
叩响那扇历史的门,步入光阴深处,每一位皇帝一生的线索都很好追索。紫禁城的“如常”,隐埋了无数的“无常”。其实,无论故宫里的哪一座宫殿,无论多么壮阔和气派,华美的陈设都一样有着沧桑的过往。
追述雍正的政治生涯,从雍王府起,到位登九五。由雍和宫入主紫禁城,在太和殿即位,他不居乾清宫,选择将自己安置在养心殿,他的一生是简单、明晰的。
雍和宫是我在北京最常去的地方,一则为它是藏传佛教的寺庙,可以常去静思;二则因为这里曾是他的府邸。这里的一草一木,虽然经历岁月播迁,诸般变换,仍存留着他的气息。
那微妙的,执著的气息。
他留下的雍和宫至今香火鼎盛,奉存信仰,祈愿世间有情众生安乐,证得正觉,是功德无量的。
在彼时,雍和宫是胤禛潜龙在渊之地。他选择了在此蛰伏。在九王夺嫡的凶险年代,每一步都仿佛行走在刀锋断崖,稍有闪失就万劫不复,一旦失势很难东山再起。
允禩和太子之争,帝位最后落入他囊中,固然应了那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但他并非始终稳占上风,也不是没吃过亏。康熙的诸皇子中,比他得势获宠的大有人在,一开始的太子允礽,中期的皇八子允禩,后来的允祥和允禵,包括早逝的皇十八子,都比他有情感和政治上的优势。康熙三十七年(1698年),康熙第一次大封皇子,皇长子、皇三子都受封为郡王,胤禛仅受封贝勒。
早年间,康熙曾言:“朕于阿哥等留心视之已久,四阿哥为人轻率……喜怒不定。”康熙一废太子时,胤禛与允禔、允礽、允祺、允祥一起被拘禁。他虽然旋即开释,但大阿哥允褆和允祥的圈禁给了他很大触动。
经此一事后,他更谨慎了,绝不轻举妄动。面对虎视眈眈、野心勃勃的兄弟,面对天威难测、圣心难断的父亲,他领悟了“争是不争,不争是争”的道理,韬光养晦,以亲近佛法来隐匿野心、结纳兄弟,使他们不起猜忌;事父诚孝,适当展露才华,以实干忍让和处事宽和得当来获得信任,不陷入党争。
胤禛采纳亲信智囊的意见,暗中注意积累人脉、贤名,培植人才亲信。不要说他狡诈,皇位只有一个,这是谋大位的必须。简而言之,他做到了,所以他成功了。
不能说他对释家的兴趣全是伪装,他生性勤俭,不好逸乐,不耽美色,甫一登基,即罢鹰犬之贡,表示自己不巡幸,不游猎。他将这种作风维持了一生,跟他的父亲和儿子截然不同。
从日后施政的作为来看,他亦不负慈悲的本意。禁朋党,肃吏治,追缴贪污亏空,对八旗贵胄是金刚怒目,毫不手软。“摊丁入亩”(将人丁税摊入地亩,按地亩之多少,定纳税之数目。地多者多纳,地少者少纳,无地者不纳。此项举措有利于贫民,不利于地主)、“废除贱籍”、“废除腰斩”、治理黄河水患,疏浚水渠,开放洋禁,对黎民百姓是菩萨低眉。
雍正45岁登基,在这之前已有多年的办差经历,深明世务,洞察世情。他本是精细强干之人,又有在明争暗斗中培养起来的政治经验。用“治大国如烹小鲜,处政事若庖丁解牛”来赞他,并不为过。
康熙六十一年(1722年)冬,康熙帝在热河和南苑行猎之后“偶感风寒”,住在畅春园休息,命皇四子胤禛往天坛代行冬至祭典。十一月十三日凌晨,康熙病情恶化,至夜间猝然逝世。隆科多宣读遗诏。几天后,胤禛在太和殿登基,年号雍正。
他即位之后不久就开始有流言盛传,说他矫诏篡位,康熙原本属意传位于皇十四子允禵。此言基本可以认定为权力集团别有用心的恶意中伤,而后世百姓不明所以以讹传讹。根据清朝的用语规范,传位诏书均写为“传位皇某子”。如果将其中的“十”字改成“于”,成了“传位皇于四子”,就读不通了。而且清代的诏书中“于”与“於”字是不能互用的,诏书中用的都是“於”字,无法更改。此外,清代诏书都是用满、汉两种文字写的。满文是竖写的,难以篡改。鉴于自己即位之后流言喧嚣尘上,为免儿子之后遭遇同样的尴尬争端,雍正采用秘密立储制,早早将即位诏书安放在乾清宫“正大光明”匾后。他要留给弘历的,不单是充盈的国库、清平的吏治,还有无可争议的名位。他宁可赐死弘时,落下心狠的骂名,也要力保弘历即位无碍,免却日后兄弟争位的尴尬。这是他不曾宣诸于口的苦心。当其时,八爷党尚未肃清,随时有可能制造大乱,举朝官员拭目以待,姿态暧昧。弟弟允禵态度强横,母亲乌雅氏强硬,死不配合,一心认定钟爱的小儿子才是最佳的皇位继承人……父亲留下了一个外表繁荣,内在亏空巨甚的王朝。
他是登御座皇位未稳,掌江山天下待定。我知他那一刻在九重宫阙,必定内外熬煎,忧心忡忡。
早年间,他曾对心腹戴铎说过,“况亦大苦之事,(指为帝)避之不能”。而今他不能避之。
少白先生所摄的故宫影像中,有一幅是宫门微开,透出一线明光,一位帝王茕茕孑立,剪影苍凉。这样的情态,让我悠然思及胤禛。历史的细节零落,而他背影斑驳。念想中,殚精竭虑、勤于政务的他,少不了从天色幽暗忙到天色欲晓,偶尔放下朱笔,独自向隅。他是那样累,那样无依。这是我心头的剪影,亦是时间深处的背影。“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敖以游。我心匪鉴,不可以茹。亦有兄弟,不可以据……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忧心悄悄,愠于群小……”
诗经《邶风·柏舟》如此确切地表明了他的心意。诗中失意的君子大臣可以泛舟其流,以敖以游。可以独步山水,寄意林泉,长吟以纾解内心的抑郁。他却连那点自由都没有,被困在紫禁城中。他要熬住,连心意也要善加隐藏,不能被人窥破。
奈何生在帝王家,奈何身为天下主。全天下的人都有资格说累,他没有。全天下的人都有权力罢工,他没有。
他将证明给天下人看,他是何等的名正言顺当之无愧。幸好他身边还有忠心追随的允祥,还有张廷玉、隆科多、年羹尧、岳钟琪等一干股肱。但天下事,冗沉巨细。日理万机、千头万绪需他去定夺,怎能怪他心思复杂、城府极深。他不缜密,只怕一个不慎就被人钻了空子。
【柒】
康熙帝驾崩之后,雍正在月华门外的养心殿守孝27个月。孝满本应回乾清宫居住,但他表示那是“皇考六十年所御”,“心实不忍”。他执掌帝位之后,为表对父亲的哀思敬重,不住乾清宫,移居当时陈设简单的养心殿,意在勤俭,为天下人表率。此后他一生的重心都在这里。
养心殿在乾清门西侧,是连接前三殿(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和后三殿(乾清宫、交泰殿、坤宁宫)的重要枢纽。养心殿,建于明朝嘉靖年间,清初顺治帝病逝于此,后乾隆、同治亦逝于此。
康熙年间,这里曾经作为宫中造办处的作坊,专门制作宫廷御用物品。自雍正居住养心殿后,造办处的各作坊遂逐渐迁出内廷,至乾隆年间加以改造、添建,这里就一直作为清代皇帝的寝宫。养心殿成为皇帝召见群臣、处理政务、读书、学习、日常起居的核心之地。
雍正年间,西北战事频急,雍正为处理政务,增设军机处。军机处位于乾清门广场。是他赋予了养心殿全新的政治价值。直到溥仪出宫,清代有八位皇帝先后居住在养心殿。养心殿前殿为处理政事的地方。御座设在明间正中,上悬“中正仁和”匾,为雍正的御笔。宝座后设有书架,藏有历代皇帝有关“治国”经验、教训的著述,专为传给新皇帝阅读。一些官员在提拔、调动之前常被本部堂官领到这里觐见皇帝。皇帝有时也在这里接见外国使臣。
后殿是皇帝的寝宫,共有五间,东西稍间为寝室,各设有床,皇帝可随意居住。除了被宣召的后妃和随侍太监,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寝宫。正间和西间是休憩的地方,最东间是皇帝的卧室,室内不算豪华,但陈设用物细节处处动人,繁而不俗。
后殿两侧各有耳房五间,东五间为皇后随居之处,西五间为贵妃等人居住。同治年间,慈安住在养心殿后殿耳房东侧的“体顺堂”,慈禧住在西侧的“燕禧堂”,于前殿临朝听政,十分方便。想来,辛酉政变,诛杀肃顺党羽的决议亦是在此,这之后才有了慈禧掌国近50年。
“东暖阁”,面西设着两个宝座,悬挂黄纱帘。这里曾经是同治年间两宫皇太后垂帘听政处,现陈设仍保持当年原貌。
“西暖阁”被分割成几个小间,其中稍大一间悬着雍正所书“勤政亲贤”匾,是皇帝批阅奏折,以及同军机大臣商议军政的地点。
世人皆知的“三希堂”,在养心殿的西套间里,原是皇帝的书房,后为乾隆收藏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王献之的《中秋帖》、王珣的《伯远帖》的地方。因有这三件珍宝,乾隆将此命名为“三希堂”。世人不知,雍正更是有着很深艺术修养的皇帝,清宫的官器粉彩和珐琅彩是在他手里才有了杰出的成就。造办处每每呈上器物和奏折,百忙中他还要细细朱笔御批,指点精要,或叫来主管官窑的官员与之讨论,督促进度。
他请画师为自己画的一组《雍正行乐图》,图中他游猎、读书、钓鱼,戴着渔翁的斗笠,我每每看了都要笑,心疼他忙于政务,比起他儿子的逍遥、风流,他只能在忙碌的闲暇臆想一番,自娱自乐。
如此的不劳民伤财,不好大喜功。养心殿的殿名出自孟子的“存其心养其性以事天”,意谓涵养天性。皇帝在迷乱的政事当中,更要时时保持清醒,保持心地明澈,方能方寸不乱,处事分明。据记载,为采光方便,养心殿是紫禁城第一个装上玻璃的宫殿。这也必定是为满足雍正勤政的需求。根据史料,雍正现存朱批奏折就达三万五千多件。他最后猝死,定然与他不顾一切的勤政相关。
胤禛其实是一个心藏大善,秉性天真率直的人。若非如此,允祥又怎会不顾一切追随当时势单力薄的他,为他鞠躬尽瘁。若非如此,早年间,康熙怎会说他“为人轻率,喜怒不定”?
他是为了这江山将自己的率性隐藏,学会了帝王策,却不曾因帝位失了本性。雍正的御批率性淋漓,直言要义,自有一番刚直磊落,叫人拍案称快。他是一个不马虎别人,也容不得别人马虎的人。他写的《大义觉迷录》,也有一份皇家男儿难得的天真、激愤,有一股不肯输于天下人的傲气。
他这份真心爽直,落在尘世不明所以、心存偏见的人眼底,却成了把柄、笑话。无怪乾隆上台,要将此书禁起。
我在深夜想起他的诗,有一番情意入怀,很想化作一缕清辉,一瓣落花,悄无声息去看一看他。看他的眼睛是否依然明亮坚毅,看他的鬓间是否已经有了星星白发。
翻飞挺落叶初开,怅怏难禁独倚栏。两地西风人梦隔,一天凉雨雁声寒。惊秋剪烛吟新句,把酒论文忆旧欢。辜负此时曾有约,桂花香好不同看。
——《仲秋有怀》
此时,我思及他。不知在彼时的仲秋月下,他思念的那个人又是谁呢?以他的心思深隐,我知,他会回眸相望,怅然一笑,却断断不肯言明。
他心里的苦,是为母子不睦,兄弟不谐,还是为尘事难清,一身重担却天不假年?“辜负此时曾有约,桂花香好不同看。”只此一语的缱绻深情,已胜却他儿子留下的琐碎诗文无数。说到底,雍正为帝毁誉参半不是因他做得不够好,而是因他公而忘私,不惮损伤当时贵族、官吏、士人的利益。他们指责他清除异己,残害兄弟,更污他毒死父亲,逼死母亲,其位不正。殊不知,对八爷党,他自有公允的评价和论断,记录在册。
对于政治死敌,仅仅断其党羽,将他们囚禁,令其永无复起之力。他是诛,但未杀。这份仁厚,留待时间品评,公道自在人心。
至于君主集权、铲除异己、大兴文字狱,封建时代哪一个有野心和魄力的皇帝,不曾下过几遭狠手?他不是唯一一个,不是最后一个,更不是最残暴的一个。他一生的作为,无愧御座上“正大光明”四个字。
“天孙犹有约,人世那无情。”他何曾畏惧人言?爱新觉罗·胤禛,这样的男儿,便该有万里山河相随,千军万马陪侍,旌旗招展号角声猎猎,拨马回望,大内残阳似血,金龙腾空,而他傲然屹立。
这江山是他,这天下也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