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阿爹已经回来,刘嫡也来了。这两天阿哥受伤,他每天都会来探望一下。
刘嫡见我回来,忙把我拉到一边,小声道:“子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那天白二公子不是负气走了吗?我还以为他误会我们俩儿了呢!”
“我也以为他误会我们了啊!谁知道他竟然会来提亲?我还一头雾水不知所以呢!”
刘嫡咦了一声,“那子衿,你答应了没有?”
我摇了摇头,“我还没想清楚。”
“你还要想啊?我看到白二公子也是一表人才。子衿,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儿了!”
“刘嫡?”刘嫡说得认真,明明是一副十分担忧的模样,然而我还是忍不住想要敲他。可他闪得快,我扑了个空。刘嫡朝我一笑,便跟云吞玩耍了起来。
眼见饭点到了,刘伯伯来叫刘嫡回家吃饭。我们也正要吃饭,留不住他们,便让他去了。
这想来是我们家这么多年来吃的最沉重的一顿饭。就两个话题,松树坡的事儿和白家提亲的事儿。
大家边吃边说,最后阿爹总结道:“松树坡的事儿,今天说过了,以后就不用再谈了。外头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去,我们苏家人不怕。青青,你的伤好后,就想想如何将那群贼匪拿下。让百姓们看看,朝安城的官差是如何办事儿的。其他的,都是虚的!”
阿哥点点头,“爹,我知道。我一定要将那群贼匪抓到!”
阿哥说着浑身透着一股跃跃欲试之感,差点将手里握着的筷子折断。
嫂嫂怪他,“又来劲儿了!伤好了吗?”
“子衿!”阿爹又叫了我,“白家的亲事,你要好好想想,这点爹支持你。毕竟婚姻不是儿戏,是一辈子的事情。爹娘也是通情达理的人,你要是看中了,我们就风风光光地把你嫁过去。要是看不中,我们就替你回了这门亲事。”
我点点头,往嘴里送了一口饭。
阿哥这时又来了,“爹,你们偏心。我当初成亲的时候,你们可没让我自己选!”
阿爹白了他一眼,“你自己选?你还能选到比晚竹更好的媳妇?”
阿娘起初担心像嫂嫂这样的书香小姐娇气,然而事实证明,嫂嫂做起家务一点儿也不含糊。像嫂嫂这样有才学,脾气好,还又能干的,确实不好找。不得不说,阿哥娶到嫂嫂是好福气。
阿哥看着嫂嫂,笑笑:“那倒是。”
嫂嫂回望他一眼,笑而不语。
哎,我心中微微叹一口气。每每这种时候,都是我眼红人家伉俪情深,恨不得马上找个人嫁了的时候。
夜里,我脑中一片空明。为什么无法答应白家的亲事?明明什么都合你的意,你还在纠结着什么?我突然十分厌恶这样的自己,厌恶这样不知满足的自己。明明害怕孤单,明明有机会等着你摆脱这种孤单,却又在那里踌躇不定。你这样是不是很矫情?
然而更让我纠结的是我无法理解白二公子提亲的动机。对,就是动机。我与他只不过见了一面,而且还有误会,对彼此根本就不够了解。我并不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让人一见钟情的特质。更何况像白瑄那样的人,身边一定有不少莺莺燕燕,他见过那么多女子,没有理由会这么轻易被我吸引。除非,他就喜欢穿男装的人。
我又说服自己,不要去想那么。或许,他只是想成亲了,和我一样害怕孤单,想找个人陪着罢了。幸福触手可及,我只要点点头,就再也不用担心一个人了。
然而,我无法这么轻易说服自己。我总觉得不安……
阿哥第二天便在家里呆不住了,一早跑去了衙门,说要去商量向州府借兵的事情。果然如他们所料,州府不轻易借兵,连县太爷亲自去,人家都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阿哥急得几天睡不好觉,每早见他都一副老了一岁的样子。偏偏不巧,事隔三天,松树坡又有一行人被山贼劫了。
阿哥知道这事儿更是要炸毛了。回家之后,把剑往桌上一拍,气道:“这群贼匪,真是胆儿肥了。居然还敢来!真当我们朝安是好欺负的!”撸撸衣袖又道:“我苏青非把他们绳之以法不可!”
就在阿哥这番壮志豪言说完的第二天,齐州府把兵给我们派来了。虽然只有二十个兵,可再加上县衙临时招募的几个壮士和衙门本来有的衙役捕快,差不多有三十来号人。对付十来个山贼应该是够了。
早上上衙,阿哥把我叫到衙门里一起去商量对策。几个脸熟的捕快晓得我以前跟阿哥一起破过几桩案子,倒没有什么排斥的意思。然则那新来的二十个府兵见我一个穿着男装的丫头片子在这里面插话,委实有些难以接受。我也懒得与他们饶舌,听过他们的几番讨论后,我对阿哥道:“首先,我觉得这事儿我们只能在暗里来,越隐蔽越好。毕竟,山贼在暗处,我们在明处。我们随便一个动作都能打草惊蛇,还没到他们跟前,他们就跑到十万八千里以外了。所以,我觉得咱们只能把他们引出来,来个当场抓贼,一网打尽。”
那二十个府兵的队长看看我,他约摸三十岁的样子,肤色黝黑,高鼻深目。待我觉得他的眼神已让人觉得不大舒服之时,他才道:“你的意思是找人假装路人经过,我们藏在暗处守株待兔,待他们出来,再一网打尽?”
我点点头,“既然那群山贼认定了我们朝安的人好欺负,我赌他们还会在松树坡出没。”
阿哥手指着地形图道:“松树坡背后深山环绕,前方又是一条大路直通朝安,是打劫的绝佳之地。我也认为那群贼匪不会这么容易放弃这块地方。”
那个队长摸着下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便先守株待兔试一试。”他又抬眼看了看阿哥,“苏捕头,你们对松树坡的地形比较熟悉,具体的人手安排由你定夺。但丑话我说在前头,我们这二十个兄弟只是来协助你们,留点儿血倒没什么,可若是有个死伤的,我回去可不好跟他们的亲人交代。”
阿哥大笑一声,“你放心,有什么事儿,我们朝安的人会冲在前头。”
那队长又抬眼看看我,“你这妹子可要安排在内?”
我?这不大好吧,我可是不会武功呢。虽说我跟阿哥一起抓过采花盗,还在直面过武林第三高手与仇家的决斗,也算见过一点世面。可是抓山贼,风险会不会太高了些?
好在,阿哥懂我心中所想,笑道:“我这妹子就是脑子比较好使,拳脚可是一点儿不会。带上她,不大安全。”
那队长道:“我倒以为以她的聪慧也许能祝我们一臂之力呢!”
阿哥回头看看,像是用眼神询问我。
我正准备低头蒙混过去,却听得衙门外的大鼓声穿来。
阿哥一听也是一惊。顾明叹道:“怕是那家人又来撒泼了。”
阿哥听后立马跑了出去,我跟在他后来,到得衙门大门口,已有许多人挤在那里。我跟阿哥挤到最前头一看,衙门外头一男一女坐在地上哀嚎不起。后头还站着一个小后生,似乎有些羞涩,却咬着牙站在原地不动。
那妇人哭道:“你们朝安欺负人啊,我们好好一个家就这么完啦!这么多天过去了,你们都不给一个说法啊!”
他们这么一闹,立马围了一圈人过来看热闹,或义愤填膺,或指手画脚,或低声议论。
“大家给评评理啊,你们说这些衙门的官差怎么当的?当面让我们一家给山贼抢了啊!现在一句都没有啊,你让我们一家怎么活啊!”
顾明在阿哥身边小声说道:“这家人,隔几天就来闹一次。”他说罢,叹着气,朝他们走去。
我瞧见阿哥紧紧攥了拳头,一脸铁青之色。
我心中也十分愤懑,世上果真有这样荒唐之人,今日总算得以一见。
“大娘,你们不要这样,先起来,这事儿衙门会解决的。”
那妇人甩开顾明的手,大嚷道:“我不起来,你们每次都是这样说,可是到今天都没个说法!”
顾明有些急了,“大娘,你不能这样不讲理啊!总要等我们捕快的伤好了吧!”
那妇人旁边的汉子冲着顾明道:“我们不讲理?我们老百姓哪里说得过你们官府里的人,你们说黑就是白,我们老百姓的话管个屁用!大伙说是不是?官府不作为,百姓遭殃,大伙说是不是?”
他这一说,围着人倒顿时生出一股赞同之意来,附和之声高呼而来:“要官府还我们一个公道!要官府还我们一个公道……”
男女老少,齐声高呼,声势浩荡,大有正义之师的气势。我有那么一刻差一点儿觉得真是我们做错了。毕竟,多年来,朝廷不作为是事实,而朝廷的不作为又导致了官府的不作为。一层层下来,最后受苦的只有百姓。而总有一天,这些苦难也会降临在我们身上……
一声声高呼中,我心中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高涨的情感,强烈得让我不觉颤抖了起来,我紧紧抓住了阿哥的胳膊,他低下头来诧异地看着我。
我的嘴唇也还在轻轻颤抖着,我努力让自己平静道:“阿哥,我要跟你们一道去,我要亲眼看着那帮贼匪落入法网!”
阿哥铁青的脸上有一些融动,他深深看了我一眼,又转头望着呼声高涨的百姓,低声道:“好妹子,咱们一起去抓贼!”
撒泼的一家人没完没了,终是把住在内衙里的县太爷给惊动了出来发话,才将他们劝说走。我瞧见知县擦了擦额上的虚汗,叹了一口气,才拍着阿哥的肩膀道:“苏青啊,我们朝安就靠你们啊!”
他又对着一直在一旁如看戏般的府兵队长道:“兄弟们肯来帮忙也不容易,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凡是我们朝安能做到的,本县绝不推辞。”
那府兵队长朝着知县微微一拜道:“我们都是粗人,也没有什么要求。有大口肉吃,有大碗酒喝,就够了!”
知县笑道:“好说,好说。”
我从衙门出来,匆匆吃过午饭,又去沈府上课,顺便请了几天假。夜里,吃完饭之时,我轻松说道:“今天夜里我要跟阿哥一起去抓贼。”
“子衿,你说什么?”阿娘又问向阿哥,“青青,你同意啦?”
阿哥往嘴里扒了几口饭,点点头。
“青青,你疯了,这次是真刀真枪的干上了。刀剑无眼,你妹子又不会功夫,伤到了怎么办?”
阿娘放下了碗筷,“子衿,这种事儿你该染指的吗?伤了怎么办?”
阿哥严肃了起来,“娘,有我在,怎么会让子衿伤到?你儿子我就算是拼了命,也会护子衿周全!”
阿娘白了阿哥一眼,“不晓得上次是哪个趴着回来的?”
“娘,你这话说的。上次我们只有四个人呢!”
阿爹也放下碗筷,清清嗓子道:“子衿,去吧!为民除害,没什么不好的。顺便长点胆识,如今这世道混乱,女儿家多长点胆识也好。”
我低头笑了笑。阿娘还要说话,阿爹冲她摇摇手道:“三十几个官兵干不过十几个山贼?”
阿娘没再说话,然而脸色依旧不好。我道:“娘,你放心,我不过先去看看,碰不碰得上还不一定呢!再说,你女儿我这么怕疼,一遇到打架的事情就会躲得远远的,哪个还找得到我?就算抓到我了,我立马就跪地求饶了,他还能把我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