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时,连娅看见了一个美丽的短发女子,她闭着眼,单手撑着头,沉睡中的她,眉头却是微微的拧起。
房间里明明很亮,可是连娅的思绪却像笼罩了一层挥散不去的昏暗,连带的,触及的景象也模糊了起来。她的记忆里,似乎有一段绵长的黑暗,沉沉的,压在最心底的位置。
她好像是,做了一个难受的梦。
连娅微微侧了侧头,目光看向窗外。这个时节的泰国,在她的印象中,总还是一片葱葱郁郁的深蓝,除了空气中些许薄凉的冷气,一切都盈余了活力的生机。即使收获的岁月流逝的痕迹依旧残留,却到处充满了重生的希望。
只是,眸中除了一片雾色,只剩了朦胧的掺杂在一起的光彩。
她这是怎么了?
连娅抬起手,用力揉了揉眼睛,却意外的触到一片湿润。她看着手背上泛起的晶莹,突然就愣怔了起来。
“连娅?”床边的女生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她握住连娅的手,轻轻的叫了一声。
她的眉心依旧拧着,嘴唇紧抿,看着连娅的目光里满是怜惜。连娅无意追究那目光里的寓意,只是在心里轻轻的叹气:
她的眼睛真的好大,大得连一点的雾气都藏不住。
傍晚的时候,威塞回来了,他的手中端着一个白色的圆形瓷罐。
“帕,”他看了眼床边的女子,声音低沉,“去把孩子抱来。”
威塞说的是泰语,所以连娅并不知道他的意思,更不明白等待她的将会是何种出乎意料的情况。她只是淡淡的看着他坐到床边,然后将手中的瓷罐端到她面前。
“你是来接她的吧。”他说。
连娅伸到一半的手猛的缩了回来,她倔强的摇头,用看怪物一样的眼光打量他,斩钉截铁:“不!我是来接我姐的,我姐是一个大活人,可不是这个罐子!”
威塞灰色的瞳孔猛的皱缩起来,冰凉的瓷罐下面,他的手指渐渐僵硬的弯曲。他看着她的眼神中,揉碎了的怜惜涌动,混淆了震惊。
“对不起。”半晌,他颓然的低垂下头,嗓音沙哑。
细碎的刘海垂下,挡住了大部分的额头,深深凹陷的眼窝中,是一片摄人心魄的黑影。灰眸的光被盖住,却在低垂的方向上,遗留了一地的清冷。鼻梁挺拔而坚毅,薄凉的嘴唇周围,短促的胡渣清晰可见……
他的脸,不应该有狼狈,这样太不可思议。
连娅果断的别过了目光看向别处,声音干涩:“她去哪儿了?”
“她?”威塞愣了一下,随即抬起头看向她:“她叫帕,是一个单纯的泰国姑娘。”
“帕?”连娅忽然想到了她叫她名字时候的样子,突然就笑了起来,“是你的妻子吧,她是个有趣又美丽的人呢!”
“和我的姐姐一样美……”顿了片刻,低低的声音已不由自主的从连娅口中补充了出来。
威塞看着连娅嘴角轻轻扬起的微笑,喉结颤了颤,却没再接话。只从瓷罐底下抽出一个白色的信封,直接放到了连娅的手中,道:“我今天整理你姐的东西时在抽屉里发现的,她好像给你留了些话,你看看吧。”
“TO小娅”
绽白的纸上,“小娅”两字被规规矩矩的写在中间,黑色的字迹一笔一划,像是一条条河流,在这广袤的白川上,刮勒出了一道道深刻的痕迹。
连娅摊开手掌轻轻的抚了上去,当指腹的触感凹下又凸起时,她眼中的泪,才骤然绝了提!
“她……”走出房间时,威塞却突然笑了起来,灰眸中尽是嘲讽,“竟然早有了打算!”
娅:
很抱歉,也许我不能够遵守诺言,见你最后一面了。
当接到严晨一的电话时,我知道,老天对我的眷顾可能就到此为止了。
你会原谅我的吧,娅?
还记得婚礼那天,我对你说的话吗?
我说,娅,我爱上他了。
我知道你不会相信的,那只是我想要让你死心的借口而已。的确,它是那时的一句戏言,只是,却游戏了我的人生。
我一直以为在我背叛殷辄,答应嫁给严威的时候,我的心已经跟着死去。可是,当车开始失去控制,急骤在道路上盘转,而他却奋力打开车门将我推下车的那一刻,我知道,这一生,我注定是要欠他了。
可是他的命,我还不起!
在他又一次将我从车上推下的震惊中惊醒,已经不知道是过了多久,很多个夜晚,那日的场景都会在梦里出现。是我太过于执着那个举动中包含的真假,或是我还没从他已经离开的事实中警醒,又或者是来源于依恋等等,总之,都不重要了。
我沉溺进麻木的感知里面,对于走出车祸的阴影,我毫无寄托。我憎恨我的无力,我的依恋,我的麻木,我不知道我是否应该好好的生活下去,用他的命。
所以我甚至想过去死,一了百了。可就在最后那一刻,一双坚强有力的手却把我拉住了!
“你难道连肚子里面的孩子也要放弃了吗?!”我听见有个声音这样对我喊道。
孩子……第一次,我看清楚了这个把昏迷不醒的我从车祸现场救回来的人——威塞。
那一瞬间,我迷茫了。眼泪流了下来,可是我却好开心,好开心。他始终待我那么好,尽管他已经离开,我应该相信他的。就如同他把我从车里推出去时,说的那句‘相信我’一样。
可是,我终究无能为力了。当5个月后,还未满8个月的孩子因为我的身体原因而早早的出世,娇小瘦弱的他,我却连抱起的力气都没有。
尽管他们没有说,可是我自己的身体,我又怎么会感觉不到呢!但是我已经不能再给他们增添麻烦了。
所以娅,我和他的孩子,我希望交给你来照顾。我知道你不喜欢他的爸爸,但是他因我而死,如果严晨一和那些爱他的人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他们会怎样对待我的孩子,我无法预知。
在车祸那天,我倒在路边的草丛中,昏昏沉沉之间,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我竟然看到了曼青的脸!她依旧穿着大红色的长裙,站在几米之外,黑色的大框墨镜几乎遮住了她的半张脸,很快,她摘下墨镜,却是无动于衷的对着残损的车望了好久好久。
我想向她求救的,求求她救救严威,他一动不动的倒立着卡在座位里面,周围都是血,他快要死了。她那么爱他,她不应该放任不管的。
可是下一秒,就在她的嘴角,我却看见一个邪逆的笑容,慢慢的扬了起来。
我知道因为严威娶了我,她很难受,我本无意介入他们之间,只是事情已经尘埃落定,我也无能为力。我只希望我的退让和委曲求全能够让她的心里好过一些,只是没想到,她对我们的恨意已经这么深,深到连深爱的人的生命也可以视若无睹。
或许,严威的死,终究是我造成的。
娅,你是个好女孩,我知道你一定有方法能够让这个孩子好好的长大的吧!
虽然已经不能挽回什么,但是至少,能让我的罪孽减轻一些。
请原谅我的自私,还有,替我向妈说一声‘对不起’!
飞机穿过云层,桌上杯里的水因为机体颠簸引起了不住的晃动,连娅收好连婧给她留的信,小心折叠好后装进怀里的白色骨灰坛,然后端起水杯,将里面的水一饮而尽。
视线落进怀中正在安静沉睡的婴儿脸上,因为早产,孩子的脸黄得厉害,小小的嘴唇紧抿,眼窝有些轻微的凹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怀抱着母亲的温暖和眷恋的踏实感,孩子的容颜里,隐约透露着一股甜甜的微笑。
威塞说,你给孩子取名叫严佑一,从今以后,不止老天会保佑他,我也会保护他的。
所以在上面的日子,你就好好的,只为自己而过!
母亲她……要是知道有了外孙,她肯定会非常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