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博不喜欢锦上添花,尤其不喜欢为曾经不如自己的人,甚至曾经被自己不屑的人锦上添花。
可是现在,他的处境有点尴尬,好像他曾经不屑的一些人,现如今都活得无比的滋润。比如樊进仁,《假日》周刊水涨船高,他也跟着登高望远了,以前老婆不想跟他过了,他一直拖着不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现在听说,不光气壮如牛地签了字,还很快挎着一个年轻女人看房子,说是要结婚。
还有周冠军,一个闷头闷脑的小记者,才几年工夫,居然当上了要闻部的副主任,看情形,如果不出意外,那要闻部主任的位置还真能落到他手里。更不可思议的是他娶了周围围。
那个周围围,年轻,人长得又漂亮,个性还活泼可爱,怎么就落在了他怀里?更有甚者,那个周围围的亲舅舅,是中宣部一要人。这个周冠军不知走了什么运,老婆有个那样的亲舅舅,还年轻漂亮,也都罢了,可这个年轻漂亮的周围围,短短几年内,居然成了报社的能人,红人,活动一个接着一个搞,还搞得影响一个比一个大,虽说是人在《假日》周刊,可大报跟着沾了不少光,除了上交部分盈利,年终孝敬的红包拿了不少。宋博听说,周围围这两年自己也拿了不少提成和奖金,这周冠军弄了个人财两旺。
魏晓东就更别提了,一提他宋博就心口疼。宋博当副总编辑的时候,他还是个副主任,现在看看,主持着一个如日中天的《假日》周刊不说,在大报也变得日渐举足轻重,一个总编辑助理,几乎和他这个副总编辑平起平坐。还都说他是好人,说他有德有功有才,乾隆皇帝老子口中的大功臣,也不过如此。
“我在报社混了这么多年,跟他们弄了个平手?”宋博心里没办法服这口气。
心里再不服气,他得面对现实。现实很残酷,就是这三个人,他现在却不得不跟他们放下自己的姿态,不得不想办法笼络,因为跟这三人的顺风顺水相比,曾经的能人宋博,现在却活得不死不活,甚至不得不背水一战。而这三个人,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其价值正在凸显。这三个人他必须笼络,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成为自己的左右臂膀,关键时刻,助自己一臂之力。
他宋博还是《新华大时报》的副总编辑,他一个电话,那三个人就不能不给他面子。
一个周六的晚上,四个男人坐在了一起。
“我一直认为,我们不仅仅是同事,不仅仅是上下级,我们还是朋友。”一开场,宋博就非常诚恳地说。
“我今晚,本来就想和老魏聊聊,最近报业改革风声四起啊,报社面临的事情是千头万绪,开会开会还是开会,烦累交加啊老魏是不是?”宋博跟魏晓东示意,又说:“想和老魏喝喝酒叙叙旧,放松一下,后来一想,两个人不热闹,就让老魏把冠军叫上,冠军也很辛苦,要闻部操心哪。可三个人也不热闹,玩牌也得凑四人嘛,就又把老樊叫来,我们一块儿,喝酒叙旧。来来来,酒杯一端,政策放宽,大家敞开了喝。”宋博一番开场白,笑容真诚,语气温和,说得情深意长,三个人就都点头举杯。
“我说老宋,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也没有免费的早餐和晚餐,你今天到底为啥叫我们来喝酒?”宋博虽然一番情深意长,但樊进仁听得刺耳,玩牌凑人?拿我当凑数的了?心里不愉快,又看宋博玩起了情深意长,觉得宋博太肉麻,樊进仁也不想顾忌什么了,从来都是私底下才叫老宋,这会儿当着魏晓东和周冠军,也“老宋”上了,不光称呼放松了,言语也少了过去人前对宋副总编的客气,甚至还有点不客气了。
“是不是又被哪个小女子伤了心啊?”看宋博一时没接话,樊进仁干脆开起了宋博的玩笑,言语更加的不顾忌。
“你小子才和小女子呢,江湖上可盛传你人品不好,你那小女子干什么的?也没透露一点,啥时候结婚?喝你喜酒去?”樊进仁一上来就语气放肆,简直不知道自己是谁了,真把自己当成功人士了?宋博心里有气,但他不能发作。要搁平时,他难听话早撂过去了,可是今天不行,今天他的目的是笼络,他不能和樊进仁一般见识。于是宋博放平情绪,还有意应和着樊进仁的话头调节气氛,他也感觉到,魏晓东和周冠军有些不适应樊进仁的放肆,两个人脸上的表情略显木讷。
“别人都在假装正经,我只好假装不正经了。”樊进仁显得脸皮很厚地说,脸上却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
“你小子,就你这模样,你就是再正经,也没人敢收留啊,到底是哪个小女子这么勇敢,把你收留了?”宋博挖苦说。
“我老婆说了,长得帅有什么用,又不能拿一张脸去刷卡。”樊进仁反驳宋博。
“你的小女子不会拿你当取款机了吧!”宋博条件反射,不依不饶的。
“咱……有才!郎才女貌……你……没听说过啊。”樊进仁边往嘴里塞东西,边吭哧着回应着宋博。
“也是啊,一个男人,只要不是功能有问题,都能找到女人买单嘛。”面对樊进仁的得意,宋博实在忍不住自己的攻击欲望。
“结婚是正经事情,是好事,来来来,先祝贺老樊。”魏晓东终于举起了酒杯,不等别人喝,他冲着樊进仁一示意,先自抿了一口。周冠军见状,也赶紧举起杯子,冲樊进仁示意一下,抿了一小口。
“冠军,我可知道你老弟是海量啊,怎么扭捏上了?就这么一小口算什么?”樊进仁看周冠军没喝完酒杯里的酒,就不满意地说。
“冠军老弟和别人当然不扭捏,你不是领导嘛,和领导不扭捏那是不懂事。”宋博把话接了过来,像是替周冠军打圆场。说这话的时候,他跟周冠军挤了下眉眼,有“我可是替你说了话”的意思。
“小周,你看看你看看,领导这么提携(提鞋)你,你还不赶紧天天换袜子?”宋博跟周冠军挤眉眼,樊进仁都看见了,樊进仁嫌宋博厚此薄彼,不自觉吃起醋来。
“刚才老宋说了,在这张桌子上没有领导,没有上下级,是不是老宋?”看周冠军不知如何应对樊进仁,魏晓东就把话往旁里岔。周冠军似乎心领神会,赶紧端起酒杯,说我先自残三杯,然后咣当咣当给自己灌了三杯酒。
“不能自残啊,自残了谁为报社出力啊,报业改革啦,我们报社的春天就要来了,让我们为报社的春天干一杯!”宋博听似热情,可脸上却表情怪异地提议。
“报社的春天来没来我不知道,反正我的春天来了。”宋博脸上的怪笑樊进仁又看见了。他看出来了,宋博嘴上说报社的春天,其实心里很不痛快。感觉到宋博的不痛快,樊进仁很快又恢复了刚才的得意。在这个饭桌上,他觉得自己如今最有理由得意,仔细想一想,更觉得没有理由不得意。
看樊进仁得意的样子,宋博就忍不住想打压一下他。
宋博之所以这么想,除了他实在是习惯了打压樊进仁,还因为,宋博今天要的是皆大欢喜的场面,要的是共谋的结局,他不想让谁太紧张,更不想让谁太得意,破坏了此时此刻的平衡。
“老樊呢,说句实话,你可要感谢大师啊!在你落魄的时候,是人家老魏收留了你啊……你还要感谢冠军,他不写那篇文章,就不会有副刊改版,没有副刊改版,就不会有《假日》周刊的诞生,而没有《假日》周刊,你老樊能有今天的好日子吗?”
看周冠军拿纸巾擦脑门,宋博转过脸,换上一副温和的表情,笑着说,冠军你别紧张啊,看把你紧张的,我这可是给你修台阶呢。周冠军乘势赶紧说了开场来的第一句完整的话:“惭愧惭愧,冤枉冤枉,我必须紧张啊,我一小萝卜头,怎么能和樊总相提并论,人家樊总是大才子,还是有福之人,没看樊总的日子,那是越过越完美,我这是苟活呢。”
“你谦虚啥啊,再说你不用担心,你有你那个名字托着呢,到啥地方啥时候,你都是冠军嘛。”樊进仁显得挺大度。他知道宋博又故意刺激他,他没让宋博达到目的。
“那你一边紧张着,顺便找找有地缝没有。来来我们走一个。”魏晓东冲周冠军说,然后又举起了酒杯,对着宋博和樊进仁示意一下,又是不管宋博和樊进仁喝不喝,先自抿一口下肚。
“看看看,今天连我们大师也会幽默了,看来我们几个人有必要经常聚聚,有利于激发各自的潜能啊!”魏晓东的表现,的确符合宋博此时的心意,和谐才能共谋。于是,宋博热情地起身,离开座位跟每个人碰了杯,还执意跟每个人喝了个交杯酒,弄得魏晓东连连后退,屁股都撅到了墙上,酒也洒了一身。樊进仁坐一边嚷嚷,说跟一个男人喝交杯酒算怎么回事,说宋博拿肉麻当好玩。
一时间,桌面上气氛,果然越来越和谐,和谐中,相互之间又喝了几个来回,寒暄声渐渐高昂起来。
就在这高昂的寒暄声中,突然,宋博把手往桌子上重重一拍,说:“刚才冠军说老樊越过越完美,你们都是越过越完美啊,你们美了,我要完了。弟兄们,我最近越来越困惑,我不知路在何方了,想请各位高手帮我分析分析。”
宋博突然变脸,让酒香意浓的众人,着实有点吃惊,宋博可怜兮兮的口气,也完全不是他平日的风格。魏晓东和周冠军,齐齐瞪着眼睛看着宋博,不知怎么言语。一边的樊进仁说话了:
“有啥可分析的,现在不是有句话很时髦吗?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哈哈哈哈……”樊进仁觉得自己智慧而幽默,既替魏晓东和周冠军解了围,也改变了桌上的尴尬气氛。
“还有一句更时髦的,走别人的路,让别人跟踪去吧。”周冠军跟着开了句玩笑。周冠军这句话跟得很快,像是不假思索,更像是完全没有弄懂宋博的意思,似乎是下意识的,因为受到了樊进仁的启发,就把话题一下岔得更远。除了宋博,桌上的人都哈哈笑了起来。
宋博一说困惑,樊进仁就把他的心思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知道宋博这是要诉苦了。
他可不想听宋博诉他的苦,宋博那叫什么苦啊?跟他樊进仁当初无职无权,一落到底的境遇比,宋博还有什么可抱怨的。不就是想当总编辑想疯了吗?就是当不上总编辑,谁还能把你的副总编辑撸掉,就是杨清阳上去了,你不还是堂堂《新华大时报》的第一副总编辑吗!
此时的樊进仁,对宋博充满了歧视,心想,你现在看得起我了?晚了!你这么精明的人,不知道什么是此一时彼一时?尤其是宋博居然悄悄跟他说,让他别忘了,当初他跟宋博拍胸脯要紧跟的事情。这让樊进仁忽然想起了遥远的三国时代,曹操和吕布那场关于城上城下的对话。吕布被曹操五花大绑,将死之际,吕布祈求曹操,让曹操践行当初让他当三军大元帅的承诺,曹操却对他说,那时,你在城上,我在城下……由于酒精的作用,樊进仁似乎出现了幻觉,一股子王者之气,立即充盈了他的脑袋,他差点要昂首挺胸,用曹操的身段,把曹操的那句“那时,你在城上,我在城下”,向着宋博喷出来。
樊进仁今天心情不错,他可不想被宋博破坏了好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