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世界的历史上，所有秉持超级欲望的人，都有嫌疑。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经过电梯，走廊，和无法区分具体方位的建筑物，最终，回到地面上。站在巨大的地面缺口旁边。地底传来巨大的轰鸣，也无法掩盖对白。荒野地带的建筑，在现代火药爆破中永久消失。因为是在地底，就更加无从被地表的人们发现。
至于这个缺口，原友相信，很快就会被覆盖，重新生长出野草，在山脉之间，不会有人发现。
他们换了一辆小汽车。安田教授换了衣服，换回一个普通大学教授的衣服，在驾驶座上，专心驾驶。越彦却不在旁边了，原友的眼罩已经被允许取下。
“放心，她会得到良好的安排。”安田解答原友的担忧，“我们已经为她做过检查了，她没有任何危险了。”
“难道这些无辜的人，是必然的牺牲品吗？”原友已经无法用垂头丧气来形容，那是绝望的无奈的沮丧。
“原本，我希望得到延续慎取生命的方法。”
“只有慎取，是计划外的环节，对吧！那是成全你的私心？”
“嗯！我和妻子的确有一个孩子，但我们的技术拯救不了他。所以，只能够间接延续他。我想赋予摆脱一切约束的异能。”
“因为你选择了为特定机构服务，因此你失去自由，奉献了妻子。需要被补偿！”原友感觉到，所有失散的拼图环节，自动复原位置，拼凑出完整的版图，“那么，你与X有私下的交换条件的合作！你们真是默契！”
“你不会懂得父母的心！孩子，再见了。”这个中年男人似乎衰老许多。
“慎取你会好好照顾他的吧！”
“他是我的孩子，你不必多问。再见。”
原友确定他不会再见到安田教授，因为他已经完成了他的使命。催生极限异能，他为他所代表的主体，结束不可容忍者的存在。
“为什么让我旁观这一切？”原友追问。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世界如此寂静，如同任何事情从未发生。
那个计算条件欠缺，因此，一直没有彻底出现，甚至触碰都没有触碰的人，爸爸。就这样以最高的默契，成为与母亲之间，隐匿的主题。
爸爸离开了。
却并是不离开这个世界。他如何维持漫长的存在？
“妈妈，你告诉我？”
那是在一片白色之中，对，好像是在一片极端的白色空间。最后的对话，牢固铭记。一家三人，就这样相聚。
“忘却曾经的人生，开始新的人生。唯有被安插到意识最深的海底的计划，暗示和执行着行动。”
唯有极强的意识，才能够自我暗示，忽略掉已经发生的经历，不断开始新的生活，不断离题，繁殖出新的枝节，隐匿自身，让死神转移视线，才能够一直活到现代。难道不是这样吗？否则将按照生老病死的正常人规律进行。
越彦的母亲知道一切，但她沉默。以沉默延续生活。
“抱歉，令你们等待了那么久！”那个记忆中的爸爸的样子，终于与这个中年男人重叠，他的抱歉那么诚挚，“当我终于记得你们，是在一场奇怪的梦中醒来。”
哦，那个梦，越彦记得。
时间荒野，与荒野之城，那个最荒芜的封闭空间，或许就是X的意识时间。在那里，他是王，主宰一切。
X，一切异能之中，意识之异能，是皇冠上的钻石，好比英王王冠的光明之山。
意识的异能，缔造镜像，映照自身。
所有想要走出时间荒野的人，必须经过荒野之城，那是内心的考验与关卡。
整个世界曾在她的眼眸之中，但惟有爸爸不在。
不在眼眸之中，不在信息与资料中，不在计算之中。只在无意识领域的海底。
上了锁的铁箱，钥匙孔锈蚀。盐水浸泡，遗忘那个日常发生的事故。越彦之父，越彦终于渐渐回想起，爸爸是在某个早晨离开的。他说出去买一包烟。
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就连编织理由，都没有去做。
与母亲就这样接受了父亲的离开。离开就是离开了，这是最沉重的事实。
然后，连带那一天，都遗忘掉。
洞悉他人的记忆，而不见自己的记忆。计算整个世界，而忽视自身的存在。封闭，禁锢起来。以致面对面，也无法认识出爸爸来。是的，越彦恨他——名为父母的这个男人，却以X为名，为生命的主题。她和秘密，只是其中一站。
也许潜意识提醒着，那是最为想念的人，而记忆不由自主。
否则，她无法走出记忆的温暖和爱，那是快乐幸福的一家人的记忆。永远在自己内心循环。
终于认出了爸爸。
再见时刻，即是永别。
而妈妈，再也不会离开爸爸。
——妈妈，你什么都知道么？
并不会比越彦知道的更加多。一个深刻爱着丈夫的妻子，只需要继续一件事，持续地爱他，即便他不在，不论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亡。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何以我拥有过去之眼？
你拥有我的意识，当你逃避过去，逃避记忆，逃避真正的分离创伤的疼痛，反而催生洞察过去的异能。
——那么未来之眼？这是代替韩蔷而问的吧！
所有迷茫的人，都想要看清未来。如此而已。
——父亲，你如何夺取异能？
“以回忆，以爱。”
掌握世界上其他人的异能的方法，或许是最简单的秘密。拥有对方的记忆，获得对方的投射，意识投射而来，不再返回。
时间荒野的尾端，营造出的荒野之城，那是我们内心最庞大最强烈的意识。恨或者爱。两者本是一体。
他们是死亡，还是得到真正的永生？
郑海漆，你是死亡了永远沉睡，还是？ 还是以记忆恒久活在我的心中？还有其他那些出现在越彦命运中的人。
失去了正确的认知和记忆的少女韩蔷，和他奋力打开时间荒野的爷爷。
被制造的慎取。容身之所，M夫人，斯赫尔博先生……
“为什么要牺牲那么多人！”最后一个问题，白色越来越强烈，父母的身影逐渐淡化。
“你可看见我背后的黑洞？”那个始终存在，充满空虚饥渴，要吞噬一切来填充的黑洞，从无形变成有形。越彦看见了它，散发着骇人的气质。
“漫长的延续，我的意识凝固为求生。此刻，我们升华与超越，全靠他们贡献的意识。他们的眼睛与我对视，这些意识无比强烈，我已经不只是属于我自己了。几万人的意识渴求被保存，被延续，他们不要放弃和毁灭，他们希求延续，与我一同迈向永生。他们与我，已经一体。我必须完成最后的步骤！”
越彦无言。
——“希望你幸福，快乐。我的女儿。”
爸爸——越彦呼唤——不再有回音。
最终，白色覆盖了一切，包括有形可见的黑洞。
白色又转变为黑色。那是夜幕降临，最适合沉睡的黑夜一般的黑。犹如盲人世界一般的黑。越彦忽然又怀疑，真的是父亲在解答吗？还是知晓一切的自己，虚构的对话？这怀疑如同潮水，骤然涌来，淹没了自身。
在淹没之前，越彦重新看见一张年轻的面孔。念着那个名字——海漆。
不复存在的郑海漆。海漆朝向越彦，微微一笑，仿佛还是当时那个开着玩笑，抱住自己的男生。他的嘴唇在动，仿佛说着什么安抚慰藉的话，可是原友无法听清。
有一个声音，极其细微，如蚂蚁，如细蚊，如呢喃。
两个字的音节——隔了好久，才听清楚。
“越彦——”
“什么时候你才愿意醒来？”那个声音一直在询问，可是，但又不像是对着正常的人而说。
越彦不愿意醒来。如果醒来意味着必须接受一切，那么不如沉睡。
当她愿意醒来，就会醒来。
嗯，亲眼看见一个可爱的孩子，灵动有神的眼眸化为灰白无色，是什么感觉？
而这个孩子，是自己唯一的爱情见证和亲情延续。
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身份。不同的身份，对应不同的职责。任务完成，那么有的身份随之就要消失。
消失的，不代表不存在。
而慎取，还存在吗？没有灵魂的孩子，犹如携带一个娃娃玩偶。没有灵魂没有异能，也许，反而可以维持生命，他会用他所有的办法去维持的，甚至，复制的复制。
哀伤因为长期存在而习惯。
男人离开了公寓，独自驾驶车，他沿着这个城市的河边开着。所有的档案都销毁了。资料都清理了。目的地是机场，他要在午夜的航班离开这个城市，这个国家，开始新的生活。拥有足够的退休金安享晚年，实在值得太多人羡慕。他拢了一把灰白色的头发，改变头发的颜色，是很简单的事情。他还将改换一个名字，以另外的身份。
还有什么？
他的手掌，握住口袋里的一件保存生物讯息载体的便携容器。嗯，那是一个举手之劳的帮忙。那个困惑的男生，交给他一点物品，鉴证他与父母的血缘关系。这当中，还有这个男孩子的细胞。
他做过许多次这样的工作。是否需要再做一次？即便容貌无比相似，但却没有相似的精神和记忆。根本，是另外一个人。谁需要他终于做？
也许只有一对一直翘首以待的夫妇，他们曾经好心领养了一个可爱的孩子，自然有其它工作人员去善后。
人类的科技总会继续发展。进化朝向这条不归路走下去，但这也许是真正的坦途和光明大道。而那些异能的进化，总是以付出沉重代价为条件，而附属激发的。剧烈意识，被命运的不幸所增强，加倍膨胀，催生异能。那么，不如做个平凡正常人。
作为龙头研究者和任务承担者，他提交的最终的报告上，这个世界再也不会有异能者了。那是一份绝对机密的报告。
秩序得到恢复。
这当中，通过一条漫长的水下隧道。出口之外，进入郊区，人工光源越发稀少，只有枯燥的路灯。夜色吞没车子，和驾驶车的人。
没有光线，万物不可见。此刻光源照在地球的另一半。
时间持续流逝，世界仍旧安然存在。
一只白色小狗摇摇尾巴，注视着商店门口的烤肠。它被香味吸引了。体积庞大的小贩停止了收摊，笑了，“可怜的小家伙，饿了吧！给，慢点吃。”
小狗大口吃东西。
“你的主人呢？你是流浪狗吧？好像有点冻伤了脚。”
奇怪的是，这狗似乎理解人的话语，居然点点头。
“太聪明了，那跟着我回家吧！”
“下了这么大雪，我们回家享受暖气。”小贩很高兴。他今天最大的收获是它。
这是最多雪的季节，冬天。
垂直沉落的雪仿佛从一个源头当中迸发。
灰蓝色的透明苍穹背景下，以发散的圆圈形状，向着四面八方挥射而来。
急促的白色的线条，成千上万，无边无际。
伴随着来赴地面之约的血，堆积在冰冷潮湿的泥土上。
这美丽的，无与伦比的美丽之雪。
仿佛自宇宙究极的尽头而来，扑入眼帘，融为一体。
越彦站在护栏内，阳台非常宽阔，并凸出建筑体近十米。几乎可以容纳十几个人开一个聚会。从视野之下观察，是匍匐地面的车辆，马路，行人。这种俯瞰的角度，感觉奇特。
很高的一栋楼。
“你不怕冷吗？”
“还好！”她转过头，看着站在旁边片刻终于忍不住问她的男生。
原友的观感和越彦的观感，不一样。
“好干净的世界！”原友眺望着远方。
x事件结束后，越彦一直很沉默寡言。原友倒是觉得，应该连带越彦的异能，也奉献给了她的父亲，X先生了吧！再好不过。
那么讨厌可恶的异能，要之何用，一点乐趣也没有。开个玩笑，恶作剧一下，让恋爱更加有意思，都不行。因为洞悉过去，计算未来。
越彦醒来，忘却所有。
幸好还记得原友。
对于以前的事情，一无所知又如何呢！难道不是最大的幸福么！难道不是越彦一直最渴望的么！当然，所有的忘却中，忘却郑海漆，是最有利的不是吗？那是情敌。不过，说是这样说了，除了那些大人，都是可爱的。
“我该做些什么？”越彦依稀有点迷茫。
她的名下，有庞大的一笔财产了。这是基于x的交易，所留给越彦的。
回头望，室内的墙壁上，超大屏幕的电视里，时事报道一如既往充满新闻腔：近期世界各国均有报道，在不同年龄发病失忆人群，科学家高度关注，希望研制出有效的新药。不过，另有专家称，这些群体性失忆患者，可能是集体无意识的心理暗示，是心理疾病……
大概只有少数的极限异能者，得到妥善地安排吧！
原友转移话题，希望也转移越彦的注意力，“想念什么大学？反正，很多名校都渴望捐助人的资助。不如，去念那个八百多年历史的大学？”
“不，念什么学校对我不重要。”越彦摇头。
她看看自己的胸口，又看向原友，露出一种奇妙的微笑，“我想，我可以帮助那些失忆的人。如同帮助我自己。我要做好这件事情。或许我可以凑建一个研究所。”
原友想了想，“也好。我支持你。我永远是你的朋友。”原友在精神上大力支持。反正，越彦的财产还在增值，足够做太多事情。
越彦反问，“那你呢！你有什么打算？”
“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我也不知道，以后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子。”
越彦眯了一下眼睛，不再看着原友，而是看向天空，天际线清晰蔓延着，雪停歇了。
要幸福地活下去，无论如何。越彦忽然一拉原友，“走。”
“做什么？”
“现在当然是玩雪。”
“好啊！”原友愿意陪着越彦，陪着她渐渐笑容多起来。
两脚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走出一段距离，直到人多起来。一些小孩子聚集着，相互发起攻击，雪块雪球砸中目标，纷纷扬扬。
远远地，原友看见三两个男生说说笑笑簇拥着什么往偏远方向而去。在他出神一下的空隙，脖子挨了一下，冰凉冰凉渗透进衣服内，越彦呵吐着白气大声喊道，“来啊！看谁打败谁！”
原友追赶上前。
直到两个人都玩累了，靠着一根电线杆休息。原友望向天空。如果视线与目光足够辽阔遥远，将会洞悉无尽的世界。但却不知道，如果有那样深远的双眸，是否可以看见超脱这个世界的人。
他们离开了，还有他。
喘气着，呼吸进冰冷的空气，原友默默心念，我会代替你们，守护世界上孤独的越彦。
直至她不再孤独。
是的，他喜欢越彦。总有一天，他在越彦的心中，也将占据重要的位置。这是原友的未来理想，他不会直接讲出口。
越彦背对着原友，闭着眼睛，仿佛沉浸在剧烈跑动消耗后，脑海的一片空白平静中。
原友隐约赶紧，穿越无尽光年的距离，在苍穹天际，闪耀了一点光芒。是对他的心念的回馈信号吗？原友笑了一下。
他要用时间，和时间中发生的一切来达成。
他与越彦几乎同时转头，视线交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