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爸爸，妈妈！”
应该非常感动才对啊！可是海漆觉得自己很木头状态，只是重复了一遍，“谢谢你们！”
“切蛋糕！”海漆妈妈提醒。按照惯常程序飞快在内心默念一个祈望。
“18岁生日过了，就要开始变成真正的大人了！”海漆父亲说。海漆点头，挥之不去的预感越发浓厚。
“海漆，我和你爸爸一直期待这一天！”海漆母亲慢慢地说，一边又递给海漆一块蛋糕，蛋糕的奶油上堆砌了许多巧克力、黄桃和葡萄以及果仁。原料越丰富，蛋糕越美味，海漆像个小孩子一样尽量欢喜地吃蛋糕，但是心里的沉重，无法扭转。
“我不能生育，但是你爸爸，很爱我！”海漆母亲说。
“后来，我们得到了你，海漆……”
“你是我们唯一的孩子……”海漆母亲好像在寻找最恰当的情绪点。
海漆觉得，有一声最漫长的叹息，夹杂悲伤，从自己心底升起。因为，终于长大了，以法定年龄为分界线。
或者，那个决定，是从一开始聚合为一家人，就安排下来。透明文件夹里，是一份盖有公章的文件。文件的主题是，领养。
度过了18年一无所知，但最快乐的人生。很幸福了不是么！像个普通男孩子一样。
“海漆，你不会觉得太突然吧！”
海漆点头，确实很突然。但是，并不意外。
“我们只是觉得，有义务在你长大后，告诉你一个简单的情况。”海漆父亲补充。
“你应该知道，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你是我们唯一的孩子！”海漆母亲微笑着。
“我知道！”海漆抓住了父母的手。他发现自己做得很好。冷静而镇定，完全像个成熟的大人。反倒是父母，大概因为酝酿说出真相太过漫长煎熬，他们的手指在颤抖。
过完简单的生日，回到卧室，感觉像在梦游。可是还是很平静，真奇怪，海漆为自己纳闷，为什么这么平静。从安田教授口里知道了生物学的证据，到此刻终于一起确认，自己缺少那种应该有的情绪激动。
“早点睡觉，这些明天妈妈来收！”
海漆答应着好。
真的安稳睡着了。连梦都没有。醒来已经是白昼，一切如常的白昼，海漆伸懒腰，活动身体。走出房间，客厅餐桌留有字条，父母上班了，早餐在冰箱，加热就可以了。
海漆吃完早餐，自己收拾叉子和汤匙。
清洗时，啪嗒，叉子弹跳落地，低身弯腰去捡，没注意打开的橱柜，砰的撞到。
擦破手背，皮肤皱烂一块，很快开始渗血。
太不小心了！海漆去找创可贴。但是，创可贴放什么地方了？海漆一下子想不起来放在哪里了。奇怪，怎么今天人比较迟钝，反应也迟钝，动作也不灵活。
爸妈不在家，没有人可以询问。
海漆忽然愣在原地，像是短路的机器人。
低头凝视手背，通红的一块。更加奇怪的现象发生，大颗的透明液体，忽然掉下，滴落手背上，覆盖了伤口。
疼痛加剧，痛感顷刻传导神经。
海漆很想问自己，到底有什么事情，要悲伤到这个地步。
但是他问不出来。
不需要问，一切皆是事实。虽然只拥有短暂的18年人生，只是相当于现代人类的小半生。可是，所有经历的事情，模糊的怀疑，强烈的猜测，最终被确认的难堪的事实——
通通潮水一样，淹没着海漆。
遣送童年的挚爱费西蒙，与越彦的所有往来的细节，一直纠缠自己的古怪梦境，还有遭遇控制风的异能女，遇见的光体M夫人，安田教授帮助自己揭晓的身世……
事实的本体，一贯强大，不可扭转，无法否定。痛感源源不断抵达神经。渐渐海漆感觉痛感仿佛如同有生命的一条蚯蚓。钻在身体里，从大脑，下行到脖子，沿着脊背，到脊椎。
没错，脊椎，最后停留在靠近尾椎骨的位置。
有生命的痛感，一跳一弹的，肌肉牵扯着，不断活跃着。起源于手背，但却独立了，成为独立的有生命的事物一般。
另外一种感觉诞生，从胸口。那是什么，是什么感觉，海漆用最大的心力，去感知。
是，恐惧。
好像那种痛感，在拼命破开界限，激发着什么。哗啦一下，犹如洪水破开堤坝的防备，突破界限。痛感顿时膨胀，爆炸开来，海漆发出一声超过自己想象的喊叫。
身体似乎分散。但在0.1秒聚合。一瞬间离开了自己的家，在地球上，小小的，温馨可爱的，平凡的家。聚合的刹那，是站在埃菲尔铁塔塔尖，摇摇欲坠。刹那又置身最寒冷的太平洋海底，然后再度位移，亚马逊热带雨林……甚至在空无凭借依靠的空中，俯瞰地面，转眼又闪现在世界之巅珠穆朗玛峰。
万物与人类都无比渺小。一刹那仿佛更加升高，悬浮在太空，看见地球的轮廓。海漆好比一个巡回世界的幽灵，高速闪现不同的地方。一时间回到曾经就读的中学校园，触碰到教学楼后的榕树枝叶，一时间两脚陷入燥热高温的沙漠。
如此荒谬。
海漆决定不去理会外界任何变化，彻底闭上眼睛。必定是自己的异能，到达了极限。
积累了一段时间的情绪，延后爆发。
在一个不经意的小节点。
透明的——分解的身体——空间的移动——
如果我可以抵达世界的任何地方——
如果是这样——那么，我最渴望抵达的，X所在的地方！
海漆睁眼。
四周一片黑暗。如在深海底那般漆黑。
半分钟时间适应环境后，隐约可以觉察，自己身处一处暗道，面前则是一扇门。“打开他”。海漆被自己吓一跳。这个念头仿佛不是自己的大脑发出的，而是被命令的。
迟疑一下，海漆终于伸手，按在门上。
门放射出白色光芒。海漆步入门后的空间。
银白色的空间，呈半圆弧形。是标准的被切割一半的圆。面前，是巨大的屏幕。屏幕上，笼罩着白色的雾气，仿佛是夜晚。如果不是空无其它物件，海漆会感觉，这里像是一个电影放映厅。只不过，屏幕也是弧形的。
画面浮现。
采取的是不断拉远的镜头，先是地平面，然后是密集缩小的建筑群，然后是大气层，然后是地球，太阳系，各类星体，直至，群星被拉伸成长线一般的光脉，不断呈射线状，面对着浩瀚宇宙。海漆再度被这浩瀚震慑，无法发出言语。
“welcome home！”有文字显现在身体最靠近的屏幕一角。同时，海漆听见了声音，“欢迎回家！”
这声音并不机械化，富含感情但觉得有距离感。
“你是谁？！”
“你听过么？好恐怖！”“听过什么？”
几个中学生在教室里议论，这是课间休息时间，话题转向一个最近的流行！
“就是一段歌声，在网络上可以下载。外国传来的，据说，听了这段歌声，可以让人灵魂出窍，浑身发热——好像去了天堂。”
“嘿嘿，你说的这么胆小——其实不是说，就跟吃了药丸一样——”
“以前不是很流行神仙水吗？那就是一种止咳水，有那种效果的药水！”
“那叫什么名字？”
“嘘——待会跟你说。”
教师进来了，瞪一眼这些嘀咕的学生，“你们来的是补习班，不是夏令营！”
鸦雀无声，然后是沙沙的翻书声音。
好奇心是人类最宝贵的，也是最危险的品质之一。
“莎莉之声？”一个男生在旁边听见了这些议论，顺手在笔记本上记录下名字。等到结束补习，男生回家，一路都在琢磨着，开电脑，搜索看看。
——“不要去听。”
谁？男生张望。
“不要去听，记住！否则死神将拥抱你的灵魂。”男生只看见一个背影，站在前方，给人以相当静默之感，“你是谁，我们认识吗？为什么不要听！？喂，你别走啊！”
越是被阻止，越是克制不住去做。男生撇了撇嘴唇，而且还说得那么神秘惊悚。男生不以为然，加快脚步回家。
没有多久，高音响彻男生的耳朵，犹如盐分撒向雪地，带来温暖的融化。
男生只觉得浑身发热，有一种虚脱的漂浮感。
即便是对音律一窍不通，对异国语言完全无解，男生也如痴如醉了。他忍不住张开双臂，望向头顶。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好奇心旺盛的孩子。
于极端的愉快体验中，他看见了透明的黑色人形轮廓……神秘庄严，充满悲悯。
啊——男生想问，你是谁？你来带我走么？
但是他已经难以运用声带，发出人类的音节。
男生觉得通体寒冷。
觉得通体寒冷的男生是因为当头被一盆水浇下，犹自懵懂。音乐戛然而止。
“喂喂，你是谁？你怎么进我家的？”男生终于恢复神智，“爸妈，你们回来没！”
泼水的是个穿工人装貌似修理工的家伙，一声不发离开，男生还在追问，“你怎么会有我家钥匙……”
男生想要追赶上去，但是“啪”一下，摔倒在地。他这才注意到自己的球鞋付出焦臭，居然焚烧过一般变得炭黑，男生一屁股坐到地上，莫名其妙的一切，让他不知所措。
拯救他的，确实是个家用电器修理工。
修理工做完该做的工作，迫不及待地回到巷子，在那里有人等他。不，不应该称呼家伙。因为那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奇怪的是，晴朗天气，她居然穿上了雨衣。
“我做了你要求的事情，我要的东西呢！”
女孩子被透明雨衣包裹着，递给修理工一张纸条，那上面有六个数字。
“为什么不是七个！”
“太贪心是要被神惩罚的！”女生口气很淡，但深具权威，必须相信。年轻的修理工早已经信服。
发生在2个小时前的一切证明一切，她是“神的使者”.
“那个老婆婆过马路一定会右转。”果然右转。
“待会会开过来一辆名车奔驰。”果然看见三角符号的小汽车。
“三分钟后，城市建设部门会来修理这个下水道盖子。”一个浑身污痕的男人走近脱开的铁盖，又翻开工具箱，掏出扳手。
修理工瞠目结舌。
“未来，为我而来！”韩蔷莞尔，她的面孔表情像是预言家该有的自信。
“你做我要你做的事情，我将令你改变命运。”
如何改变？韩蔷指向街角的乐透彩票售卖处。
“你只要在15分钟后进入那个小区，保安会因为跟另外一个业主谈话，你报告自己是修理家电的，就可以顺利进去。然后，你在12号楼的1单元203号门口地毯下找到一把钥匙，就可以进入202号房，你要是看见一个 发呆的男孩子，就把冷水浇到他身上，然后什么都不要说就走。”
交易完成。雨衣女生转身要走。
修理工发问，“喂，明天我真的会变成有钱人吗？”
“一定会！”
女生忽然多说了一句话，“10分钟后马上就要下雨了。早点回家吧！”
修理工丢掉了半信半疑，他看过几天的本地小报天气预告，全天晴天呢！不过，他已经被女生折服，情愿相信她。
回到宿舍，还不到10分钟。看看天空，已经密集了乌云。
耐心等待片刻，看看手机时间，差不多满10分钟，顿时整个世界发出噼啪的声响，倾雨点敲打起视野所看到的全部事物。修理工捏着唯一一注彩票，雨风吹得凉爽，但他手心却出汗了。那上面的六个数字，将改变他的命运。
雨点同样打在雨衣上。
女生不慌不忙，继续行走着。救下一个小男孩，只不过是在时间空隙的顺手举动，也代表着，从被动，变成主动的一个小试演。
她似乎很享受凉爽的雨水，完全忘却路线，以及不去设定方向，只是让潜意识带领自己。
是的，就会遇上的。
再见到，应当见到的人。
经过了那么多事情，自己，自己的世界，不再是过往的样子。
同样穿着雨衣的女生，比上一次见面的样子要瘦弱一些。两个女生，终于在街道上，碰面。中间还隔着一百多米的距离，但是把对方看得很清楚。
相对注视着。两个人之间，会心地微笑一下，那些雨水骤然停顿在半空，所有时间，空间，被凝固片刻。四周躲避疾奔的行人，逃窜的动物，飘摇的树木枝叶，以及闪烁的灯光，一切的一切，被按下暂停键。
只有两个行动的人。
韩蔷——
越彦——
彼此在心头念出对方的名字。身体接近，眼眸与眼眸不断接近。韩蔷的脚步越来越轻盈，越彦则越来越沉重。
她们终于手指触碰到。光芒弥散。
世界再度获得解放——雨水哗啦倾斜——人群疾奔，车辆混乱匆忙穿行——人们恢复活动，吃饭，说笑谈话，万事万物运作……
合并为一。
时间荒野，已经崩溃。流散的流散，消亡的消亡，毁损的毁损。
韩蔷与爷爷，身体不再存在。
爷爷，动用了最宏大的异能，雷电霹雳，真正冲击的对象，是整个时间荒野。荒野之城，同步消失。
爷爷牺牲了自己。
原来，牺牲自我，便是异能的极限。
就连爷爷也不知道会造成这样庞大的后果。
最巨大的能量，冲击了靠得最近的韩蔷，因此，韩蔷也不再拥有实际的血肉躯体。
剩余存在的，只是因未来之眼而凝聚的，韩蔷的意识。
它们倾注而入——
一个孤独的女孩子，站在大雨的中央。
越彦睁开眼睛，双目深邃漆黑，澄澈若空。
海漆站在出口前面，从出口的监视器屏幕看见的画面，使他讶异。
那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家公司的办公室。外面格子间里，来回行走的职员。在一面墙壁上，还可以发现写字楼的标记。海漆知道这个标记，那表明这栋写字楼，在中国最中心城市的金融街上。
太过普通，而不会有任何人会怀疑到，这里存在着什么特别。
海漆还可以看见，一个中年男人出现了。他的西装风格内敛，步调沉稳。然后，其它男女朝他微笑着打招呼。中年男人也微笑点头，然后朝向海漆所在的房间走过来。
没有任何人能够随便进入的房间。
因为是属于这个中年男人的私人领域。谁敢贸然进入老板的房间呢！何况，设置的最先进的电子门禁。中年男人的眼球虹膜被扫描，双重防卫的金属门打开，又关闭。
这个人似乎没有看见海漆一般，走进了半圆弧形空间内，站在一个位置，旁边地面开启，发出机械运作声音，升起一把漂亮的椅子。男人坐下去，半仰起头。
之前他的动作神态举止，只是一个非常成功的公司领袖。
此刻，却犹如众神之王，掌控世界一般。
海漆不说话，等待着。
犹如等待命运之神宣布终极的结局。
在冰冷的锋刃吻上脖子的皮肤之前，在通红之血喷射出躯体之前……脑海里浮现出那只雪白无染的白熊玩偶。
“小妹妹，这个大白熊送给你好不好？”
小女孩仰头，看着满面笑容讨好她的男人。几个工作人员在搭建架子，舞台雏形现出，大概就是那种最常见的外场广告表演。
“谢谢，我不喜欢。”小女孩居然皱眉头拒绝了免费的玩偶。男人有点惊讶，已经好几个小女孩子看中了这个最可爱的白熊玩偶。而他们也需要现场的一个临时小演员配合表演。这个拒绝的小女孩，有外国小孩的眉目轮廓，相当符合需求。
男人再度诱惑，“不要钱，是送给你的哦！”
小女孩却神情冷峻，开始不耐烦，“再见，我有事情呢！”
“真不像个小孩！”男人只好放弃。
小女孩丝毫不去理会，在街旁没有逗留，继续走向房屋建筑的深处。她对这里似乎很熟悉，那些日常行进的路线，尽管在时间里被改变了一些。高楼大厦取代了旧房屋，走到一栋被高大的樟树覆盖的小店铺门口，小女孩停留了一刻。她眯眼仰望缝隙光线，这个小店铺比起最后看见的模样，破旧太多。
白色的石灰写了一个大大的拆字。
那里面，夏天曾经贩卖最香甜的沙冰。有原味颗粒的花生沙冰。附近的小学生，都会在这里花上一部分零花钱。
片刻，小女孩收回了眷念回忆的神色，继续向前走。
天空处于黄昏阶段，她终于走到了目的地。
那是很高的四方形塔楼，门口有设计精致但透露着工业化气息的logo。这是一栋写字楼，冰冷而面无表情。
嗯，已经预料到的事实。
小女孩露出想要哭鼻子的神态。但很快，她平复神情，低头犹豫。那么，去哪里呢？看来，今天是找不到了。
肚子居然开始感觉到饥饿，这是久违的要命的渴求。小女孩抚摸着腹部，开始思考怎么解决迫在眉睫的难题。
直到今天遇到的第二个男人出现。这个男人的下巴有着浓重的铁青色，颧骨凸出，但是衣服是干净的，差不多三十四十年纪，矮小瘦弱，只比小女孩高一点点。他的眼神很奇特，像另外一种生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