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晚上,宿舍里没有人说话,郄楚宁知道,大家都支棱着耳朵听着她,眼角余光看着她,看着她会怎么办。
怎么办,除了拿出自己的钱还有什么办法?
第二天下午四点之前,宿舍所有人似商量好了般,陆陆续续离开了宿舍。郄楚宁终于从床上坐起来,沉淀了一下昏昏沉沉的大脑,爬下床,走到柜子前,伸手在折叠整齐的衣服里摸了摸,拿出一本书,打开,里面是整整齐齐两千块钱,拿在手里发出清脆的响声,把钱对折,沿着中间狠狠的压了一下,放进兜里。
校警室里除了昨天的校警,还有方佳和舍长,以及一个不相干的男人,很随意的坐在桌子一边的椅子里,翻看着一本什么记录。
她现在唯一想的,不是即将拿出去的两千块。而是与“案情”无关的两个人,那个男人,还有舍长,从今以后,通过他们,会有更多的人知道,她,郄楚宁,是个小偷。
“带来了吗?”接头暗号一般。
“带来了。”一天没有说话,突然开口,声音沙哑的自己都有些不熟悉。
“好了,在这里签字。”校警把钱随意的放在桌上,从旁边男人手里接过本子推到郄楚宁面前。
她扫了一眼,震惊抬头,“你不是说不会留下案底吗?”
“少废话,赶紧签字!”
“我不签!”
“快点,没时间跟你耗着。”校警抓起郄楚宁的手放在本子上。
“我不签,根本不是我做的,我把钱给你,还要我怎么样。”她开始尖叫,可能是因为有多余人在场,她多少有了点底气。
“不是你做的?钱还回来就想抵赖?”
“那是我的钱,是你逼我拿出来的。强盗你们!”郄楚宁抬手去抢桌上的钱,却被校警硬生生攥住胳膊,紧的似乎掐断了血脉。
她似是豁出去了,手脚并用的开始挣扎,伸手去抓桌子上属于自己的钱。既然拿自己的钱也不能保自己清白,还奢望什么呢?
钱被桌边坐着的人抬手拿起来,在手里如翻书一样哗啦啦翻了几个来回,所有人都看着他的举动。
“这是你的钱?”盛世煌单手举着,问着方佳,方佳点头。
他突然一笑,再指指郄楚宁,“可她也说是她的……事实究竟是什么样子,林广宾,好似应该是你给个说法。”
“你少添乱,”林广宾伸手想夺回那两千块,却被盛世煌一抬胳膊躲开。
“这就是你堪称神探狄仁杰的破案速度?”盛世煌调侃着。
“……”平日里两人虽笑闹惯了,但林广宾多少还是会畏惧,从小盛世煌就充当着大哥的角色,现在看他的眼神有些不悦。
“且不说你单独审讯是不是违反原则,都是女孩子,恐吓威胁得到的结果,你相信有几分是真的?”盛世煌转回身,在两个女孩身上扫视,“钱长得都差不多,除非你记得编号,不然不应该一口咬定这钱是你的。”这话是对着方佳说,“想必你不记得钱的编号吧?”
“那么你呢?”盛世煌看着郄楚宁。
“……我也不记得,但是这是我的钱,十?一那天下大雨被雨水浇过,我晒干后收起来的……所以绝对不是她的那两千块。”郄楚宁满眼期待的看着他,有些语无伦次。
“这能说明什么呢?”盛世煌手肘拄着桌面,手指随意的支着下巴。
“说明这是我自己的钱,不是偷的,如果是我偷的,我没有时间也没有地点泡水然后再晒干它。”
“你认为呢?”盛世煌再问方佳。
“我……不知道。”刚刚理直气壮的人也没了底气,突然话锋一转,脖子一横,“但是,小偷绝不会直接把脏物拿出来,而是想方设法让人觉得她是冤枉的。”
盛世煌拿着钱在手里打着拍子,“说的也是……这让我想起我上学的时候,手里突然有了点钱,放在哪里都觉得不放心,有一天半夜起来藏钱,想着放个安全的地方,再安全的地方,更安全的地方,一晚上折腾了好几次,最后,确实安全了,因为连我自己都找不到放在了哪里,不过幸亏全宿舍同学帮忙,竟然在我一个鞋盒里找到了。”
“……”
“你会不会是忘记了放在哪里,或是记错了找不到而已?”盛世煌扭头看着林广宾,“广宾,其实可以去宿舍找找?真的找不到再定罪也不迟。”
……
狭小的宿舍,三个校警开始从衣柜里找起,无果,开始翻找床下。
郄楚宁看着被排除的范围越来越大,心也越来越沉重。
“你的钱原来放在哪里?”盛世煌突然开口。
“在衣柜里,是夹在书里的。”
“能给我看看吗?”
拿着手里的书本,翻开,里面因为夹过曾经潮湿的钱而起了褶皱,翻动时发出脆响。
“找到了!”
几个字如一道曙光,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床边蹲着的一个校警。
那是一个废弃的多层文件夹。
郄楚宁不知道方佳为什么要把钱放在如此隐蔽的地方,文件夹被扔在床底的最里侧,上面蒙着厚厚的灰尘。
整件事犹如一个大乌龙,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郄楚宁,这个险些蒙受不白之冤的人。
“你想怎么样?”盛世煌低头问她。
“找到就好。”她说。
事情水落石出,她也不想太深究,但依然要感谢盛世煌。不过她的感谢多数变成了尊敬,一路送盛世煌到校门口,这种时候她应该说些感激的话,但最终却只是沉默。
“我以为你会要他们道歉的。”盛世煌侧着脸微笑着看她。
“没必要,其实即使真的向我道歉,我也不会从心底原谅他们。既然是口是心非,何必要做呢。”她摇摇头,手无意识的伸进口袋,摸索着。
“既然不是你做的,为什么要承认?”
“……我害怕。”
两个人停在校门口,郄楚宁面对着他,“你能理解吗?”
他点头,“觉得害怕,还有恐惧。”
郄楚宁却笑了,“谢谢……我知道你不是一般人。”
“哦?”他似是一下来了兴趣。
“我应该见过你,但以前没什么印象。”
“那又是哪次对我有印象的呢?我们好似并没有见过。”盛世煌抬手扶着旁边的槐树,低头看着她。两个人面对面的彼此看见,这应该是第一次。
“刚才在宿舍的时候。然后我想,其实我见过你,昨天在兰轩聚餐的时候,在厨房楼梯口。”
“你能不能不要记得那一刻?”他扶着额,又放下手,无奈一笑,“你觉得我是做什么的?”
郄楚宁摇摇头,“应该是做大事的,但我不想猜。”
盛世煌愉快的叹口气,“一般这种时候,你应该假装自己不知道我的身份才对。”
“有什么用,人又不傻,总会有察觉的。”
“……你现在的条理清晰,怎么不用到方才的事情上。”
“……”
“说起来这次是我帮了你的忙。”
“我真心感谢你。”
“我从来不知道一个人说感谢可以对着我的领带说,而且……我居然看不见说感谢的人的脸。”
“嗯?”郄楚宁飞快抬头,却对上他戏谑含笑的目光,脸一下红了,眼睛再次垂下,“我……真的很谢谢你,真的。”
“好了。这次长个教训,以后遇事不要着急,总会有办法的。”
郄楚宁摇摇头,“这次是我幸运,遇到了你,不然……”
“别这么说,太悲观。”
“其实我一直在想,如果方佳没有找到,我会怎么样。”
“已经不会发生的事,不要费神去假设。”盛世煌抬手推着心不在焉的郄楚宁走上人行道,放下胳膊。
“事情的转变也就是一瞬间。”
“放心,如果真如你所说,我会为你作证,广宾会信的。”
“……那个人……你们认识?”
对于林广宾,她连给个称呼都不愿意。
“嗯,一起长大的朋友。”
“……原来是你朋友啊。”她的语气低低的,似是自言自语,却透着无奈和失望。
“他这人……我替他跟你说声对不起。”
“和你有什么关系……再说,我已经说了,不需要道歉的。”鞋尖一下下踢着地上铺路的石子。
“你也别太在意。”
“又不是什么开心的事,鬼才在意呢。”
盛世煌听着她赌气的话,笑着捻掉手指上的木屑,“要不去大吃一顿赶走晦气?”
“……好啊。我请你吧。”
盛世煌笑道,“如果请我,把你的两千块都吃光,你也愿意?”
“嗯。”郄楚宁狠狠点头。
“没有被别人讹去,反被我吃掉,你也忍心?”
“那不一样。”
两个人长久的沉默,郄楚宁抬头,“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的,你的两千块怕是不够哦。”
“那真是遗憾呢。”
“我就知道,你肯定又生气了。”揶揄的语气吹在耳边。
“你就不会吃的便宜些,何况两千块的东西我也不觉得多了什么,家里煮的米,价格自然不能与五星级酒店相比,但成分都是一样的。”
“……遗憾的是,我想去家里吃,你并不能提供条件。”
“……”
“好了,不逗你。很晚了,回去吧。”
“今天真的谢谢你。”
“你已经谢过了。”
“你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他一愣,倏然笑了,“知道你很感谢我,可是能不能说点儿实际的?”
“那……我以后再请你?”
盛世煌略一思考,点了点头,“好。希望你舍得。”
“我有钱的。”郄楚宁抬头看着他,笑着拍了拍口袋,“早花掉反而省心。”
“……留着吧,有急用的时候你会感谢它。”
“嗯,那我回去了。”
看着郄楚宁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盛世煌转身朝校园深处走出,他的车还停在校园派出所楼下。
与林广宾的“会晤”意外中断,他开着车缓缓驶出校园,想到刚才的一幕,觉得自己真是英雄救美,唇角便不自觉上扬。突然眉头一皱,想起了昨天半夜在酒店发生的糗事。
昨天因为时间太晚,连宵夜时间都已经过了,虽然是聚餐慰劳自己的员工,但也不能给别人的员工增加额外工作,即使那个别人是自己的哥哥。所以,在女员工们叫着还要再吃一盘今天空运来的欧洲水果时,盛世煌只好亲自去冷拼间查看,这间酒店他闭着眼睛都知道怎么走。
当他心血来潮果真闭着眼睛走下通往厨房的楼梯,却一脚踩空,飞扑出去,撞到了楼梯转角的墙壁,即使没出意外,还是吓了一跳。当他想表现镇静的走下楼梯时,又一脚踩滑了地毯……而当时的郄楚宁正走在楼梯的左侧靠近扶手一边,在他挥舞着手臂想抓住什么时,她却利落的斜着身子后仰,让开整个楼梯,躲开了他的求救。见他单手支着地面,曲着腿坐起来,看似并无大耐,她才扭回头稳稳的上楼,消失在员工通道口尽头。
盛世煌皱着眉,她似乎一直有兼职可做,从这里出去的,都是在厨房工作的人。如果他记得不错,郄楚宁应该在餐厅聚餐才对,现在却又出现在这里。这个问题,不单现在困扰着他,当初他从地上坐起来时,就保持着那个坐姿思考了很久。
郄楚宁这边,一个微型反转剧,在她和方佳身上落幕。
如果自己处在方佳的位置,郄楚宁不知道是否会毫不提醒的直接报警,但是,她预料的到,回到宿舍大家会尴尬。四年的室友,在区区两千块面前变得冷漠,自然,事情不是任何人做的,谁都有理由为自己开脱。可是让人无法忽视的是,罪名落在她头上,众人明显轻松的表情。
是大家给她定了罪。
现在事情解决,所有人都有些无所适从,即使是平日里回宿舍大家相互的打招呼现在也变成故意显示热络和表现无所谓,人人都知道,不可能无所谓。
郄楚宁得雪的不白之冤,方佳的没面子,谁都不想去碰触,索性,宿舍里整晚的宁静,整日的沉闷。不知从哪天开始,众人不再那么留恋宿舍,整日里宿舍都是空的。郄楚宁与方佳的同时存在,就是宿舍的静音器。
郄楚宁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自然也不会主动调和关系。再者,大四时期,大家各有事忙,谁还会在意这点小事。她一如既往的驻扎在学院的机房,毕业设计和论文需要在这里进行。机房的电脑不知用了多少年,屏幕闪动的厉害,看的时间一久,眼睛便开始疼痛流泪,带着脑仁一起疼。
本来她想,拿到一等奖学金,可以买一个配置好一些的电脑,现在却什么都没有。
邻居奶奶说“借米下锅比等米下锅来得可靠”,郄楚宁一直不认同,她想,自己的东西在别人手里为什么不去要回来?
现在看来,奶奶是对的。
原来,本该是她的东西并不属于她,要不来,也得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