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初春,乍暖还寒,盘旋在商都上空的寒流,天空是阴暗的,空气中的水汽几乎可以酝酿出一场春雨。大街小巷匆匆过往的行人,每个人都紧裹着夹袄衣襟来抵挡突袭的寒冷。
贾鲁河岸边,周明珠在她那高粱杆和树干搭成的小房子里,已经痛苦挣扎了一天一夜。小屋冷得像个冰窖,而明珠躺在芦苇垫子上汗水印出了人形,浑身的衣衫早被汗水浸透,连头发都像淋过雨般湿漉漉的。旧的汗水来不及被擦干,新的汗水仍然不断的、持续的从全身冒出来,从额头上大粒大粒的滚下来。
“为什么要忍受这么大的痛苦,难道新的生命一定是要经过撕心裂肺的撕扯才能获得新生吗?”周明珠昏昏沉沉地想到“是不是自己也曾让母亲经历过这样的痛苦……不,不能想母亲,我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木青,我们的孩子一定会出生的……孩子,求求你,不要再这么坠痛了,不要这般撕裂了”
一阵压碎般的绞痛,周明珠再也撑不住,无助地呼喊“木青,木青,救救我……救救我……”
此时,那跪在房子外面跪着求天告地的男人几乎崩溃,往连滚带爬地冲进屋里,嘴里胡乱地叫叫嚷着:“老天,求求你要惩罚就惩罚我,要诅咒就诅咒我吧,放过明珠,放过我们的孩子吧!”
木青喊着要向那张床扑过去,凄厉的叫嚷声惊扰了床边正忙着的三位老妪,邻家婶娘立刻拦过来,抓住他就往屋推搡:“出去!快出去!女人生孩子,产房不干净,男人来凑什么热闹!急什么?出去!出去!酒婶都接过几百个孩子了,不用你操心!头胎会慢一点的,出去等着吧,一会儿就可以当爹了!”
周明珠透过汗水和泪水的掩盖,模糊的看着木青那轮廓深刻的脸,和那对惊惶的大眼睛。他被推出去了,推出去了……她徒劳的向他伸着手,哀求道“木青,不要……你去哪里我就跟哪里,不要丢下我……”
眼睁睁看着木青被邻居婶娘推搡出去,周明珠心里渐渐绝望,恍惚间,恍惚间她仿佛又回到了那饥荒战乱的年代,窜流的人群中,谁也照顾不了谁。车轮压过这片平原,或浅或深的轱辘辗过劫后的战场,经过烧坏的小村落,穿过枯芜的田垄,无人的旷野,稀落的花木……
“小桃无主自开花,烟草茫茫带晚鸦。几处败垣围故井,向来一一是人家”她倚着车轩,脑海里萦绕着“淮村兵后”的诗句,战争不分古今,不分中外,皆是一片苍凉,她看着看着,潸然泪下。
木青悄悄的凑近车子,为她披上一件外衣,拭去她颊上的泪痕……她转眼看他,木青,是她奶妈的儿子,以“仆人“的身份随行。她看着木青,那大大的眼睛,深深的双眼皮,幼稚而沉稳的脸庞,关怀而崇拜的守望,虽然同是七八岁的孩子,木青确有着不合年龄的成熟稳重。战乱中不分主仆,战乱中没有阶级,今日的相互扶持,相互依靠,慢慢地酿成了今后的苦酒……
痛!如热浪一阵阵袭来,充斥着周明珠每一道骨髓,把她从回忆中拽了痛苦之中。她清楚地感觉得到那小生命的烦躁,她拼命地挣扎,想要冲破困自己的保护伞,冲进那对他仍然懵懂的世界里。好一阵强烈的坠痛,几乎要将她撕碎,痛得她全身都抽搐起来。老妪压住了她的手,酒婶和邻居破婆在一边喊着:“用力!用力!明珠,用力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