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浸我于蚀骨之冥河,剔去我血肉之衫,心脏丢进群鬼纷扰的地狱——你听,那一声声绝不屈服的呐喊哟,将会送我直上云霄,以一轮决死之烈日,与你焚烧成百上亿年!
领袖军最高长官Z扒开几具敌军尸体,他看到的是一张沾满泥土和血污的脸——她睁着眼睛,瞳孔涣散,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EP07,醒醒!”
“伤势太严重,她不可能活下来!”
跟在Z身旁的搜救队队长失望地摇摇头,劝说道。以他多年的搜救经验来看,这个女战士根本没有活下来的可能,反倒是他们身旁不时有炸弹落了下来,他很担心这位最高长官的安危。
“不可能,她有任何精英战士都无法取代的东西,如果没有这东西,我至今的一切努力将是徒劳。”Z脖子上青筋隆起,龇目欲裂,怒吼道。此刻的他像极了一头即将被对手夺走到嘴的食物的暴怒的野兽,绝望而又不甘心。
“EP07,EP07,听我说话,醒过来,醒过来你就能活下去!我保证!离开这该死的战场!”
这里是普罗米修斯星球,启年十二年,星球暴动第五十四年,五十四年后的今天,代号EP07效忠的樾铎王朝将被新王朝取代,而她的仇人Z是旧王朝一手遮天的将军。从父母被杀那一天算起,EP07已经代他沙场九死,每一次死都得为下一次死而复生。这一次,也是这样罢了!
EP07分散的瞳孔渐渐收缩回来,感觉就像什么东西重新回聚到她身体里,但她几乎看不清眼前呼唤自己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她听到自己犹如破风箱一般地一声喘息,风钻进了她的耳朵,她感觉不到疼痛。
“太好了,她还活着,快,快带走!”Z赶紧让道,搜救队队长和几名队员立刻配合着把EP07抬上担架。
担架左摇右晃,好几次差点摔下去,能力者的攻击和非能力者的炮弹仍在她的前后左右爆炸,尘土飞扬,阻挠着她的去路,可她自己却全无感觉,天空仿佛已经变成了血肉色。
“小心,千万要小心!”
“快,快,这是最后一个!”
EP07的身体终于平稳落下,被放在了一辆担架车上。她混沌的眼前,突然,血红色的天空不见了,变成了白得刺眼的天花板,更刺眼的灯光……她想闭上眼睛,但连做这样简单动作的力气也没有了,她被迅速推着,去往某个方向。
“快,关舱门,准备起飞!快,快,快!”
她听到身后的人这么喊着。
“她的情况糟糕透了,右眼没有了,右臂皮开肉绽,她整个右半身都费了……心脏……天啊,她是怎么活下来的。”
她听到身旁的人这么喊,他们大概没料到这个躺在担架车上血肉模糊的女人的听觉会突然这么灵敏。
“Z,我们得放弃她!”医生最后总结说。
“不,想都别想,她必须活着!让她活着!”Z情绪激动地唾沫星子乱溅,Z是个皮肤黝黑,面目刚毅的男人,拥有强大的权利。此刻,他语气坚决,不容任何人反驳他的决议,但医生还是大胆地反驳了:“我们的医疗资源不够用于救治她!”
“去别的伤员那里搜集,如果已经已经安装到他们的身上,拆下来!”他压低声音,瞄了眼正被送往各个手术室的伤兵残将,一下子把医生的耳朵扯到自己嘴边,“用他们换她,也是值得的。”
“可是,他们会死!”
“你要让我说多少遍,你们要让我说多少遍!她必须得好好地活着!没有人比她更珍贵,听着,如果她下不了手术台,这里第一个死的人就是你!”
“快,零下六十度手术环境,开始抢救!”医生命令道。
从一个最基本的概念来说,EP07死了一段时间,心脏不跳,没有呼吸,没有脑电波,什么都没有……
“她在努力活着。”参与手术的一位年轻护士说道。
“谁都在努力活着。”医生回答。
“手术成功,开始泵入血液。”
很奇怪,全身已麻醉的EP07竟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她甚至觉得自己仔细端详过他们每个人,熟悉他们各自的体貌特征……似乎觉得,自己已经灵魂出窍,与身体只有一根细细的类似于脐带似的东西连接着,说它是信念也好,意志也好,总之,她熟悉自己是如何重生的,血液,也已经成为一种蓝色的液体,在手术室白亮的灯光下莹莹发光。
无论如何,EP07终于有惊无险地活下来了,一年后,她直接从睡眠舱中醒来。她第一眼所见便是庞大而冰冷的飞行器肉呼呼的“穹顶”,银光闪闪,毫无瑕疵。她使劲眨了几下眼睛,好让眼皮和眼球间不干涩,但似乎没有什么作用。
接着,她转头,看到了身侧不到三米的一个男人,准确地说,是看到了他眼眶中满溢的泪水,他看起来三十多岁,下巴有一层青色的胡渣,光着头,一条长长的伤疤从头盖骨、侧脸,一直延伸到脖子下。
他感觉到了EP07的注视,转过头来,勉强对她笑笑。“至少我们还活着,不是吗?”
EP07重新把目光移向天花板,很快就有医生过来,他的脸就在她的正上方,“你好,EP07。”
“嗯。”
“感觉怎么样?”
“我还活着。”
医生的脸很机械地抽搐两下,“是啊,还活着。起床吧,我们得活动活动。”
EP07坐起来,医生马上为她披上了一件干净的袍子。
“我们本应该让你休息更长时间,但我们没有太多时间……呃,我很高兴你能……”
“有多少人活下来了?”
EP07打断他的话,即使她已经在狭小舒适的睡眠仓中沉睡一年,科隆迪战场上那些凝固变黑的血和冰冷苍白的面孔,烧焦的树木和弹壳筑成的山丘沟壑依然在她眼前挥之不去。EP07明白,有些幸存者也踏上了这艘飞行船,但他们不得不为自己再次经历死亡,从这个意义上说,他们的遭遇比战场上那些已经沉寂了的尸体更糟糕。
“起先……我们从战场上拉回来五十六人,后来,你知道,并不是所有人能获救……活下来的只有九人。”
可怕的数字。
“我们看到你的时候,你的右半身已经完全……”医生双手做了个气球爆炸的手势,“你心脏受过伤?”EP007表情平淡。
即使不用镜子,她也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右半身没有任何感觉,这意味着有一些乱七八糟的金属替代了血肉,右眼可以看得更远更清晰,意味着有一颗眼球也是假的。如果自己现在哪儿受伤,一定不会有鲜红的血液流出,而是被称为“蓝盾”的液体。换言之,这个年轻的、意气风发的冲锋组组长现在已经彻底成为半人半机器的存在。
“他们给你安装的心脏很廉价,我敢说,过去你的心脏一直不舒服。”医生说。
“你是说过去它常常让我感觉到和死亡一线之隔吗?”
“看来是这样的。”
“因为我过去的贡献不值得价格高昂的心脏。”EP07冷冷地说,像是在讨论别人的经历:“但它让我坚持到被救,或者,被改造。”
“如果不改造,你活不下去,”医生说,似乎像救世主般骄傲,“但现在不一样了,我们给你用了最好的心脏,它不会再有什么麻烦的问题了,你可以用它做一番很了不起的事业。”
“上次,上次他们为什么救你?我的意思是……他们不是总这么照顾人。”他这样问。
“那么,这次为了救我,有多少人再次死去?”EP07这样回答,上次他们为什么救自己?EP07只能冷冷一笑,或许,往事不堪回首。|
医生一愣,对EP07竟然能说出Z说过的话而惊讶不已:“天啊,你像从来没有昏迷。三个,我们妥善地处理了他们的尸体。我们必须保证你活下来,你知道为什么。”
“是。”
“你很优秀。”
“我比你更知道。”
“我们需要你的帮助。”医生郑重地向EP07点点头,原来,他们已经到了一间准备室前。
一个完全封闭的空间,亮如白昼!一个漫无边际的空间,只有了无止境的黑暗……侧头看了眼窗外,一颗彗星正好擦着土黄色的星球而过,闪耀出一道耀眼的光芒。
“‘诺亚号’太空舰进入太阳系银河星系,‘死亡战士’运送飞碟将于23时58分46秒后准备脱离主舰飞往地球,请运送人员立即前往准备室准备。重复:‘诺亚号’太空舰进入太阳系银河星系……”
地球?她一怔,熟悉的名字。
现在,她就站在准备室前,喉咙吞咽了下,她按下了红色按钮,门开启了,她走了进去。
衣服很快就被机器剥去,她赤身裸体地被各种各样的机器包围着,就像摆在橱窗里任由顾客点评的商品。
消毒,扫描,从头到脚,每个地方都不放过,而每次遇到机械时,总会提醒机械的型号和级别,譬如:心脏:MT—526号,级别:特级;右肺:YYS-624号,级别:特级……
屏幕上印照出来的女人身材高挑,小麦色的皮肤,一头清爽利落的黑色短发,细长浓密的眉毛下一双淡蓝色的眼眸犀利而冷漠,鼻梁坚挺,嘴唇的棱线犹如尖刀精细雕琢而出,紧紧地抿着。
机器最后在脚背处扫描到了女人的条形码:“死亡战士:EP07号,级别:一级!”
面前的又一扇透明的门终于开启,她面无表情地走进去。
踏入此地的第一个脚印被完整地保存进了档案,这里没有一个人,都是机器,但是可以从一个透明的隔断中看到对面的准备室里也走进来一个人,就是那个“至少还活着”的男人。
男人向她点点头,EP07并没有回应,径直坐在唯一的皮椅里,并拢着腿,看着面前的大屏幕。
“欢迎你,EP07!”
她不作声。
“以下谈话将作为档案录入领袖军最高指挥官Z的绝密档案,EP07,同意请回答。”
“同意。”她说,声音一如她的面庞般冰冷。
“请报告你的姓名、性别、出生、职位、能力等级。”
“EP07、女、奴隶出生、冲锋组组长、能力等级十三。”
“EP07,现在说明地球之行你的任务。”
……这就是他们为什么会救我!EP07高傲地抬起头,冷哼一声,“Z,我记得你说过,只要我醒,离开这该死的战场,对吧。”
“EP07,现在说明地球之行你的任务。”
EP07低头望着自己手臂上青色的血管,那里流着整个宇宙独一无二的血液,只能耗尽,不会再生,或者说,只有Z掌握着再生的那部分。
她重新抬头,目光坚定:“同意!”
要不然怎么样?还有选择吗?
地球,在宇宙所有智慧星球中最不起眼,却有着古老而野蛮的魔法,把它变成你的能力,作为Z的得力助手拯救樾铎王朝。必须遵守:不能有感情牵绊,任务不能失败,不能背叛Z!
“你是推翻这一切的王……”向地球前进的时候,EP07脑海中反复浮现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