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一老妇被带了上来。“民妇叩见大人!”这民妇跪在地下磕头。“堂下所跪何人?报上名来。”“民妇姓刘,没有名字,大伙儿都叫我刘氏。住在县城西北角刘家胡同!”“你为何揭榜?”“民妇认识这女子,所以揭榜!”“你怎么认识的?”“她就住在胡同最里面。虽说平时一门不出二门不到,但是和我家对门。我又是独自一人。所以,时常走动。”刘氏老老实实地回答。“她一人居住还是和其他人居住?”胡沃龙突然问道。“她和一青年小伙子一起居住,这小伙子姓彳,单名一个余字。我们都开玩笑说他肯定爱吃鱼。”这刘氏说着有些笑意。“放肆!”徐守正大怒。他不允许对方开自己儿子的玩笑,吓得这刘氏全身一颤,赶紧跪下磕头:“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民妇所说之事全是实话。如今揭榜只是为了榜上所写的二百两银子,并无恶意。”胡沃龙赶紧咳嗽两声。徐守正清醒过来,赶紧说道:“恕你无罪。本官问你:他们是何时搬到那里的?”“半年前!”“他们、他们生活得好吗?”如今儿子已去,作为父亲的徐守正只想多了解一些儿子生前的事情以作回忆。“小红她贤惠勤快,每天都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做好饭菜等那彳余回来。而彳余每天出去教书赚几两银子以补贴家用。他们每晚饮酒弹琴,吟诗作对,小两口虽然清贫却也其乐融融!”徐守正眼泪掉了下来。胡沃龙赶紧代他问道:“他们什么时候失踪不见的?”“也就在几天前。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我打算出去买点东西。谁知,刚出门,就看到一群彪形大汉闯进她家里。我听得很清楚,她家里,这女子在哭,有一个男人的声音一口一个嫂夫人地叫着。”刘氏说着。“什么?”徐守正身体一颤,几乎昏倒。他万万没料到徐怀义竟然这么卑鄙无耻。当然,他更玩玩没料到的是刘氏所说的人是江行笑也就是郑有才而非徐怀义。“后来呢?”胡沃龙问着。“后来民妇还想再听听怎么回事,却被那年轻人给撵走了。等民妇回来的时候,那里已经没人了。”刘氏垂头说着。
徐守正再也忍不住,站起身来就往走。胡沃龙跟他十多年,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冲动过,可以想象他内心有多么愤怒!“把人带下去!”胡沃龙喊着就站起来追徐守正。到了后院,徐守正正往徐怀义的房间走。“大人,慢着——”胡沃龙叫了一声,立即追上去。徐守正却不闻不问,喘着粗气往前面走。胡沃龙一个箭步赶过去拦住他:“大人,冷静点,现在不是时候!”“你没听到那村妇怎么说的吗?你聋啦?”徐守正不是在说,而是在吼,每个字都带着一股怒火往胡沃龙烧去。胡沃龙丝毫不惧:“大人,你这样去找,无济于事,反而会弄巧成拙!”“你别管,我去打死这个畜生!”说着徐守正就要推开他。胡沃龙被他推得踉踉跄跄倒退好几步,猛然大吼:“去吧,去杀了他吧,反正已经死一个了,还留这个干嘛?正好成全你大义灭亲的美名!早知如此,还查什么证据?还浪费这么多人手干什么?”徐守正万万没料到他发起火来这么凶悍,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此时突然阴云密布,刹那间电闪雷鸣,下起了瓢泼大雨。徐守正一阵眩晕,双脚一软,跪在了地上,呜呜呜地嚎啕大哭起来,泪水夹杂着雨水不断地流着。胡沃龙走到他旁边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这种丧子之痛并非只有你有。五年前,因为我破了一宗杀人案,结果连累的妻儿老小十八口全部被杀。最后将案犯绳之以法的时候,我主动要求做刽子手。”胡沃龙顿了一顿,仰头望着电闪雷鸣风雨大作的天空,喃喃说道“那一次,我特地选了一个生锈又带缺口的大刀。我不想让他一刀了结,死得这么痛快。我要用着生锈的大刀把他给‘锯’了。所以大刀高高挥起却轻轻地放下,放在了他的脖子上开始来回的锯。他一声惨号,赶紧回头看着我,那求生的眼神变成了求死。我就这样锯断他的大动脉,据断了他的脖子。他的人头完全耷拉下去,鲜血喷溅了我一身。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倒了下去,眼睛的瞳孔逐渐放大……”胡沃龙声音急促,仿佛置身回到了当年的情境中。“然而,当他真正尸首两处的时候,我却没有丝毫的复仇快感。因为我即便是把他大卸八块,我的妻儿老小也不会再活过来。从那开始,我就知道不管是什么原因,杀戮都不是一种舒服的感觉。”说着他拉起了徐守正。徐守正无言以对。他不是个冲动之人,只是长期的压抑和愤懑让他暂时失去理智。
“胡兄,我谢谢你!”徐守正被这大雨和胡沃龙的故事一起浇醒。“大人,还有两天,我们还有时间。如果您信得过我,就把这件案子全权交给我,两天后我给你答复。如果两天内完不成,我会去见我的亲人。”这句话听似平和,却足以让周围的风声雨声霹雳声为之失色。徐守正看着他,没有说话,用点头表示了支持。此时,两人没有官位的高低,只有相互的理解和信任。他们相互扶持着往屋里走去。风雨飘摇中,显得是如此的落寞,如此的凄凉。
“老爷,你真的要亲自去趟李家村?”胡沃龙的管家老赵边收拾边问。胡沃龙点点头,没有说什么。连续三天得到的消息只能说明徐怀义有着越来越大的嫌疑,却不能证明就是徐怀义下的手。如今,还有两天的时间,徐守正和他的压力越来越大,徐怀义母子的压力却是逐渐减轻。多年的办案经验让他意识到这些所谓的消息只是凶手在故布疑阵,对于案情却没有多大用处。所以,与其在三凤县浪费时间,不如将注意力转向李家村。或许,在那里能有意外的收获。因此,第三天晚上,趁着夜色茫茫,怀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情,几匹快马驶向了李家村。
第四天清晨,李家村。“少爷,三凤县有人拜访!”陈孝乾进来禀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如今这东风终于来了,有请!”郑有才笑着一挥手,陈孝乾走了出去。“少爷,你猜是谁?”袁少华问道。此人正是前文提到的“袁大哥”。如今已经成了郑有才的保镖,由于极有胆色和谋略,所以被郑有才纳为心腹。“不管是谁,能在短短的三天之内就想到来找我,必然不是泛泛之辈。”郑有才说完,挥了挥手,袁少华等人退了出去。“少爷,客人到。”陈孝乾说着,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将胡沃龙让了进来。“哎呀,我道是谁,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断案神探小诸葛’胡先生!郑某迎接来迟,尚乞赎罪!”郑有才急忙站起身走了过来。“不敢当不敢当,郑少爷乃人中龙凤,少年英俊,胡某拜访分外荣幸。”胡沃龙也客气地寒暄着。两人分宾主落座,丫鬟将茶水端上,退了下去。“不知道先生此次前来有何指教?”郑有才开门见山。“在下无事不登三宝殿。前几天三凤县发生了一起绑架勒索的命案,不知道郑少爷可否知晓此事?”胡沃龙说话间,端起了茶杯喝茶,但是双眼目光丝毫不离郑有才的表情。郑有才一笑:“这事儿我也是刚刚听说不久!”“哦,敢问少爷是何时听说?听谁说的?”胡沃龙步步为营趁机问道。“具体时间我忘了,当时我闲聊无事,晚上吃完饭在村中散步,听到村民这么说。至于具体是谁,由于天黑,对方也只是边走边说,一晃眼就走了过去,根本没看清楚。”郑有才兵来将挡随来土淹。胡沃龙顿时气歪了鼻子:这句话等于没说,具体时间不清楚,是谁说的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小小年纪这么奸诈,长大后还了得!”胡沃龙正在想着。郑有才一笑:“不过在下并没有把这案子当回事。”“为什么?”“第一,这案子与我无关。第二,有您老人家在,也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向你叫板?所以,我也只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知道此事的。”一阵奚落让胡沃龙更是说不出话来。“此案涉及人数不是太多。但是,每个人都是三凤县有头有脸之人。如今还有两天,胡某此次前来,是希望少爷能助在下一臂之力。”胡沃龙不想绕圈子,直截了当地说道。“份内之事无须客气,在下定当鼎力相助,尽力而为。但不知在下能帮得上什么忙?”“好,胡某要的就是你这句话。”胡沃龙显得很兴奋,接着说道:“这件案子表面上看很简单,但是背后的关系错综复杂。如今我们已经锁定了嫌疑人就是徐知县的二公子徐怀义,只是苦无证据。所以,在下想请郑公子能够帮在下这个小忙?”郑有才眉头一皱,苦笑一下:“胡先生,我看您搞错了吧?找证据找到郑某身上了?难道您认为在下是涉案嫌犯?”“郑公子真会开玩笑,如果真是涉案嫌犯,在下还会心平气和地和您面对面地交谈吗?只是在下怀疑这案子的幕后真凶未必就是徐怀义。”胡沃龙缓缓说着。“哦,那你认为是谁?”郑有才目光闪动。“这幕后真凶害死了大公子,刺伤了秦老板,敲诈勒索总共四十万两银子。试想这样谁最得利?郑公子还猜不出是谁?”胡沃龙问着。郑有才一笑:“在下以前是个生意人,如今生意破败,只能是靠着以后种地为生。对于断案之事,在下实在不敢妄下结论。”胡沃龙心中冷哼一声:好个奸诈之徒,说话滴水不漏。表面上却是一脸郑重:“在下认为是李家村的王世均。”郑有才先是装作迷惑的样子皱着眉头,喃喃自语:“王世均?不可能吧?”“为什么不可能?”“虽然在下与他颇有嫌隙,但正因如此才对他有所了解。你说他有些骄横,狂傲是真的,说他杀人,在下不敢苟同。”他顿了一顿接着一笑:“当然,这只是在下揣测。既然断案如神的胡先生认为是他,多半是他!”
经过几句简单的对话,胡沃龙就知道这是一条泥鳅,滑不溜手。他不再理会,继续说着:“如今三凤县看上去还会搜查出不少消息,却对本案的帮助实在不大。”“所以先生就来到了李家村想从王世均这里找到证据?”郑有才笑着。“不错,如今还有两天时间,这李家村距离三凤县骑马就得一天,在下和几个属下是轮番换马才赶过来,即便是如此也用了一晚上的功夫。如今今天再找不到。明天一过,可就——”说着,他叹了口气。郑有才站起身来来回走着,显然是在思索。胡沃龙静静地坐着没有打扰。突然,郑有才停住脚步,扭头看着胡沃龙:“敢问胡先生,要找到什么证据才能证明这件案子是徐怀义所为?”胡沃龙略一沉思:“办案讲究的是证据,也就是物证和人证。所以,要让徐怀义开口承认,就必须拿到物证和人证。也就是那四十万两银子以及与徐怀义一起行凶的帮凶。”“难道三凤县没找到吗?”“四十万两不是小数目,即便是用大车拉运,也要八九辆车才行。徐知县人手不够,又借调了秦浩的伙计,进行拉网式搜查。同时,将城门关闭。双管齐下,还是没有找到。”说话间,他摇了摇头。“所以先生认为那四十万两银子在李家村。”郑有才一笑。“如今,也只有这一个地方了。”胡沃龙摇摇头,意思很明显:死马当作活马医。“此案发生到现在总共多久了?”郑有才精光一闪。“六天。”胡沃龙有些不解。“六天。也就是说六天前对方收到银子,三天前关闭城门。”郑有才喃喃自语,“对方必然是先将银子设法拿到手,然后转移到安全的地方。最后乔装打扮运出城。”说着他猛然转身问胡沃龙:“先生,您是断案高手。根据您的经验,对方将银子拿到手到运出县城会用多长时间?”胡沃龙略一沉思:“对方如果准备齐全,必然是将银子拿到手后,先运往安全的地方,然后转运到隐蔽之所;这是第一次转移。从隐蔽之所运出城,这是第二次转移;而对方现在是四辆大车,为了保险起见,定会再将车子进行改装,以掩人耳目。这一切算来,根据我的经验,最起码得两天时间。”“嗯,也就是说四天前运出城?”“不错。”“而徐知县是三天前封闭的城门。所以,这几辆大车只能是封闭城门的前一天将银子运了出来。”“不错!”“大人刚才说过,您是轮番换马从三凤县赶过来的。即便如此,也用了一夜的功夫。如果这几辆大车用马拉运,时间估计四五倍都不止。”郑有才边思考边说。胡沃龙眼前一亮:“不错。四车白银,必然不敢赶夜路,肯定晚上中途休息。”“是啊,以前我装运货物从县城回李家村也要用三天的时间。”“如此说来,这几辆马车如今也是刚刚到达李家村?”胡沃龙有些兴奋。郑有才微笑不语。胡沃龙猛然一拍额头:“哎呀,我真是笨,竟然没想到这方面。”郑有才一摆手:“话不能这么说,您是当局者迷,我只是旁观者清而已。”“公子认为这几辆马车会赶往何处?”如今胡沃龙逐渐佩服郑有才。郑有才走到窗前,眯着眼睛看着远方:“王世均是老奸巨猾之人。如果一切果如先生所料,那么这个计划他早就在他两个妹妹出嫁之时就有了。你想想,二十多年的准备,岂能让你一朝毁掉。所以,先生这个问题,在下一时间还真是想不清楚。”胡沃龙心中一动:“这李家村有多少地是他的?”“你的意思是说他将这几车银子放在了他的田地里面?”“他不把银子放在地里又能放在哪里呢?”胡沃龙说着。“胡先生,你必须尽快将这银两找到。来的时候用了三天,我怕回去再用三天的话,岂不是——”郑有才有些担忧。“这个你倒不用担心,只要那银子找到就可以了。我可以带一部分回去。”胡沃龙说着。“既然如此,我们赶紧去他的田地去看看吧。”郑有才说着。胡沃龙自然没有异议。
“胡先生,这就是王世均的良田了。”众人来到农田旁边,郑有才指着这一望无垠的农田。“好一派丰收气象!在县城呆得时间长了,对于这乡下的田园风光还真是想念。”胡沃龙边说边仔细地看着农田。他看的十分仔细:有无新土翻新?有无车轮印痕?有无凌乱脚印等等。然而,观察良久,依然一无所获。他叹了口气摇摇头,皱着眉望向远方,沉默不语。“先生不必气馁,正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要尽力而为,也就没有必要内疚了。”郑有才望着胡沃龙轻声安慰。胡沃龙苦笑一声:“我又何尝不知?只是徐知县与我共事多年,他是个一言九鼎之人,这今明两天一过,恐怕他就真得要告老还乡。别的官员告老还乡和衣锦还乡差不多。而他,一旦真的告老还乡,必定是孤身一人。我不想看着他就这样倒下去。”他饱含深情,继而顿了一顿:“更不能看着凶手逍遥法外。”这句话说的非常坚决。郑有才目光闪动,似有所指地问着:“先生认为这徐知县是个好官?”胡沃龙一笑:“什么是好官?什么是坏官?好官有坏人骂,坏官有好人骂。”“那依先生看呢?”郑有才问着。“我与此人交往多年,对他多多少少有所了解。他是个孤儿,从小就没了父母,是个小乞丐。后来王老爷子也就是王世均的父亲有一天路过,看到他蹲在路边乞讨边看书,很是好奇。于是给了他两个钱儿,细问之下才知道这是他父母留给他的唯一财产。王老爷子大为感动,就收留了他。”胡沃龙边往回走边说。“这王老爷子是干什么的?”郑有才很好奇。“他是县城著名的教书先生。据徐知县讲,他老人家一生大公无私,公平正直,说话一言九鼎,后来生下了三个貌美如花的女儿和一个聪明伶俐的儿子。这也算是好人有好报。”郑有才一声冷笑,没有说话。胡沃龙继续说着:“后来在教书的过程中,他就发现这徐守正极为聪明,而且非常好学,知道他以后必成大器,就收留他做了螟蛉义子。”“啊,这么说徐知县还是王世均的干兄弟?”郑有才大吃一惊。胡沃龙点了点头,继续说着:“后来,他赴京赶考一举考中了状元,皇上一高兴将朝廷一元老重臣的女儿许配给了他。”“哦,那为什么他会和那王世蓉成婚呢?”郑有才不解。“这是后来的事了。王老爷子博学多识,而且为人厚道,整个三凤县没有不佩服的。可惜,他是个好老师并不是个好家长。四个儿女中,有三个不争气。”“怎么说?”郑有才越来越有兴趣。“王世均排行老大,下面的三个妹妹分别是王世蓉、王世倩、王世敏。徐知县对我闲聊时说起过,从小到大一直到赶考之前,王世均与王世蓉、王世倩都看不起他。只有王世敏对他像亲弟弟一样。后来他得了状元,并在京城完婚后,回到了三凤县第一件事就是摆谢师宴。他要好好感谢和报答王老爷子对他的养育之恩。”“人之常情,理所应当。”“可是这好人好心却未必办得成好事。”“怎么说?难道又有故事?”郑有才笑着。“据他所讲,谢师宴那天,大伙儿都很高兴,王世均一个劲儿地和他碰酒。一会儿说是赔罪,希望他大人不见小人怪,一会儿又向他祝贺。结果他喝得酩酊大醉,被人扶着进了房间。然而,等第二天醒来后,他却躺在了王世蓉的床上。”“哦”郑有才有些惊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