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树梅
1。似曾相识
因为长年超负荷工作，老方倍感身体不适，便请了长假去旅游。
这天，老方来到南国一座城市游玩，在把那些久负盛名的旅游景点游览了个遍后，心满意足地准备着打道回府。忽然，街头一张海报吸引了他的注意，这里有一部优秀话剧在巡演，男主角是大名鼎鼎的艾文。
老方年轻时是个狂热的话剧迷，如今有好剧可看岂能轻易错过？何况那个叫艾文的主角目前正红得发紫，是个集演员、编剧、导演于一身的人物，老方早就想看一场他的表演了！
晚上，在富丽堂皇的大剧院内，老方饶有兴致地盯着台上看，那艾文果然名不虚传，一举手、一投足、一句道白、一抹眼神，无不韵味十足。剧情简介告诉老方，这部剧的名字叫《寻梦》，说的是一对恋人在他乡追寻梦想的故事，其中有清新甜蜜的相恋，有阴差阳错的 误会，甚至有濒临死亡的绝境，情节一波三折，结局令人沉思，自上演以来长盛不衰，演一处红一处。
看着看着，老方突然坐立不安起来，眼前的一幕竟使他有种似曾相识之感。此时的剧情是在一间小小的出租屋内发生的，女主角正坐在小床上垂泪，那床单是紫色的，而男主角则指着床头柜上一盒小小的蛋糕正对她大吼：“红妮，你为什么从事这种职业？我平生最恨的 就是人家欺骗我，可万万没想到我最爱的人竟是个最大的骗子！可笑我还特地买了蛋糕给你庆祝生日呢，呸！”
原来这天是女主角红妮的生日，晚上，贫穷的男主角兴冲冲地买了盒蛋糕，谁知当路过一家灯红酒绿的饭店时，赫然发现红妮扶着一个醉醺醺的胖子走了出来。此时的红妮打扮得分外妖艳，两人依偎着登上一辆流光溢彩的小车，扬长而去。那一刻，男主角痛苦得心都碎 了。
听了男主角的痛骂，那叫红妮的女主角抬起头来。老方顿时一惊，这张脸孔他在哪里见过？还有台上的一切是那么熟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红妮可怜巴巴地开口了：“是我骗了你，可我全是为了你呀！你每天埋头写啊写，把身体都写垮了，整日整夜地咳，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我想为你改善伙食，想带你到医院治疗，可我在鞋厂挣的钱太少了，刨去房租就只勉强够我们填个肚子，而你这个书呆 子对这一切不闻不问，只顾沉浸在你的文字世界里。我实在走投无路了，只好谎称加班，实际上却是找了份陪酒的兼职。可我向你保证，我只陪酒，从没干过对不起你的事，先前你看到我时，我只是送那个大客户回家而已，他酒喝多了……”
舞台上还在表演：男主角听了这一席话，含泪原谅了女孩……可老方再也坐不住了，猛地想起了好几年前发生的一起案件，他正是接警的警察。
2。现场重现
那天是个大雪天，老方接到报警，说出租屋内有人死了。他和同事当即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到事发地点，城乡接合部一片杂乱的生活区。在一间整洁的小屋内，老方看到一张铺着紫色床单的小床上躺着一个女孩，双眼紧闭，神态安详，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她身旁的床头 柜上还摆放着一只小小的生日蛋糕。
发现死者的是房东老太太，她浑身哆嗦着，显然还没有从惊骇中恢复过来。她是来收房租的，可左敲右敲无人应答，只好掏出备用钥匙打开门，结果发现这惊人的一幕。
老太太只知道女孩是外地人，叫红妮，姓什么、老家在哪、干什么工作都一无所知。老方他们的搜查结果也是一无所获，巴掌大的小屋内找不到任何可以证明死者身份的东西，如手机、身份证之类。回到局里不久化验结果就出来了，女孩死于两天前，死前服用了大量的 安眠药。
时间一天天过去了，没有人来认领尸体，也没有人提供任何一点有价值的线索。老方知道这又将是一起无头案，一个梦断他乡的悲情故事。像许多类似的案件一样，她当来自一个遥远的小山村，直至目前她的家人或许还以为她在繁华的都市里快乐地生活、轻松地挣钱， 而对她的离去毫不知情，直到有一天惊觉得不到她的消息太久了，可是那时已无迹可寻。
更重要的是，对于这个叫红妮的女孩是自杀还是他杀，老方是一头雾水。这件案子就这样被挂了起来。
舞台上的情景与当年出租屋内何其相似：紫色床单、蛋糕、女孩的名字、两张十分相像的脸庞！难道这只是巧合？
回到旅馆后，老方努力镇定下来，把纷乱的思绪反复梳理了几遍，思路渐渐明晰起来。他决定提前结束休假，目前最紧要的是赶到艾文的老家，查查他的底细。要查到他的老家在哪儿对老方来说是件轻而易举的事，那是一座小小的县城。
两天后老方的调查有了结果：艾文当年离开老家到都市闯荡时并非孤身一人，与他同行的还有他挚爱的女友，小名正叫红妮。不过红妮是邻市人，两人是在网上认识的，所以红妮的家人对艾文一无所知，这也正是红妮消失后她的家人无迹可寻的原因。只有艾文的母亲知 道儿子当年交了个叫红妮的女友，这是老方此行最大的收获。
老方想了很久，觉得艾文与红妮的死脱不了干系。但一切都得讲证据，光凭这一点线索还不能证明什么，于是他决定碰碰运气。
当老方面对苍白消瘦的艾文表明身份，并单刀直入地说出心中的疑问后，出乎他意料的是，艾文只是稍稍沉默了一下，然后声音略带沙哑地说：“后天晚上还有最后一场演出，等演出结束后我们再交流。”
3。不一样的结局
艾文的表现让老方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那是一种既兴奋又隐隐有些不安的感觉。
刚开始老方还有些担心：艾文会不会使缓兵之计趁机跑掉？于是他便暗中监控起来，很快便发觉这种担心纯属多余，甚至有点幼稚。艾文是个名人，有一张人尽皆知的面孔，他又能往哪里逃？再说他若不承认那件案子与他无关，有的是理由，逃跑反倒显得有些此地无银 三百两。实际上老方惊讶地发现，这两天艾文忙极了，他竟分外卖力地组织大伙一起排练。老方不禁在心里赞叹一声：这部话剧都如此成熟了，他还这样较真，真是个精益求精的家伙。
在这座城市的最后一场演出终于到来了，剧院内一时间人满为患，老方坐在最前排的位置，这样就可以把艾文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了。这时，幕布缓缓拉开了。
艾文的表演依然无懈可击，比老方此前看过的那次更为出色，甚至可以说是完美了，一句句台词、一个个动作直指人心。可老方又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感觉：艾文的表演无比决绝，甚至有点悲壮！
就在这时，出租屋里的一幕到了，老方瞪大眼睛，一点一滴也不敢放过。突然间他发现剧情被改动了！而这部剧的导演和编剧都是艾文，显然正是他在这两天内改的，难怪他们要一遍遍地抓紧排练哩。那改动后的剧情又是什么样子呢——男主角发现红妮做了陪酒女郎后万念俱灰，写作的不成功、身体的虚弱原本就使他对这个世界充满了绝望，而他唯一的希望、钟情的女人又“背叛”了他，他真的受不了了，于是，在红妮回来之前，他在一只水杯内放入了大量的安眠药。
观众们都在认真欣赏剧目，只有老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知道快要接近事实的真相了，因为当年的红妮就死于安眠药。
红妮回来了，艾文演的男主角对着红妮大吼，骂她欺骗了他，然后是红妮哭着解释，原来的剧情是男主角原谅了她，可现在的表演变了：对生活绝望的男主角已经完全崩溃，他强自镇定着递过那杯致命的水，说：“好了，不要哭了，是我害了你，来，喝杯水吧。”
红妮擦净脸上的泪水，双手接过水杯，感激地一笑：“你肯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要不，我不干这行了，再打份零工好不好？”说着慢慢喝下了整杯水。
两人继续慢慢聊着，红妮看上去颇为兴奋，聊往日两人的点点滴滴，期间男主角不住地背过身去拭泪。这时红妮说她有点倦了，男主角便扶她上床躺着。红妮呢喃说道：“我真想回到从前啊，那时我们多清纯、多快乐……”
舞台上的红妮终于不动了，一双清亮的眼睛闭了起来。大伙静静地看着，久久沉浸在这悲情的氛围中，不知不觉眼眶都湿润了，只有老方不住地提醒自个：这是戏，却又不是戏，而是事情的真相！本来接下来的情节应该是艾文小心地擦拭着所有可能留下罪证的地方，带 走所有可能留下线索的东西，并借着夜色逃走，那场大雪将掩饰掉一切痕迹、一切罪恶！
可是，今天的舞台上不是这样演的，男主角并没有溜走，而是慨然说道：“红妮，这是我们梦开始的地方，那就让它成为我们梦结束的地方吧！”说着再次在水杯中放入大把安眠药，然后一口饮尽。
所有人睁大眼看着：男主角在红妮的身边躺下来，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时间流淌着，一秒又一秒，可舞台上男主角还这样说着话，他的声音太轻了，而且越来越模糊，模糊到连坐在前排的老方都听不清。最后，他话是不说了，人却也不动了。
大伙又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老方猛地回过神来，一个箭步跳上舞台，发现艾文已经没了气息，于是连忙掏出手机报警。
没一会儿，医生来了，经过仔细检查后宣布艾文已经死亡。他在舞台上服下的安眠药不是道具，是真的，而且量太大，已无力回天。
4。如果可以重来
艾文的口袋里有一张纸，正是写给老方的：几年前的那个晚上不是这样的，在红妮死后，因为对死亡本能的恐惧，我溜了。今晚我把它改成这样了，你能接受吗？实际上这几年来我一直认为，当年真实的生活要是这样该多好。
这些年来我不仅没能忘了红妮，思念和痛苦反而与日俱增，所以我有意无意地在舞台上还原了当年，连女主角的长相都跟红妮差不多。我当这是在赎罪，可也仅仅是苍白的赎罪而已。现在，我可以去寻找她了，一如当年我们的寻梦。
几年来我一直生活在黑暗的地狱，说真的，我希望就这么一天天地备受煎熬，却又希望有警察能从我的演出中找到蛛丝马迹，我真矛盾啊，现在终于可以解脱了，谢谢你。
想不到剧情的发展如此出人意料，更想不到今晚竟是艾文的绝唱。
老方呆呆地看着纸条，长长地叹了一声：“剧情可以更改，要是许许多多的人生也能更改，该多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