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雪勤
白丑与红菱结婚10年了。凡逢这样的日子,人们往往会想到宴庆、出游或购一件有意义有价值的物品作为纪念。白丑和红菱都不想这么做,他们觉得这些太俗,对于他俩来说已毫无意义。他们要以一种 与众不同的方式来纪念自己的婚姻。
有人喜欢将10年的婚姻称作为“瓷婚”。瓷器洁白,光滑,漂亮,且坚硬无比,但它脆弱,脆得只需吹灰之力就能将它彻底粉碎。
白丑与红菱的婚姻也许正好印证了这一点。他们已决定在10年前他们结婚登记的日子去办离婚手续。现在正进入倒计时。这些日子,白丑也好,红菱也好,都已懒得拌嘴,只是心平气和地等待这一天的 到来。
闲暇的时候,白丑总爱趴在窗台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烟,一边抽烟一边傻乎乎地看对面车棚子里那蓬乱糟糟的席草。这可是一个家呀!这个家无牵无挂,无遮无拦,吊在旁边铁栅栏上的一卷破棉絮便是全 部的家当。
这个家男的叫阿根,女的叫阿花,都是捡破烂、要饭的乞丐。据说阿根有过老婆,不知什么原因流落了街头。阿花有点痴,长得倒白白嫩嫩的。她的痴不碍事,只是见着后生傻愣愣地笑。笑完了,就心 满意足地离去。阿花和阿根什么时候走在一起的,是怎样走在一起的,没人说得清楚。但记得阿花和阿根来这个被人废弃的车棚子住已经是第4年了。他们像一对候鸟,秋风落叶的时候,便来到这里。也 许这里还算能遮风挡雨,也许是没人去打扰他们,所以,年复一年,名正言顺地成了他们的窠。到了第二年春天,他们席卷所有财产,不知飞向何处。
白丑猛地吸了一口烟,随即一个个烟圈在他的面前弥散。
“阿根。”
“哎。”
“阿根!”
“哎!”
“……”
是阿根他们回来了。
白丑探出头去,只见阿根一手搂着阿花的肩,一手拎着一只破布袋子。阿花呢也搂着阿根的腰,亲密得让人嫉妒。一路走来,阿花不停地喊着阿根的名字。阿根狠狠地应着,满脸毛匝匝的胡须缝里溢满 了笑容。用不着关门也就无须开锁。阿根阿花走进他们的“家”席地而坐,从破布包里端出要来的饭菜就吃了起来,且那样的津津有味。没有摊台布,没有铺餐垫,没有一道道上菜,甚至没有洗手的麻 烦。
白丑又猛吸了一口烟。
“阿根,有块肉呀,快,给你吃!”阿花开心地嚷了起来。
白丑下意识伸长脖子想看个究竟。可是,白丑越看越觉得看不清楚,最后连阿花、阿根的身影都糊成一片了。白丑叹了口气,掐了烟,正转身回屋里,却见红菱已站在自己身后。
“吃饭吧。”红菱淡淡地说,“看什么呢?”她走到窗前。眼下正是吃饭的阿花和阿根。阿根靠着墙。阿花倚着铁栅栏。一条腿搁在阿根的腿上,一只脚来来回回地蹭着阿根的双脚。红菱不禁愣了一下 。她皱了皱眉头,往事不经邀请就来到了她的面前,自己不也和白丑这样吃过饭么?
那是10年前的事。红菱爱上白丑,是因为白丑爱她,疼她,而红菱的父母坚决不同意红菱嫁给白丑,是因为白丑没有家境,没有一技之长,甚至没有一副好看的长相。于是,白丑和红菱便成了一对梁祝 。
非你不娶,没你不嫁,这是白丑与红菱的誓言。万般无奈之下,红菱跟白丑私奔了。两个月后,他俩走投无路又返了回来。他们没有回家只来到西子湖畔,这可是亲爱的家乡。那晚,月儿明亮皎洁,清 澄的湖水泛着粼粼波光。柳叶儿在春风中轻轻地婆娑,这正是西湖一株杨柳一株桃花最美的季节。红菱望着西湖,眼窝里也漾满了湖水。他们用仅有的钱买了一盒红菱爱吃的夹心蛋糕,白丑爱吃的现炸 油条,还有最便宜的老鼠药。他们坐在湖边的草地上,背靠水泥长椅,吃最后的晚餐。红菱的一条腿架在白丑的腿上,脚不停地蹭着白丑,就像阿花和阿根现在的样子。当他们用完这最后晚餐的时候, 他们的理想,他们的爱情,他们的生命也将随之而去。就这样,红菱偎着白丑,白丑搂着红菱,直到第二天清早,晨练的大伯发现他们为止。
动人的故事像长了翅膀,一下就飞遍了杭城,一家报纸还作了报道。那年的10月,白丑和红菱结了婚。婚礼上,母亲拉着红菱的手只说了一句话,“祝你们恩爱到老!”
婚后,红菱更爱白丑,白丑更疼红菱,两人恩爱得像一个人一样影形不离,感动着众多邻里乡亲。白丑拼命地工作,拼命地挣钱,发誓一定不让红菱委屈,要让红菱过得最好。他悄悄地学了电脑技术, 不久开起一家电脑公司。一个白手起家的小家庭,因为白丑的努力,因为红菱的爱情,日子越过越滋润。从钻石戒指,白金项链,一直到200多平米的别墅和宝马745轿车,应有尽有。就在多少人为之羡 慕的时候,白丑和红菱几乎同时想到了离婚,理由很简单,房子是越来越大,两人的距离也越来越远。红菱说原来爱情是那样的没劲,太可笑了,死去活来的干啥呀?白丑说幸亏没死,不然冤得被鬼都 要劈巴掌了。
白丑躺在床上,心里惦着楼下的阿根和阿花。那晚有秋雨潇潇,有秋风瑟瑟。他很想知道阿根阿花是怎样在风雨中度过黑夜的,想知道阿根阿花过夜的样子。除了白丑,还有一些小少年,他们希望看见 阿根阿花睡在一起的模样,是背靠背的,还是面对面的,是搂着的,还是分开的。可是,谁也不曾见过。晚上,车棚子里漆黑一片,什么也别想看清楚。等到天亮,阿根阿花早已手拉手开始他们一天的 “旅行”,他们从不睡一天懒觉。
白丑睡不着,满脑子想阿根阿花的事情。其实,阿根阿花是怎样睡在一起的并不重要,可白丑真是想疯了,他居然羡慕起阿根阿花的自由自在和相依为命。没有结婚也就不必考虑离婚,就像他们的家用 不着关门也就无须开锁一样。
隔壁的房间睡着红菱。宽大的席梦思舒软得叫她心里发慌。同样是阿根阿花的事让她翻来覆去不能入睡。值得回忆的事太多太多了,红菱几乎承受不住,泪水悄悄地落了下来。明天就是他们的10周年结 婚纪念日,而她将获得另一张证书。假如现在说不,那又会怎样?她不愿再往下想,这样想会很累的。这年头谁怕谁呀。当初结婚都不怕,还怕离婚么?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干吗要收回呢?
第二天,白丑和红菱一起去民政局办了离婚手续。
白丑捏着离婚证书,一下觉得手脚发软。“算了吧,又折腾什么呢?”这句话他想了一夜,但终究没有说出来。
结婚10年来,白丑和红菱终于度过了一个异床同梦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