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晚上吃烧烤。”
烧烤!
我跟在徐启林身后,拉着林越直奔后院。果然,后院早已经架起了烧烤架,炭火熊熊,旁边的桌上则放满了许多食物——牛羊肉,各种蔬菜,都切得很薄,涂上了看上去异常可口的酱料。我可很久没吃过烧烤了!
徐启林将炖锅放在烧烤架旁边的小桌上,然后走到烧烤架前,熟练地拿过数串烤肉和蔬菜摆好。油滋滋地滴下来。我顿时觉得自己饥肠辘辘,眼睛都能放出绿光,好在饥渴的也并非我一个人,林越的眼珠子也一直停留在食物上。
来者是客,即便这位客人只有八岁,身高一米三,徐启林也恪守了待客之道,先给林越烤了肉串。虽然林越看上去完全是一副难伺候的模样,对全世界都有敌意,但万幸的是,他的确饿了,很快就结果了徐启林递来的烤肉,捧着碗乖乖吃起来。
“到底还是小孩子啊。”我说。
徐启林抬眸看我:“你怎么带他回来的?”
我于是原原本本将我和林越相识到熟悉以及今天为什么把他带回来的过程都告诉了他;他听了后略一点头,没有对我的话发表感想,只把第二批烤好的东西刷上酱料,递给我。
不得不说林越小朋友除了孩子气一点,脾气坏一点,其他的规矩倒是学得非常好。吃饭的时候十分安静,一句话都没有说。
在他干掉数十串肉串、蔬菜和两碗米饭一碗汤后,他用很僵硬的表情说:“我吃饱了,味道还不错。”就算没吃饱也没吃的了——餐桌上的每一只碟子都空了,厨房也被扫荡一空。
我瘫坐在椅子上,看着天空,这顿饭吃的时间比以往久,从傍晚到了夜色弥漫,街上的灯光就好像所有天上星星的倒影。好不容易有时间欣赏这么好的月色,我决定和徐启林聊聊天后再去收拾这一片狼藉。
“你认识小越吗?”
徐启林端出餐后水果:“和你一样,在那场慈善晚宴上见过他一次。”
“啊,原来你也是那天晚上看到他的。”我恍然大悟。
“是的,”徐启林说,“整个酒店的人都在找他,一直忙到凌晨。”
我若有所思,总算能将那天发生的事情串起来——然后我盯着林越:“咦,原来我走了后你又藏起来了!我还以为你已经回去找你爸爸了。”
林越果然是吃饱喝足,傲慢地“哼”了一声:“我又没让他们找。”
我不赞许:“不能这么说,你是小孩子,大家都担心你。”
“才没有人担心我!”林越气呼呼地拍着桌子,碗碟都震动起来,“我知道所有人都觉得我是累赘,都盼着我消失才好!”
徐启林沉声道:“你爸爸只是对你严厉了一点,但他比任何人都爱你。”
林越表情一凛:“哼,才不是!他爱我的话为什么跟妈妈分开?我要去看妈妈他却逼着我学这个学那个!放暑假了也不让我出门!”
是啊,为什么呢?为什么你要分开我们母子?
徐启林沉默了片刻,凝视着林越缓缓摇了摇头:“林越,你很聪明。但是你毕竟还小,有些事情你暂时无法理解。你爸爸有他的想法和顾虑。”
考虑?他能有什么考虑?为了孩子的前途?还是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
“别以为你说好话就能骗到我。”林越的表情如同就义前的烈士,“大人总说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可实际上我可清楚了,因为他心里就想着那个女人,才有意跟妈妈分开。”
果然是为了其他的女人……
徐启林直视他:“时间不早了,你收拾一下,可以回家了。”
林越闻言一怔,就像一只发现外敌的猫科动物,竖起了全身的毛:“你已经打电话给我爸爸了吗?”
“还没有,我会征得你的同意之后再打电话。”
林越松了口气,因为紧张而发白的小脸恢复了点血色:“哼,算识趣。我就要住在苏幻家里。”
“不行,你不能住在她家。”徐启林耐心地看着他,“我给你两种选择,一是我打电话给你爸爸告诉他你在外面乐不思蜀,让他来这里接你回家;二是我送你回家。你选择哪种?”
这回我从胡思乱想的对号入座中惊醒过来,因为没听懂徐启林的意思:“这有什么区别吗?结果不都一样?”
“不一样。至少对林越的父亲来说不一样。第一种是被人抓到,强制返家;第二种是认识错误,主动回家。”徐启林语气微妙地一变,视线投向林越,“小越,你爸爸的脾气你比我更了解,你觉得他会有什么反应?”
“我知道你想把我交给那个暴君!我才不要这样的爸爸!”
“可那也总比没有爸爸强。”
林越一愣,嘟了嘟嘴没做声。
“我父亲在我四岁的时候去世,我和母亲两个人生活,”徐启林表情很严肃,沉声开口,“后来母亲再嫁,我有了一个继父,他是一位法官。我一直希望有一位父亲能为我挡风遮雨。可实际上,并非如此。”
这件事他已经告诉过我,可此时在安静的客厅听到,还是有动人心魄的味道,只是没想到还有后文。
“我的继父对我的态度,正如你期待的父亲那样,他几乎不管我。我在学校的表现、我是否夜不归宿、我的兴趣爱好等等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家长会他从不出席,住在同一间屋子,他也不会多看我一眼。他甚至从来没有正正经经叫过我的名字,他一直喊我‘小孩’。他当我是透明人。”
我呆呆地看着他。这些事情他可没有告诉过我。
“林越,我告诉你这件事,是把你当做一个成年人来交谈。我无非是为了告诉你,世界上有很多比你不幸得多的人,你应该知足。”徐启林抬了抬手,制止了正要张嘴说话的林越,“你爸爸对你严厉,仅仅是因为你是他儿子。他并非暴君,和世界上任何一个父亲一样,对自己的儿子干涉过多,期望太高。不论你怎么想,但在我看来,你有这样一位父亲,是一件好事。”
林越听呆了,慢慢地垂下头。
徐启林不再多话,拿着手机走到阳台打了个电话,我磨磨蹭蹭跟过去,听到他和电话那头的人说话,“……对,是这样。……露露,你帮我转告林晋修,我马上把林越送回家,一个小时后到。”
出门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华灯初上。我们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林越靠在后座上蜷缩成一团睡着了,就像一只吃饱喝足的小猫咪。
“他睡着的时候还蛮可爱的,”我吐吐舌头,小声跟徐启林说,“就是平时嘴巴太厉害了。难以想象长大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有其父必有其子。”
“是嘛……看来我儿子长大后应该也跟他爸爸一样坏……”
车子最后在一条安静的大路上停下。我们在林家那黑漆漆的铁门前停下了车,在徐启林下车之前,大门自动徐徐打开——应该是有监视器的。随着我们的车子一路深入,林荫道旁的路灯也接连亮起,将那条弯曲的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林荫道照得雪亮,连道旁的观赏性植物盛开的紫色小花都被照得一清二楚。
我自认为这些年跟着我们家麦萌先生也算见过世面,但这样级别的堪称庄园一样的大宅邸还是首次见到,估计占地面积有数百亩。难怪林越用不屑的口吻说我家“小了点”。
一座灰白色建筑终于出现在视线尽头,白色的廊柱颇有古罗马时期的特色。车子驶进时大宅的正门打开,有几人从屋子里鱼贯而出,在我们驾驶的车前方两米处停下。
灭了车灯后我们下了车,车子最前方是个高大挺拔的男人,面容沉静,穿一身白衬衣和西装裤,袖子被挽起了一圈。
在雪亮的灯光中,徐启林略略走近了一步,道:“林先生。”
看来是林越的父亲,他略一颔首:“林越在哪里?”
我拉开后门,轻轻拍了拍林越的脸,把他叫醒。
他睡得有点迷糊,揉了揉眼睛问:“苏幻,这是哪里?”
“到你家了。”
他睡意一下子消失无踪,轻轻“噢”了一声,手足并用地跳下了车。明明之前还那么嚣张的样子,在看到他爸爸的一瞬间,就变成一只小心翼翼的猫,他同手同脚地朝那个男人走过去,怯生生地叫了一句:“爸爸。”
林先生也不说话,扬起了手猛然挥下——在我惊恐地以为他要出手揍林越的时候,他的手落下来的速度如电影镜头那样陡然放慢,最后只轻轻地落在林越的头顶,狠狠地揉了揉林越那一头柔软的黑发。
我放心了,到底是父亲,再怎么生气也是舍不得打儿子的。
徐启林低头瞥一眼紧贴着自己爸爸的林越,又抬头跟那位林先生解释了事情的经过,其中少不了要提到我。林先生平稳地转过脸正视我,他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凛冽的傲气。我终于知道林越那股浑然天成的傲慢是从何处来的,没错,绝对是从他父亲那里学来的!
“苏幻小姐?”
“是我。”
“鄙人林晋修,阿越给你添了麻烦,我很抱歉。”他顿一顿后,眉目舒展开来,“苏小姐,这次阿越能平安归来,多亏了你。”
“没有没有,”我连忙摆手,补充说,“小越挺可爱的,又特别聪明。我很少见到他这样聪明的孩子。我一点都不觉得他麻烦。”
“那很好。”他冲我点点头,看得出来我的这番话让他心情好了不少。他表情柔和的时候,浑身的冷冽之气顿时烟消云散。
徐启林无意在此久留,拉过我的手:“既然小越已经到家,那我和苏幻就先回家了。”
林先生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转身牵着林越的手回屋,保镖兼助理跟在其后。父子两人一大一小的背影让我没来由地心里一缩,忍不住高声叫:“林先生,你不要责怪小越,他很可爱,又很聪明,小孩子贪玩是天性。”
林先生原地站住,回过头看我一眼,两秒钟后方点了头。
回程的路上我问:“你和林越的爸爸……林晋修是吧,好像很熟呢。”
“的确认识多年,但从来也不熟。”
“难怪你刚刚跟安露打电话让她转告那位林先生呢。”
徐启林颔首:“是的,安家和林家是世交,关系比我密切得多。”
“噢……”我歪着头看他,“原来你们不是朋友?”
“不是。”他道了这两个字,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怅然之意。
他半晌后又说:“准确地说,是我老板。”
“咦?”
“他是盖亚电影公司的大股东。”
我猛然想起参加慈善晚宴那晚荣佳明说的话,恍然大悟:“原来那个林氏传媒集团,是他家的产业?”
“产业之一。”他叹口气,“除了传媒之外,林氏在其他行业也有不少投资。”
“噢,虽然看着是豪门世家,”我想起林越,“但各家都有各家的辛苦。”
他微微一笑若有所思地说:“我之前也想过,像你这样的性格是怎么养成的,天然呆,对人毫无戒心,对自己小世界之外的事情都没有兴趣去了解。知道你的家庭情况后才恍然大悟。”
我瞪他:“你没听过一句话叫做‘宅到深处天然呆,呆到深处自然萌’吗?”
“哈哈哈哈……”他爽朗地大笑起来,上下两排白森森的门牙总共十二颗全数露出来,看得我目瞪口呆。
打从跟了我们家那位自然萌先生,自然就少不了天造地设的天然呆小姐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