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幽静的咖啡厅里，魏警官要了两杯山楂水，帮谢珊珊和朱婷婷缓解酒劲。
任老师和唐炜坐在她们对面，表情复杂地盯着她们，盯得谢珊珊心里发窘。
谢珊珊狠狠地骂唐炜：“你快滚，我不想见到你。”
唐炜继续盯着谢珊珊，什么话也不说，什么感觉都有。
气氛很沉闷，很压抑。
大家都憋着心中的苦涩。
任老师说话了：“我们来做个小测试吧。一共有12道题。每道题你要在‘是、不是、不肯定’三个答案中选择一个，我先把题目写出来。”任老师跟服务员要了纸和笔，快速写出以下问题：
1。你了解自己，包括自己的理想，优点和缺点。
2。你的情绪稳定，遇到困难也能积极地应对。
3。你有责任感，能承担自己行为的后果，可以信赖。
4。你有良好的判断能力，可作出正确的决定。
5。你懂得处理人与人之间的冲突。
6。你想谈恋爱，但又担心影响了你的学习成绩。
7。你喜欢集体生活多过二人世界。
8。当家长不赞成你现在谈恋爱你会觉得冲击很大，很困扰。
9。你想脱离不愉快的家庭生活，找个男／女友作伴儿。
10。你会因为身边的朋友好像都在谈恋爱，从而影响你也想找异性朋友。
11。你懂得关怀，接纳别人。
12。你对结交异性比较紧张和不自然，不知如何相处。
谢珊珊只对第9题选择“是”，其余的一概选择“不是”。
唐炜对第3、7、12题选择了“是”，对其它题目一概选择了“不肯定”。
任老师说：“这些题目测的是自己是否适合拍拖。在你们这种年龄阶段，彼此之间产生爱慕之情是很正常的事。但是，因为有爱慕就一定要拍拖却不是明智的选择，这样做往往会导致双方无心向学，或相互伤害，做不成朋友反成了仇人。因为心智的成熟比心理的成熟更重要。谢珊珊，你是出于发泄、赌气、任性，想寻找寄托而想找男朋友，男朋友是你的玩偶。你喜欢居高临下，只有对方完全服从于你你才会觉得心理平衡。”
谢珊珊想了想，不作声。
“唐炜，你有责任感，喜欢在集体上寻找最佳的位置，你比较在乎家人的评价，对结交异性比较紧张，这些都属于一个积极健康成长的青少年具备的特点。但是，其余题目你都选择了不肯定，说明你还没有完全了解自己，也无法控制自己，你的心智还没成熟。拍拖是件很缠人累人的事情，你如果拍拖，绝对会驾驭不了自己的生活，到时受伤害的还是自己。”
任老师言语切切地说，说得唐炜频频点头。
谢珊珊把身子往椅背上一挨，歪着头问：“老师，我无家可归，我不拍拖还能干什么？”
任老师说：“你可以继续读书呀。”
“读书？我是读书的料？”谢珊珊问。
“有谁天生就注定不是读书的料？”任老师说，“我教你语文，我知道你的学习基础并不差。”
谢珊珊露出惨然的笑，问：“谁供我读书？”
任老师说：“你爸爸。”
谢珊珊干笑了一声，说：“我爸爸？我没有爸爸了。”
“虎毒不食子，只是……”任老师还没讲完，就被谢珊珊的冷笑声盖住了：“哼，虎毒不食子？除非他不是我的亲爸爸。”
“老师，我从来就不穿裙子！”谢珊珊边说边卷起裤脚，只见两只小腿上露出长长短短七八道像蚯蚓般的旧伤疤，叫人触目惊心，甚至是毛骨悚然。
“？？”
谢珊珊像在说别人的事：“我爸爸弄的。他为了逼我妈跟他离婚，整天打她骂她，把我妈妈的头按到水里面，拿啤酒瓶砸她，我用身子去挡，他就把我推到玻璃堆，看到我哭，看到我浑身流血，他掉头就走。他是我的爸爸？！”
那残忍的一幕在谢珊珊的描述中仍然带着浓浓的血腥味，让人不寒而栗。
谢珊珊的表情慢慢被仇恨占据了，朱婷婷知道她要讲“那个镜头”了。
“我妈被逼走了。妈妈哭着跟我和我妹说一找到住的地方就带我们出去。我和我妹每天都在等，都等不到我妈出现。一天，我在上课时接到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你爸爸要跟你道歉，请你吃麦当劳。’放学了，我没等到我爸爸，等到了一位以前我见过的阿姨，她说我爸爸让她来接我。她把我带到一个宾馆。很晚了，我爸爸还没来。我随便吃了点东西就睡着了。半夜里，我被声响惊醒，在暗暗的光线里，我看到我爸爸和那个女人睡在一起……哈哈哈！我居然没疯掉。”谢珊珊哈哈大笑，随之却是掩着面，身子抽搐，嚎啕大哭。谢瑶瑶在一旁跟着不断地掉眼泪。
任老师气愤得脸都变了形，一拍桌子，怒斥道：“岂有此理，丧尽天良，真他妈的连禽兽都不如！你完全可以上法院告她！”
“真的？我拿什么去告她？”谢珊珊睁大眼睛问。
“那件事，你有没有证据留下来？”任老师问。
“有。”谢珊珊连忙拿出钱包，一打开，大家先看到一张相片，是一张家庭合影照。看上去当时年仅五六岁的谢珊珊和年仅三四岁的谢瑶瑶坐在沙发中间，笑得像花儿一样盛开，谢珊珊的爸爸坐在左边，握着她的手。坐在谢珊珊右边的女人想必是她的妈妈，手怜爱地搭在谢瑶瑶的肩膀上，脸上充满慈爱。
看来，无论谢珊珊怎样咒骂她爸爸，心里却永远有她爸爸的—席之地。
谢珊珊在钱包的夹层里掏出一张发黄的小纸条，上面写着几个字：“你爸爸要跟你道歉，请你吃麦当劳。”
“这是那张字条。那间宾馆，叫XX宾馆，已经关门了。老师，你看这样能把那个坏女人告到监牢去吗？”谢珊珊充满希望地问。
任老师说：“我也不敢肯定。我明天找一家权威的律师事务所咨询一下。谢珊珊，你妈妈现在在哪里？”
谢珊珊充满向往地说：“我妈妈在香港，她说等条件好一些就带我过去。她长得挺漂亮的，不是吗？”
“你和瑶瑶都像妈妈，都很漂亮。”任老师由衷地说。
谢珊珊露出了罕有的笑，很动人。
任老师想了想，肯定地说：“谢珊珊，老师觉得，读书才是你唯一的出路，你如果不想继续跟你爸一起住，你可以考虑读寄宿学校。”
朱婷婷兴奋地赞同：“对呀，珊，你去读寄宿学校，就不用回家了。”
“真的？”谢珊珊似乎也看到希望的曙光，说，“那个女人生了一个儿子，在一间贵族学校读书。是不是我也可以去那所学校读书？不过，那女人如果知道我想告她，还会给钱我读书吗？”
任老师说：“你还是未成年人，你爸爸肯定要付抚养费。”
谢珊珊半信半疑地听着。
任老师说：“我现在就打个电话给你爸爸，告诉他你的想法。”
谢珊珊赶紧说：“瑶瑶也一起去。”
在电话里，谢珊珊的爸爸很爽快地表态可以送谢珊珊两姐妹去贵族学校读书。
但是，一分钟后，谢珊珊的爸爸又把电话打回来，说改变主意了，不能让她去贵族学校，但是可以去一般的寄宿学校。
“肯定是那个衰女人不同意。”谢珊珊说，“我本来不在乎上不上贵族学校。她不肯，我偏偏要上，我就要和她对着干。”
谢珊珊拨通了她后妈的电话，大声嚷：“姓温的，你不让我们上贵族学校，我就整天在家里跟你对着干，你别想过一天好日子。”愤愤地把电话挂了。
一会儿，谢珊珊的爸爸打电话过来，改口说：“任老师，钱不是问题，我明天就联系那所学校，最快下个星期就可以转过去读了。”
“我不想回那里。转学手续一办好，我们回去收拾了行李就离开。”谢珊珊对任老师说。
“那你这几天去哪里？”任老师问。
“白天上学，晚上呆婷婷家。几天一晃就过了，叫我回去比死还难受。”谢珊珊说。
任老师掏出几张百元人民币，说：“拿去应急。”
“我有钱，我平时都有钱在身上，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赶出家门。”谢珊珊说。生活的痛苦把谢珊珊训练成一头善于自卫的动物了。
“时间不早了，你们回去吧。明天照常来上课。”
坐上魏警官的车，大家把三位女生送到朱婷婷家。她家玩麻将的声音还没停下，大人们对三位女孩的行为似乎也习以为常了，并没有怎样过问。
在送唐炜回家的路上，唐炜迟疑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说：“老师，跟你说件事，你不要介意。”
任老师笑笑，说：“要看你说的是什么事？”
唐炜说：“后天是谢珊珊的生日，她告诉过我的，我建议班级给她个惊喜。老师，我没别的想法，只不过想让她在离开时带些美好的回忆。”
“很好呀，我赞成。这事你跟陶敏商量着做，到时我买单就行了。”任老师说。
第二天，任老师带着一种全新的感觉出现在教室里，谢珊珊的苦难已经深深地震撼了他，他觉得自己的思想和胸襟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在自己眼里，每位学生都是善良可爱的，都是可以理解、可以塑造的。他们还没接近你，是因为自己还没有完全把心交出来。
任老师站在讲台上，身子朝着门口，微笑着，对每一位进来的学生都送上充满爱意的眼神。
每位学生也受宠若惊地微笑着，幸福地走到座位上。当谢珊珊进来时，任老师内心止不住地欣喜，似乎见到阔别多日的亲妹妹，爱怜油然而生，但任老师没有显露出来，仍然和善地微笑着。谢珊珊也回应了充满谢意的微笑。任老师对她说：“你那事，我交给了一位律师朋友，她说去取证，看能否上诉，可能要花些时间。”
“谢谢你，任老师！”谢珊珊衷心地说，又放松地笑了，很生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