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童峥冒死救灾
五福心中为难,犹豫不决,想着他到底真的受了伤,便点点头,坐在床边,看守着他。一夜惊恐,疲惫与困意袭来,不知不觉竟伏在床上睡着了。
等她醒来时,发觉自己好端端的躺在床上,身上盖了轻薄而温暖的被子,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便是童峥的双眼。她嘤咛一声,一掌推过去。
“五福,你不觉得现在已经养成了一个非常不好的习惯,老是喜欢对我动手动脚吗?”童峥坏笑着。
五福气结,吼道:“谁要对你动手动脚!”说到后来,声音渐低,头也不好意思低了下去。童峥得意大笑。
“我们不是要赶路吗?”五福问。
“第一,翼还在找马;第二,我肚子饿了;第三,你肚子也饿了。”
于是,两人到大堂里吃了一顿热气腾腾的饭菜。童峥感叹,如果带青葵她们来,可就热闹多了。
五福不以为然,自己可不是要出去游山玩水,而是要回乡下——她心中突然一动,童峥一说送自己回乡下,自己傻乎乎的跟着就来了,他可曾知道自己家乡在哪里?
当她提出这个问题时,童峥点点头,扁了扁嘴角,一个劲地嚷酒太淡,淡而无味。
翼忽然垮着脸进来,身后跟着一大群官员,一进来,也不多话,扑通一声全部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向月典王子行礼,又道他私自出府,皇上多有担心。
翼无可奈何地摊摊双手。他去买马不成,便直接去了临近的府衙,将月典王子的旗号打出来,骏马来了,官员也来了。
童峥丢给翼一个特别不屑的眼神,摆摆手,道:“我就陪她(指指五福)出来玩玩,你们回去禀告皇上,等我玩累了,自然回去。”
童峥突然离府,府中大小官员不知他的去向,只听绿草说他们要去什么乡下,急得不行,马上进宫禀告皇上,寻找、禀告童峥的命令早已经发向四方。此处的官员突然遇上童峥,自然兴奋莫名,只道立功的机会到了,如何肯放过童峥?只伏在地上,一个劲地齐声喊着请殿下回府。
童峥好生不耐烦,窜到墙边,拿了一卷绳子,三下五除二,将官员绑成一串,道:“不是你们没有请我回去,是我暂时不想回,我要陪着未来娘子寻找她亲生爹娘,要不婚礼也太没趣了。你们就这样禀告皇上吧。京城我呆腻了,顺便看看大周朝的风光呢。”
五福哭笑不得。
这红发妖男,二十多岁了,还是那样肆意妄为。
童峥与五福坐上马车,继续前行。翼叹息说他这个质子也太肆意妄为,想怎样便要怎样,不知一个死字。童峥不以为然,只说大周皇帝心胸开阔,绝不会与他这个蛮夷小王计较。
五福不关心这些,只问他是否真的知道她的家乡在哪里,他每一次都说知道,结果还是兜兜转转,到处游山玩水,每逢听说哪里有个出色的妓女,便巴巴的赶去,甩下五福与翼,自己寻欢作乐去了。
五福上了贼船,心中烦闷,对童峥也没有什么好脸色,童峥一味笑脸相对,从来不生气。
可怜那个赶车的车夫翼,一天到晚坐在车前,从一个白面书生渐渐变成了黑面包公。他忍不住抱怨加怀念,童峥嗤之以鼻:“你是乞丐,又不是驸马爷,要那么白干吗?”
五福忍不住问起翼的身份,童峥隆重介绍:“这是京城有史以来最白最干净的乞丐——嗯,过去是,将来也是,现在不是。”
“他真是乞丐?”五福还是不太相信。
“我真是。”翼回过头来,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意思。
“这种人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京城多少乞丐,都归他管,有权有钱又不受约束,比我这个王子还快活。”童峥大笑不止。
“你快活了,身后那群人可不快活。”翼叹息。
他们的马车后面,永远跟着一大群名为护卫实为监视的朝廷高手,开始还躲躲闪闪,后来就明目张胆,童峥也不在意,有时候还请他们喝酒吃肉,有时候也帮他们付房钱。
一个外国王子,一个乞丐,一个小孤女,三人天南地北到处跑,白天游玩,夜里住宿。
五福的心情从一开始的郁闷失望,渐渐到喜欢上了这种日子,每一处新的风景,都让她赞叹不已。十年前进入了霍家,她只生活在那一方窄窄的天空下,第一次见识到如此广阔的天地不同的风土人情,反而豁然开朗,逐渐将烦闷丢开,与童峥、翼他们一道说说笑笑,有时候还一显身手,做几道好吃的小菜。
霍家,离她越来越远了。
霍子琳,也离她越来越远了。有时候在梦里,他皱着眉头,用细微的声音追问:“五福,你忘记我了吗?忘记我了吗?”她醒来,一片茫然,记忆如一张又厚又重的大棉被,压得她喘不过起来。
他违背了他门之间的诺言及期待,自己何尝不是?
童峥不曾在她面前提起霍子琳。
这是他们自己之间不曾约定却彼此自觉不提的禁区。
天热了,又冷了。
路上的行人已经开始穿上了臃肿的棉衣。
五福不小心着了凉,躺在客栈的一号房中咳嗽不已。翼给她请了大夫,煎了药,急急捧来要她喝。五福虽然浑身酸痛无力,一见翼,不由扑哧一笑,指指他的脸。
翼急忙放下药碗,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他手上本来有灰,一擦,鼻子上反而顶了一块。五福大笑,笑得厉害了,又猛烈咳嗽起来。
翼过来,伸手帮她拍拍背部。
房间内的空气忽然一凛。
五福望向房门,见到童峥正冷冷地望向自己。
翼并没有停下手,继续轻轻帮她拍着背后。
“打扰了,你们继续。”童峥说完,转身就走。
五福一阵咳嗽,竟连泪水都咳了出来。
翼掏出一幅绢帕,给她轻轻拭去了,叹息道:“你这是何苦!”
此言一出,五福的泪更是滴滴答答落个不停,断断续续道:“我又不是、不是为他……我才不是……”心中一阵酸痛,再也说不得。
“我知道,你为的是霍子琳,你的大少爷,对不对?”翼温柔地说,给她掖好了被子,扶她起来,喂她吃药。
泪珠,一滴一滴落在浓黑的药液里。
昨日,正是霍子琳与景无双成婚的大喜之日,天下无人不晓。
他们虽然离京城很远,她也知道。
“你还是没有放下吗?”翼怜惜地望着她。
这些天,她有说有笑,还以为她早已经不放在心上了呢,不过是小孩子家的爱慕,她却一个劲的死心眼。
五福端过药碗,抬起头,一饮而尽,满嘴苦涩,让她打了一个冷战。
“不管,从今往后,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要彻底忘记他,永远不再想他!我是谁?他们霍家需要我的时候我是长房孙小姐,不需要的时候,我不过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孤女。”五福说完,躺下,将被子拖过头顶,藏在里面。
“小丫头,蒙住头睡觉可不是个好习惯。”翼轻轻帮她拉开了被子,五福倏地转过脸去,脸颊上一道新鲜的泪痕。
“我给你讲个故事?”
“好。”
很久以前,有个女子绝色无双,天下男人都为她疯狂,甚至发动了几场战争。最后,她落到一个当世英雄的手里,两人如鱼得水,如胶似膝。可惜好景不长,她丈夫忽然病重,只留下她与一个三岁的孩子。
“你要跟我说这个女子的故事吗?”五福迷迷糊糊地问。
“不,我要跟你说的是这个孩子的故事。”翼说。
他说了一段,回过头来,发现五福已经睡着了。
他将她垂在外面的手放进被子里,掖好,才端起药碗出去。
童峥在院子里徘徊,一见他出来,马上转身就走。
“她真的伤心。”翼静静地说。
“她在为别的男人伤心,你要我怎样?如你一样温情脉脉地哄她?给她唱个儿歌,讲个故事,跟她说不要伤心,往后我会一辈子对她好?”童峥噼里啪啦的说完,发现翼居然在笑,连眼睛里都布满笑意,心中十分郁闷,一拳砸了过去。
翼轻飘飘地闪开,道:“你在吃醋!”
童峥又急又恼,道:“我吃什么醋!她?一个瘦不拉几的黄毛丫头,我吃什么醋!”
“你在吃霍子琳的醋,吃我的醋!”翼不要命的依然在微笑,“我对她,不过如哥哥对妹妹。”
“去,多少情哥哥娶情妹妹的呢!”童峥笑道,心慢慢淡定下来。
翼叫他去陪陪五福,他反而扭身就走:“不看!”
这时候,雪花开始漫天飞舞,好大一场雪!
客栈外传来孩子们的欢笑:“下雪咯,下雪咯!”
那场雪是场大灾难,从未有人意料到雪会下了三天三夜,方圆数百里,都是厚厚的雪。房屋倒塌,桥断路崩,被困及饥饿而死的人无数。
五福一个人躺在床上,还是十分虚弱。客栈没有足够的木炭,房间里冷冰冰的。童峥将他与翼的棉被都抱过来了,堆在她身上。“你小心,我们去救人!”他只留下这一句,匆匆离去。
窗外依旧一片灰暗,偶尔慢吞吞移过一道人影。客栈存粮不多,限制了每人每日的分量,客人只能尽量躺在床上不动,保持体力。
天越来越灰暗,五福的肚子越来越饿,为什么送饭的小伙计还不来?她很久没有这样承受饥饿的折磨了,蜷起身子,忍受着一阵接一阵的抽搐与疼痛。
可能小伙计先送去其他房间了。
她继续等着。
小伙计始终没有来。
五福实在无法再忍受,推开身上的被子,裹上童峥的狐皮披风,挣扎着,扶着墙,慢慢走出房门去。
外面一片黑蒙蒙的,只有大堂那里发着微弱的光。
她慢吞吞地走到柜台,问茫然地趴着的佘老板,自己为什么没有晚餐。老板惊疑地说不可能,天黑前各房饭菜已经送过去了,仔细看了看是五福,吓一跳,知道她是月典王子身边的女人,连忙吩咐厨房给她赶紧做一份面条,又怒气冲冲地一个劲叫阿吉。
阿吉就是那个送饭菜去五福房间的伙计,粗粗笨笨少言寡语的,他过来,一口咬定饭菜已经送去。老板大怒,扬手直接给了他几巴掌。
五福见阿吉死不认错,心中也有气,道:“送了就送,没送就没送,我讹你一顿饭?你身为伙计,居然私吞了客人的饭菜,往后谁还敢到你们店里住宿?”
老板忙不迭道歉,吩咐其他伙计将阿吉捆起来,饿他三天不吃饭。
“老板,我宁可今后不要工钱,只要饭菜,求求你这些天不要断我的粮食!”阿吉跪倒在地,苦苦哀求。五福心内叹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工钱?现在就算你有钱也买不到粮食!”
阿吉挣扎着给押走了。
五福还没有吃完,侧门一片哭喊,几个小伙计也拦不住,一个女人拖着一个孩子,跌跌撞撞跑过来,跪倒在她面前,一个劲地磕头,又按着那孩子给她磕头:“好心的小姐,求求你!放了阿吉吧!”
五福不明所以,连忙将她们搀扶起来,那孩子一个劲盯着桌上的面条,嘴角蠕动。
原来那女人叫五嫂,丈夫早死了,带一个女儿伶仃度日,多亏阿吉常常接济她们母女。这几日,下大雪,街上没有粮食卖,家里存粮吃光了,阿吉开始将自己的口粮节省一半给她,今日拿了两碗满满的面条,说老板奖励他的。没想到竟是他偷拿了客人的饭食。
五福这才明白,连忙将那碗面条推给孩子,请她吃。孩子也不退让,接过来呼哧呼哧的很快就一扫而光。
大雪,粮食,粮食再进不来,这方圆数百里的百姓可就惨了。五福忧心忡忡,请佘老板将阿吉放出,并送了五嫂一小袋粮食,自己回房间里等候童峥他们。
直到深夜,童峥才气咻咻地回来,满身雪沫冰晶,一个劲地骂当地的官老爷们只吃饭不做事,自己饿不死就不管百姓饥寒,根本不配为人父母官,更有甚者,竟取笑他一个外国王子瞎操心。
回想起当时的情景,童峥一掌拍在桌上,虽然尽力控制,还是差点将木桌子拍碎了。
富人自然不忧温饱,狐裘锦袍,围着暖炉,赏雪景,咏诗饮酒,穷人呢?穷人怎么办?
有的一家十来口就一人逃命,房子塌了,粮食没了,痴痴呆呆蜷缩在大街上,眼看就奄奄一息了。街头街尾,密密麻麻的全都是灾民,官府还出动兵士来驱赶他们。米铺粮店的老板囤积居奇,纷纷卖高价,一心只想着大发横财,别说灾民,就是普通的平民也怨声载道。
五福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暴怒,安慰他先休息,明日再安排人手去救援。
童峥说已经派翼星夜赶回京城,向霍家、皇上求救,相信很快就有人来赈灾救援,但如果多等候一日老百姓因饥寒交迫而死的人更多。
“你好好待在这里。我去想办法。”他看了一眼五福,又匆匆离去。
五福一夜辗转难眠,不知道童峥究竟去想什么办法。
第二日早早起来,听闻街上兵士鸣锣,呼吁大家按照人口到衙门门口排队领米,凡是报名参加除雪修路救灾救人的男丁,另外每日赏米粮三合。客栈里人声沸腾,男人们都抢着要去帮忙,干活总好过挨饿。佘老板跑过来,特意告诉她这个好消息,又告诉等到午后,童峥拖着沉重的腿回来,神情疲惫,一躺到五福床上就呼呼大睡了,一直睡到天黑掌灯才起。
原来,童峥紧急召集一直尾随身后的十来个朝廷高手,让他们持宫中令牌到城中各大富商、官宦人家去借粮,每户起码出存粮的三分之二,又让官府直接开仓发粮,有事他承担。
五福望着这个男人,觉得越来越不懂他了。他不是吊儿郎当四处游荡的吗?看似什么都不在乎,连王子的体面都不在乎,常常醉卧街头路尾。为何他对大周朝的事情如此重视?皇上的赈灾命令还没有下达,他已经雷厉风行地执行自己的设想。
“五福,听说你好心救了阿吉跟五嫂母女?”童峥问。
“我不过出一句口,还是依仗着你这个王子的面子。更何况,我救三人,你救的何止万人?”五福钦佩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