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暗递消息
小五长长舒出一口气，又舀了一勺子的肉羹送进口里。之前为了要维持霍家大少爷的气派，他不得不压住自己的喉咙，一小口一小口地品尝。
“还有当今一位我极敬佩的大孝女的肉。”
当！
小五手一颤，玉勺与瓷盅都摔在地上，打个粉碎，粉红色的肉汁如受伤的蛇一般在地上缓缓爬行。小五忙不迭缩回脚，低头大口大口地呕吐。
小蝶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这位大孝女，曾经为她义母割了臂肉。这三盅肉羹，乃是用她左大腿上的肉所烹制，蒸了整整两个时辰，每一口，都是精华所在。只可惜，这一盅洒了。你们要想再喝，就要等明天了，这右大腿上的肉——”
小蝶还没有说完，小五已经砰一声翻倒在地，昏了过去。
霍子琳面色惨白，却不说一个字，在袖子里紧紧握住双拳。
“怎么？大名鼎鼎的霍家孙小姐的肉，你不想吃？”小蝶狡黠地突然靠近他的脸，伸出柔软的小舌，在他唇边舔了舔，道：“好肉羹！”
霍子琳猛然推开她，冷冷地道：“你们这样做，自是知道我是谁。我又岂能上你们的当？”
“你既然知道我们要对付你，自是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生得比死更难受！”小蝶站了起来，一脚将昏迷的小五踢出三丈远。
霍子琳站起来，忽然笑了，道：“就算是五福又怎样，我们生死相依，她葬在我腹内正好。”
小蝶也笑，指指地上，道：“你不信？你看看，这里有个好东西。”
霍子琳不想看，又不得不看，心已经怦怦跳得仿佛随时突胸而出，他探过头去。
一片碎瓷片与肉羹之间，有一截惨白的手指，皮穿肉烂，皱巴巴的指尖一段圆润的指甲，指甲上的蔻丹还鲜红如血。
在小蝶充满期待的注视中，霍子琳一声尖叫，软软倒地。
李岳襄从门后慢慢走过来，道：“怀德郡主，你可称心如意了？”
原来，小蝶竟是怀德郡主景无双。
为何她竟不顾郡主的高贵身份，扮成青楼女子，折辱霍子琳，并侍奉一个十分低贱的乞丐小五？
难道是为了报复霍子琳在大婚前为一青楼女子争风喝醋受伤？当时事发后，她不顾霍家百般道歉，愤而取消婚礼。
时隔数月，她才发出报复之箭？
怀德郡主今年十八年，父亲兴郡王于十多年前的宫变中殉难，母亲闻知父亲的死讯也随之自杀，只留下三个女儿。李太后格外开恩，接她们进宫，只如亲生女儿一般照顾，其中最宠爱的就是怀德郡主。
这怀德郡主天生豪放，文武双全，因李太后的宠眷，特别骄纵任性，连当今皇上也让她三分。不知怎的，她遇见并看中了霍子琳，非要嫁他，霍家也立马答应。
自从退婚后，她茶饭不思，起早眠迟，想的恨的都是一个人——霍子琳。难道，在他心目中，自己连一个妓女都比不上？越想越乱，越想越恨，巴不得将霍子琳揪来，问他几句，问他自己究竟差在哪里。
只是，她虽然刁蛮，到底是女孩子家，总不好上门去将霍子琳抓来审问。
李太后怜她，有意撮合她与童峥，偏偏两人不来电，一见面就剑拔弩张的口角频生，有时候甚至动起手来，闹个鸡犬不宁。
李太后又试探她，是否还要与霍子琳在一起。她嘴中推个干净，心底里却给霍子琳三个字勾起了万千乱绪，竟恹恹的病了一场，在病床上过的春天。期间，李太后虽然不住遣人过来慰问，连连送上好药，到底心病难医。
转眼三月，春光明媚，柳绿花红。
一日清早，她心内烦闷，出来园子看花，正好看到花间双飞蝶翩翩起舞，心中又嗟叹不已，想着要是父母还在，为自己做主，何止如此？
望着两只小小的粉黄蝴蝶相依相伴恋恋不舍，心中只觉又酸又涩，两颗大大的泪珠不由滚下面庞。
昔日英姿爽朗的奇女子，竟变成了长吁短叹的闺中怨女。丫鬟们远远跟着，也不敢靠近，生怕惹了她大发雷霆。
李岳襄忽然来了，道有好礼相送。
景无双本来自小与李岳襄相识，也不多话，懒洋洋的问他究竟是何好礼，以为不过是些趣致的民间小玩具或者奇巧的西洋玩意。
李岳襄直截了当告诉她，要寻霍子琳的晦气，叫她和自己一道，大大的折磨霍子琳一番。
景无双当时吓一跳，但转念一想，霍老太爷再大，也大不过皇帝哥哥，霍皇后再大，亦大不过李太后，便犹豫起来。
李岳襄在她耳边说出自己的计划，景无双觉得有趣，马上答应入伙。冒充霍府护卫去要人的武士、哄骗童峥进宫的小太监，都是受她差遣。
如今，大大的折腾了霍子琳一番，她觉得痛快无比，但是心中越发愤恨——她明明与霍子琳在街上撞见过的，刚才相见，霍子琳竟视她无物，难道自己在他心目中只是水过无痕？
“这个游戏，我要继续玩下去。”景无双面无表情地说。
李岳襄大惊失色，千方百计劝阻，又道霍家圣眷正隆，不可造次，小小的报复一下出口恶气即可。
他越劝，景无双越发硬了心肠，要闹个天翻地覆才罢休。
“怎么闹？现在外面已经天翻地覆了，童峥被骗，以他的性格，岂肯善罢甘休？霍家大少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又岂肯放过一丝破绽？且不说霍子琳，就那慕容生与绮暄，也是烫手货。”李岳襄苦苦劝阻，又埋怨自己将怀德郡主拖下这趟浑水。
“怎么？你见事情大了，想脱身？好，你走，你走了，我一个人来！我这郡王府，也不是他霍家想翻就翻的！天下无人敢惹他霍家一根毫毛，连你们李家也怕得死死的，我景无双偏想和他们斗一斗！”景无双从小骄纵，脑子里从未知道一个怕字。
李岳襄听她如此说，暗暗发笑，表面还是装作非常畏缩，惹得景无双不耐烦，只说万事有她，不用他李岳襄担心半点。
景无双从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自去虐待折腾霍子琳去了。
“无论怎样，不可伤他性命。”李岳襄交代。
“还用得着你说？”景无双带着一群侍女离开，没走两步，回过头来，同样嘱咐他不可伤了五福的性命，才匆匆而去。
李岳襄离开花园，匆匆上楼，见五福依旧绑在床上，不由大怒。
一边的小丫头听见他的脚步声，慌忙抬头，还没有来得及跪下行礼，已经着了兜心一脚，哎呀一声翻倒在地，也不敢多言，忍着痛，慌忙爬起来，伏在地上不住磕头。
“小姐为什么还不吃饭？”李岳襄问，目光逡视着几上的饭食，伸手过去一摸碗壁，已经半冷，怒气又腾腾冒起三丈高。
“回公子爷的话，小姐她、她不吃！”小丫头心口痛得紧，却不敢从牙缝里迸溅出半声呻吟。
这位公子爷的脾气，她最清楚不过，比郡主暴躁多了，就像暴风雨一样，说来就来，喜怒无常。早上一位扫花的妹妹不知怎的，惹怒了他，竟然被按住头直往树上撞，连鼻子都撞歪了。
“你是死人？她不吃你不会喂？”李岳襄的眸子里渐渐射出慑人的冷光。小丫头吓得半死，也不敢出声，只不住磕头。
五福见她如此可怜，禁不住开口为他说话：“你又何必为难她？是我自己不想吃，关她什么事！”
“你关心她？”李岳襄点点头，将那小丫头揪起来，快步提到窗边，不顾小丫头的拼命挣扎，甩出窗外，只凭一只手紧紧揪住她的双手腕。
“救命！小姐救我！救救我！”小丫头吓得声音都嘶哑了，断断续续喊着。
李岳襄理也不理，只望着床上怒视着自己的五福，道：“你吃不吃？不吃，我就松手。”他的手轻轻一摇，小丫头啊啊尖叫，双脚乱踢。
“你快拉她上来。”五福又一次屈服了。
李岳襄得意地将小丫头拉起来，小丫头手脚酸软，一时瘫倒在地，动弹不得，只听见她大口大口的喘气声。
李岳襄端过一碗粥，轻轻用汤匙搅拌了几下，坐在床沿，舀了一汤匙，送到五福嘴边。
五福望望还如无骨蛇一般趴在地上的小丫头，忽然觉得现在这个李岳襄陌生无比，她完全不明白他想什么要干什么。当初那个白白胖胖的襄少爷哪里去了？难道，一桩童年憾事，值得如此千方百计报复？
她不得不张开嘴，将勺上的粥吞了下去，心里盘算如何探听到大少爷的消息。
“你提了一个要求，我也提一个要求。我要她来随身陪我。”五福指指那丫头。
“她？好。”李岳襄爽快答应。
小丫头连滚带爬冲过来，趴在地上，又是磕头不已：“绿草谢过小姐。”
正在这时，一阵脚步声响，一声轻一声重，有人往楼上来了。
五福扭头望向走进来的女子，只觉得似曾相识，又想不起哪里见过，见她端着托盘，一瘸一瘸地走过来，忽然心中雪亮。这女子，不是曾在冰窖里求自己救命的青葵吗？她爬墙摔坏了腿，被霍府撵出，没想到竟在此出现。
五福原本想出声，见她目光一斜，心下了然，便只作不认得。
青葵向李岳襄恭恭敬敬行礼完毕，道：“主人瞩我送肉羹上来，熬好了。”
李岳襄一怔，摆摆手，让她出去，只道不想吃。
青葵却不退下，道：“这碗羹，主人让我送给这位小姐的。”她放下托盘，端起里面的一碗肉羹，快步走到床前。绿草从地上爬起，赶紧闪到旁边，肃立如木。
李岳襄怕她玩花招，站在身后，紧紧盯住她，只待她一旦说漏嘴，马上一掌击去。
青葵跪倒在五福床前，喂五福吃肉羹。五福对她放心，一口一口地全吃下去了。
吃完，青葵抽出一张丝巾，徐徐擦了擦五福的嘴唇，点了点头，起来，端起托盘，对李岳襄也道了一声，转身离去。
整个过程，青葵并不多说一个字不多做一个动作。
李岳襄也未起半点疑心，回头见五福脸上浅浅的浮起红晕，艳若朝霞，眼睛半眯，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不由心中一动，快步上前，伸手去抚她的脸。
五福感到他的手骤然靠近，眼睛一睁，怒视着他。
李岳襄讪讪一笑，手并未落在她脸上，而是往上一拂，将她凌乱的刘海撩了撩，道：“我看你头发乱了。”
五福哼了一声。
不知怎的，李岳襄上楼前本已经想好种种手段，当着五福的眼睛就是无法做出来。
无论他多恨她，总不能忘却在府中她浅浅的笑，如梅的背影，温柔的低语。多少次，他悄悄地立在门外，隔帘望着她，她守在姑姑的床前，拉着姑姑的手，腰肢半弯，如同看着一个孩子。
那样温柔！
他曾以为她是装的，有心要去撕下她的假面具，多次偷窥之后，他不得不承认，她待姑姑确实真心实意。
为什么她会对姑姑那样好？姑姑虐待她的手段，层出不穷，她来之前还因为姑姑在床上躺了十来天。
“她救了我。”理由很简单。
“给你一口饭吃，值得你这样死心塌地？”他不解。
“她以前待我很好的。”
因为一个人的好，哪怕是过去的好，一直对她好。
这一点，让李岳襄吃惊，也无法苟同。
如今，望着五福目光里的怒火，他忽然觉得心虚，不由退缩，回头斥道：“给我看着，出了纰漏，唯你是问！”绿草连连点头。
他只觉得满心烦躁需要酒，急匆匆下楼去了。
他一下楼，五福马上低声道：“绿草，帮我。”
绿草分外机灵，先蹑手蹑脚走到门口，望见楼梯上没人，马上跑回来。五福叫她解开绳索，绿草犹豫不决。
五福也不为难她，叫她伸手在自己嘴边，张口吐出一枚小小的蜡丸子，落在掌心里。
方才青葵在李岳襄的锐眼下，竟能趁用丝巾揩去肉汁的机会将一枚蜡丸塞进五福嘴里，真是胆大心细手稳！
绿草虽然惊讶，也知道时间的宝贵，迅速用指甲划破了蜡丸子，从里面取出一个小纸粒，展平。
“写的什么？”五福急不可耐。
她从月王府到这里已经快一天了，大少爷现在怎样？慕容生和绮暄她如何了？霍家又怎样？童峥，为什么还没有找到这里？
绿草摇摇头，将纸条递给她看。并不是人人都识字的，尤其像她们这样的低等奴婢。
纸上只有一个字——安。
这个字胜似春风，霎时吹去了五福的愁颜。
“你们在干什么？”背后传来李岳襄的声音。
五福大惊失色。绿草手一收，迅速将那纸条连半破的蜡丸塞进嘴里，喉咙一动，全部吞了下去。
“你们鬼鬼祟祟的在搞什么？”李岳襄望着五福不断变幻的脸，觉得异常可疑。绿草匍匐在地，头也不敢抬。
五福不想纠缠，高声问：“我才要问你们搞什么名堂！无端端的将我们绑了来，要耍什么阴谋诡计尽管使出来！大少爷呢？你将大少爷怎样了？”
一提到霍子琳，李岳襄马上怒气冲天，将手里的酒瓶掼到地上，摔个粉碎，阴测测地笑道：“你的大少爷？刚才你吃的那碗肉羹就是他的！一条一套肉从他臂上腿上割下来，在铁板上炙过，才熬得好肉汁！”
五福明知道他胡说八道，还是忍不住心惊肉战，一脸慌张。绿草信以为真，哇一声哭起来。她一哭，五福也哭，两人哭成一团。
李岳襄本来觉得让五福难过很得意的，洋洋得意，坐在椅上，将双脚搭在桌上，惬意地欣赏，没想到一看到她的泪脸，万箭穿心似的，他受不了她为别的男人而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