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的从门前驶过的车,看不见载着什么,但是散发的气氛和车前那朵盛开的白花,是能够辨别的。
妹妹望着远去的车,脸上是没有见过的神色,大概是第一次切身的感受到死亡的缘故吧。母亲死的时候,她虽然全程都被带着,但是自己却没有属于当时的记忆;而这次,或许将会化作永远的回忆,被刻在脑子里。不必评说这回忆好或不好,但她一定会是难受。
不仅是他和妹妹,就连瑠月也并没有被允许参与老人的葬礼,但是姑姑却去了。听妹妹回来说,这一整天,他们都被要求自习。似乎整个学校的老师都离开了学校,不知聚在哪里,参与一个神秘的葬礼。
是他觉得很神秘。
为何他们不被允许参与?曾经听姑姑说过,村子里的孩童,都不能参加葬礼之类的活动,就连即将死去的人,都必须与孩子隔离。这个规定是很早以前就传下来的,说到缘由,姑姑顿了顿,吐出的句子是不知道。有时候规定就是这样,没有值得说服的缘由,但是,只要照做就好。
不过,他已经不是孩童了。
“砰!”
手中的剪刀落地。
“你怎么了,若介?”一旁的护士洛兰走了过来。
“没……没什么……”若介连忙弯下身子,捡起落在地上的剪刀,用桌上的纱布擦拭着。忽然,他似乎发现了什么,“你没有去参加葬礼吗?”
“葬礼?谁的?”洛兰露出疑惑的神色。
“就是……”
他将早晨的一切向她描绘。
“我……都没有听说这件事……”洛兰蹙起了眉头,“难怪今天护士长、其他护士,还有医生都走了。”值班室的窗外平静着,没有人的脚步,没有人的呼吸。
“你没有听说过这里有这样的规定?”他疑惑于洛兰对他言语的反应,“孩童被隔离,禁止与已死或将死之人相见。”他握住了剪刀,“你也已经不是孩子了,不是吗?”
“这个规定我是知道的……因为我的爷爷死时,我也没有被允许参加……”
“那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若介趋步向前。
“这些我也不清楚……我也是前年才来到这里的……”洛兰忽然说。
这忽然,是对于他的。和自己一样,从外面来到这个村子的人。洛兰今年二十一岁,去年的时候,也已经是大人的年龄,却依旧没有被允许参加自己爷爷的葬礼。
姑姑今年也是二十几岁,不过比自己大个三四岁罢了,但是却跟着那些神神秘秘的人和车去了神神秘秘的葬礼。
窗前,静谧而平易的步伐,穿着洗得有些旧却仍然干净的病服,略过窗前。
“袖未……”他忽然迈出步子。
转过头的洛兰,猛地拉住他的手臂。他惊异于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他转过头。
恐惧。
被恐惧拼构的脸,仿佛被抑住喉咙的表情。
“不要过去……”被挤出锁孔的声音,挤压得不成形状。
“怎么了?”他疑惑的望着她,“袖未……她怎么了……”
“不要过去……”凝固的形状,落在地上。
“不要和狐家的人扯上关系……”
“啊啊啊啊啊啊啊……”
“怎么回事?”他猛然被一阵嚎叫惊醒。那是走廊尽头的声音,撞击着狭窄的走廊,颤抖羸弱的窗。“是320室的病人吗?”洛兰甫定下的眼,在桌上抓起一瓶医生走前就吩咐好的药,还有未拆封的针。
那个房的病人似乎得了什么很麻烦的病症,每天定时要注射缓解疼痛的针,不然那难以名状的疼痛便会刺满全身。洛兰慌忙地跑向走廊尽头的病房,穿过一层一层的灯光,踩过一幕一幕的光影。若介也连忙端着碘伏和棉签的托盘跟上。
带着痛苦的嚎叫穿透了无数层交错的风,随着滴落的液体,渐渐沉降。沉淀在床上,重新回归安详。
床上的人,还带着痛苦过后的喘息,起伏的胸口,辨不清的眼。他的眼睛被纱布包裹着,像是被切掉了半个脑袋后,又重新被绑上。纱布很厚,在脑后都垫起了一块,如果不是足够柔软的枕头,他应该会感觉很难受。他俩也不知这个饱受折磨的人到底患上了怎样的疾病,似乎这个人也在这里住上很长一段时间了,至少比他们来这里的时间要长。
呼吸渐渐平静。这个人缓缓开了口,像是将要用尽的牙膏,挤出几段不连贯的话语:
“谢谢……你们……谢谢……”
“没事了,好好休息吧。”洛兰帮他掖好被子,脸上挂着笑。虽然他也看不到。
其实,“好好休息”的话语,对于在病床上躺着的病人来说,总是显得过于客套,似乎是没有什么好说的才会说的句子。他们每天都躺在床上,比繁忙的工作者不在床上的时间还多,这漫长而枯燥的休息,或许才是真正的折磨。
他们走出病房,轻轻的将门合上。
“叮!”
另一个尽头,传来的声音,仿佛风吹过风铃,风铃相撞的声音,象征着的是——风来了。
尽头,视线的尽头,打开的电梯门。
似乎应该是干净的病服,被洗得灰白。乌黑却并不浓密的发,被电梯门外的风散开。似乎,仅仅是似乎。
“你们刚刚给病人打上针吗?”护士长的声音,穿过走廊,笔直地穿过视线交汇的彷徨。
“嗯,是的。”洛兰说,“他已经重新休息了。”
“那就好。”
“那就好。”妹妹坐在桌前,忽然沉默了,将筷子咬在嘴里。
“人总是有一死的,也不必太在意!”姑姑将菜夹进妹妹碗里,“能够无病无灾的活到日子尽的时候,那也是相当的幸运啊!”姑姑又给自己夹了一筷子菜,放进自己碗里。
妹妹今天依旧回的有些晚,她说,她参加了学校的美术部,每天放学会在活动室里和部员们一起画画。他还记得,妹妹曾经学过一段时间的素描,即使是当时还很小,在他看来,也算是很厉害的了。他一直自豪于自己的妹妹,或许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超过她的完美。
他的脑子里忽然浮现出袖未的脸庞。
“不要和狐家的人扯上关系……”
“狐家的人……”
“你在说什么呢?”他忽然被姑姑凑过来的脸吓了一跳。两个硕大的眼睛,盯在他的眼睛上。
“没……没什么啊。”若介连忙转移话题,“对了,医院里我们负责的,有个得了奇怪病的人……”
“什么奇怪病不奇怪病的。”姑姑突然呵呵地笑了出来,“哪个病不奇怪,真是大惊小怪!”说着,姑姑将碗里的饭扒到嘴里。
“他的眼睛……”他看见姑姑又将筷子伸到菜盘里。“他的眼睛被厚厚的纱布包着,每天都必须吊两次止痛的针。”他继续说。
“只是眼睛感染了什么吧,或许得了不止一种病,也可能什么并发症嘛!”
“也许吧……”若介也夹起菜,就这碗里的饭,猛地扒了几口。
吃完饭的若介,走向沙发。他想看看电视,打发一下睡觉之前的时光。他看见沙发上放着妹妹的书包,还搭着那方才换下的衣服。他走了过去,将凌乱放着的衣服拾起搭在手臂上,折了一折。
“咚,咚咚。”
什么东西掉出了口袋,滚到了沙发底下。
他弯下身子,望向沙发底下。依旧有些看不清,他将手伸了进去,想要把这个东西捞出来。毕竟这是妹妹的。
似乎已经拿到了。有些熟悉的触感。
“嘭!”“咚!”“哐当!”
他惊恐地将手中的东西丢到地上,向后猛然退去,撞倒了身后的茶几。
“发生什么了!”姑姑和妹妹连忙从厨房跑了出来。
那东西滚到了妹妹的脚边。妹妹弯下身子将它拾起。
“这个东西……怎么了吗?”
“眼珠……眼珠……”
“这哪里是眼珠啊!明明是一个石头嘛!”姑姑满脸鄙夷地笑。“一个小石头把你吓成这个样子!”她走回厨房,还不忘戏谑几句。
“这不是眼珠啦,是我买那个瓶子的时候老板娘送的小石头。”妹妹走过去,将手中的小石头放在扶起的茶几上。
“这个……”若介回过了神,甫定了惊魂。他拿起那颗小石头,仔细地端详。
“这是……眼川的……”
忽然的毛骨悚然,刺人的视线,穿透了他的脊梁。
他打了个寒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