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晚清至民国》节选 柏桦
【两颗人头】
刑法是一门手艺,多姿而繁复
谁又敢高声谈论它?
腰斩、车裂、凌迟,
烹煮、宫刑、锯割……
“俱往矣”……
今天我只说两颗砍下的头颅
一百年前怎样在万里江山奔走。
1911年深冬的一个晚间
重庆民军李代表手提二个西药大水瓶
内置清朝重臣端方、端竞的人头
(两兄弟已在资州被正法)
登船东进。“轻舟已过万重山”,
人头抵武昌次日清晨
黎元洪都督查验后,
逞胆(他本有些胆小)高呼:
“满奴该死!”
接下来,人头游街,万民围睹。
翌日,李代表又提头赴宁
孙总统(他胆子大)
再次细查头颅,验明正身;
旋即,免示众,
李代表携头再起程,抵上海
展览于上海博物院,
一解上海人民急盼人头之饥渴。
是的,砍下的头
不是谣传,是见证、是光荣,
在中国最宜于观看;
这自古使然的习性
给予了我们一种过节的快乐
【1912年8月8日《申报》告急】
英人之于西藏
英人进兵拉萨
英人进兵片马
俄人增兵喀什噶尔
俄人增兵洮南府
俄人增兵黑龙江省
俄兵侵入吉林
德人增兵青岛
法人增兵龙州
而首当其冲的是:
大沽口建筑炮台问题
最为紧急
总统是我的儿
1913年10月8日、9日、11日,连续三天
天津《大公报》刊载总统选举之怪象若干,
现仅择一条,如下:
初六日大总统选举会异常纠葛……
尚有开顽笑之废票六张,中有一票大书
——“我的儿”
【日军山东登陆记】
大正三年,九月一日
渤海湾头,雾沉沉、夜渐浓
我数艘巨舰正在投锚,那情景
有直压山东全境之势——
真是个“旭旗不动舰船静,
山东草木识威风。”
而来如疾风之战士若石像耸立,
翘盼黎明、预备登陆。
破晓时分,登陆令下达
井上指挥官,山本、岸川、寺田分队长
各就各位率领陆战队员,
于龙口南端之海滨登陆。
当时水浅,小艇无法抵岸,
性急的战士早已跃入水中,
状如飞蝗、分波而进;上陆毕,
整队海滨,堂堂进行;
凡我所经,踏一步即耀我武
进一兵即展我力。我皇皇灵威
朗照山东全境,愉快诚无极也。
陆战队才抵宿舍,部署便齐整地铺开
有人在建立无线电报,
有人在架设栈桥
有人正奔赴卫兵之责任,
有人正继续搜索着地方河川
细节为王,岂有丝毫之遗漏?
而此时运兵船上满载之陆军
已分别移乘小舟冒雨在东海岸登陆
并向预定地点进发。
噫!地为山东齐国之故址
兵乃日本帝国之精锐,
勇气勃勃,要气吞青岛也。
各军登陆后分贴安民告示
为免地方人民畏惧之念
(因中国人见兵士便恐其横暴
遇军队又恐其残杀)。
很快,中国人不如先前那么怕了,
而且,我军所发之军用钞票
今已渐行于华人之间矣。
(改写于1914年9月23日上海《申报》所译大阪《朝日报》之新闻)
【黄克强之死】
1916年入夏以来至年尾
陈英士死(被刺)
袁世凯死(尿毒)
蔡松坡死(喉疾)
以上略说,如下
专叙黄克强之死:
双十节那一天,
他在上海的庭园漫步
突然呕血升余
旋即晕倒
十月二十九日,他
喉间失声、坐卧不能;
三十日深夜二时至四时,
他肝胀胃破
全身皮肤陡发黄色
遂昏睡而去
并无遗嘱,也无痛苦。
【立志不嫁会】
1916年冬,江阴西门外
某女校八名女生
成立秘密帮会
——“立志不嫁会”
寂寞小事,因在江阴
专记一笔。
【怪法治病一则】
1918,闽省出现痘疫,医药学会即刊布除痘方法:
以鸽蛋浸小便中,一周后取出,洗净煮而食之。
【戴笠与胡宗南】
1919年,戴笠以第二名的成绩考上衢州师范学校,但他无心成为一名小学教师;他只想离开他世代居住的江山县,那树阴稀疏的村庄。生活一定在远方吧!那时,他经常漫游在钱塘江上下游,从衢州至金华以及杭州宁波一带;偷窃、赌博、跑腿或打短工……这个本可以成为一名小学教师的青年,一天,在杭州结识了一个真正的小学教师——胡宗南。
二人一见如故,恰如Yeh在其书The Alienated Academy中所说:“当时中国的师范学校注重中文、文学和历史,而不像北大清华那类西方化的精英大学一样强调英文和数学。胡、戴如此谈得来,足以反映师范学校培养出来的青年的共同特点。”
为此,Wakeman亦说:“胡和戴都受过做小学教师的教育,都不自觉地具有流氓知识分子特有的自负(按:这自负出自兄弟结拜及文人科举考试之仪式),认为自己命运重大而洪福非浅,充满着传统文人的自傲,并在不同程度上相信顾炎武的匹夫有责论;自以为是,野心勃勃,狂妄地以天下为己任。……因此他们更愿意采用搞革命组织或军事训练等来表达个人志愿。难怪他们气味相投,一拍即合。”“从那时起,两人可以从军事战略到女人,天南地北地谈个没完没了。尤其是他们从来没有完全结束过一场谈话。”(沈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