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霞映边陲(6)

烈阳急道：“陛下，您怎么这么天真呢。以您的身份，有谁敢公然杀您。而他借此机会杀了您，也只会说一句失手而已。您想想看，如果您的功力欠了半分，那么会怎么样？”

罗天霞低头想了片刻，道：“这倒说得也是。”

烈阳立时站了起来，道：“陛下，我这就去城外调护卫来。”

“等一下，也不用这么急的。”罗天霞又叫住了烈阳。

“怎么了，陛下？”烈阳奇道。

罗天霞以手支额，遥望窗外的星空，若有所思，喃喃道：“烈阳，你觉不觉得奇怪。我即位两个月，这里的强盗也出现两个月，而且在这种没有什么油水的地方。”

烈阳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强盗嘛，本来就是到处流窜的。”

罗天霞忽地抬起头来，粲然一笑道：“烈阳，我突然觉得，这几天大概会有趣很多。”

罗天霞的笑容如同春花盛开，只看得烈阳不由目为之一顿。

秋夜的凉风把一阵阵水气吹送上岸，将星光下的小城客店蒙在了一层淡淡的薄雾之中。除了微风拂动树叶的轻微沙响，静悄悄的连一丝丝声息也没有。

新任的帝国女皇早已睡得香甜。虽然是睡着，可脸上还带着俏皮的微笑。也许是贪图凉爽的秋风吧，她甚至连窗子都没关。星光将窗外的树影投射了进来，就在她的床前婆娑轻舞。

忽地，一个朦胧的黑影遮住了树影。不知什么时候，一个幽灵般的黑衣人已经立在了窗前，将一片巨大的黑暗投在了小女皇的身上。

也许是感觉到光线的变化，小女皇翻了个身，嘴里还发出模模糊糊的呓语。

黑衣人悄无声息地接近，一丝丝的寒光从他手中的利刃中无声的溢出。

忽然间，“咯”的一声响。黑衣人急速转身，只见身后打开的窗子被风撞击在窗棂，半掩了起来，正咿咿呀呀地作响。

黑衣人凝立片刻，见没有别的声响，便渐渐放下心来，可等他缓缓地转回身来时，却猛然间一愣。

原来小女皇已经坐在床上，以手支颌，一双大眼明亮有神，正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看。见黑衣人回头，罗天霞仰起头，招招手。

“刺客先生，晚上好啊。是来找我聊天的吗？”

黑衣人冷嘿一声，长剑寒光暴涨，划过一道强光，卷向罗天霞。

“喀”的一声响，罗天霞的床如干沙般散落。而罗天霞就如一片花瓣般轻轻飘起，贴在了房顶。几乎是同时，门窗同时响动，四名护卫一起扑入。四柄剑卷起四团光焰，将黑衣人围在了中央。

黑衣人猛地长剑回绕，幻起一片白光。忽然间猛地一亮，长剑在片刻间粉碎，散作无数粉末，每一颗粉末都发出强光。罗天霞和四护卫不由同时眨眼，再睁开时，黑衣人竟已不在房内。

“金碎！”四护卫同声惊呼。

这就是青衣杀手宗名震天下的绝技之一，一击不中全身而退的“金碎”！

罗天霞一声轻喝，身形如轻燕一般由窗中穿出，然而四下望去，徒见清风徐徐，竟一丝人影也没有。

不多时，四名护卫先后到了罗天霞身边。罗天霞吩咐道：“你们到客店里看看。”

四名护卫应了声就下去了。

这时，烈阳也窜了出来，站到罗天霞的身边，道：“陛下，您没事吧。”

罗天霞道：“我没事的。”

烈阳微微一顿，道：“我刚才去外面看过了，可惜没有捉到刺客。”

罗天霞不由皱眉轻轻自语。

“这怎么可能？他去哪里了呢？难道，他真的会随风而逝？”

黑夜的过去就像黑夜的来临一样，在你不知不觉的时候，就到达了它的终点。当灿烂的阳光从大山的背后探出头来的时候，小城的早晨已经降临。

这天一早，镇长就知道了女皇遇刺的消息，并通知了城外的女皇护卫。韩星立刻率领了数名经验丰富的战士和魔法师来到城内进行调查。

听了罗天霞讲述的过程，皇家魔法师梅林很快就发表了见解。

“刺客不是使用魔法传送术一类的方法逃离的。”

“何以见得？”

“这很明显。首先，使用魔法传送术需要相当的魔力，也需要相当多的时间来集中精神。而从刺客使用金碎逃离到女皇陛下追出来，这中间的时间绝对不够。第二，从刺客会使用青衣杀手宗的武功来看，他是一个以武功见长的高手。而众所周知，武学和魔法从本质上就有着背道而驰的区别。武功高明的剑客、杀手，魔法大都不能登峰造极。而魔法有较高造诣的神官、僧侣，武学极难精进。这样的人物是不可能会用出魔法传送术这样的高级魔法的。”

罗天霞皱皱眉，道：“难道就没有魔法武功两皆上乘的高手吗？”

“当然有，据说圣战五贤者之一的大梦贤者就是这样的高手。可是这样的高手是不太可能会参与暗杀这种有辱荣誉的行为的。而且如果来的真是这样的高手......”

梅林看了一眼罗天霞身边的四个侍卫，没有继续。不过，罗天霞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说，如果是这样的高手到来的话，那么凭他们几个，绝对无法抵挡。

罗天霞点点头，表示了解。

梅林继续道：“所以，刺客一定是通过物理方式从这里出去的。”

“这不可能！”罗天霞亲信侍卫之一的木子立时反驳道。

“从昨天陛下遇刺到现在，我一刻不停地监视着这附近。如果有可疑的人离开的话，我们不可能不知道的。”

“也许你有眨眼或打瞌睡呢。”梅林置疑道。

“绝对没有！”木子愤然反驳道，“而且我们几个是轮番进行监视和搜索的。你看看，这客店一面是湖，另一面是空旷的前院，左右两侧的房屋都离得不近。我就站在客店的最高处，我绝对不相信有人能够穿越这段距离而不被我察觉。”

“那就奇怪了，难不成那刺客真的化作一团清风飘走了？”梅林带点不屑地道。

烈阳忽地插话道：“其实，也许刺客根本就不需要走。”

“为什么？”罗天霞问道。

“因为他可能就住在这客店里。”

“你是说......”

烈阳大声道：“我觉得那个辽远父子最可疑。陛下，你想想，辽远昨天和我交手也并不逊色，以他们那样的高手佣兵，怎么会到这个偏僻地方芽又怎么会这么巧，偏偏陛下到了这个地方，他们也来了？”

“不，不是的。”镇长忽然道。

烈阳瞪着镇长，道：“你怎么知道？”

镇长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可看了一眼烈阳，又闭上了嘴。

罗天霞凝思片刻，忽地转头问镇长道：“镇长，你这客店里都住了些什么人呢？”

镇长道：“有一个收购皮货的商人，他是十几天前来的，后来因为我们和领主的部队闹起来了，所以就困在这里了。还有就是您昨天见过的辽鸣和辽远那父子俩了。”

罗天霞嗯了一声，道：“雪林千峰辽鸣，我是早就听说了。听说他虽然是雇佣兵，但从来不屈从于权贵，宁可自己饥寒交迫，也只接合乎良心的生意。在这个乱世里，真的是罕见的人物，我早就想了解一下他了。你能给我讲讲他的事吗？”

镇长深有感触地道：“辽鸣真的不愧是天下最著名的游侠，他是上个月来到这里的，知道了我们和领主冲突后，他什么话也没说，就留下来帮我们了。要不是他的话，领主手下的那些剑手我们普通的村民怎么对付得了？”

“喔，这么说，他真的是不愧名震天下的游侠了。”

“一点也不错。”镇长用力地点头，道，“辽鸣这个人热心得很，武功又高。其实以他的武功，到哪里接不到生意？早就应该皮裘锦衣的了。可你看他，还是那身破旧的软甲。他的年纪其实不大的，可是你看他那个苍老的样子，独自一人带大儿子，还坚守着那份傲气，真是不知道他是怎么过来的。”

“她的夫人呢？我听说过很多关于这位游侠的故事，可从来没听说过他的夫人。”

镇长长叹了一口气，道：“这件事说来让人感动得掉泪，也让人心酸得掉泪。要不是雪林千峰的傲骨，真的很难想像一个人能够那样做。”

罗天霞好奇地问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镇长又叹息了一声，道：“这件事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在我们穷人中间流传得很广的。我们都钦佩他那身傲骨，也佩服他的侠气。”镇长顿了顿，又道：“听说辽鸣本来是有一位很温柔的夫人的。那位夫人本来是一位农家的女儿，后来被一个地方的贵族抢去了。女儿的父亲求告无门，没有办法，也不知怎么就想到了雇请佣兵。可是他全部的身家也只有一块大陆币。老人在佣兵所的门口，不知道被踢出来多少次。没有人肯接受这份工作，可是后来他碰到了辽鸣。”

“后来辽鸣救了她吗？”罗天霞听得津津有味，让一边的梅林和木子不由着急。心道：我们这不是在讨论刺客的事情吗？怎么女皇陛下又听起故事来了。真是孩子心性。

“是啊。辽鸣救了她，而农家女也爱上了辽鸣。他们俩就相亲相爱，结成了夫妻，也生了一个儿子。”

“后来呢？”

“他们过了好几年幸福的日子，辽鸣一直穷困得很。可农家女从来没有埋怨过他。可是，慢慢地，农家女得了一种怪病，她一天比一天憔悴，而辽鸣又没有钱给她买药。后来农家女病得起不来了，一位领主来请辽鸣。他说，只要辽鸣帮他去抢劫一批财宝，他就保证治好辽鸣夫人的病。可辽鸣一脚就把他踢了出去。然后，他跪在夫人的床前大哭说，他不是不想救她，可无论如何也不能去做违背良心的事。”

“那么，最后他夫人治好了吗？”

镇长默然片刻，道：“没有。他夫人死了。她死的时候，他们的儿子辽远还只有三岁。”

罗天霞沉默片刻，似乎也想到了什么，喃喃道：“要是我，绝对没办法舍弃自己的爱人。”

“陛下，您说什么？”罗天霞说话的声音很小，镇长没有听清，问道。

罗天霞猛地一震，随即醒悟，道：“没什么。我是说，你怎么会那么清楚这些事？”

镇长叹口气，道：“因为他的那位夫人以前就住在这个小镇。辽鸣和辽远父子这次是回来上坟的。”

在经过一上午徒劳的搜索后，寻找刺客的尝试终于失败了。罗天霞命令他的侍卫暂时放弃搜寻刺客，而开始处理村民的申诉。村民们陆续来到，将他们和领主冲突的种种理由诉说了出来，由书记官登录在册，预备作为将来最终裁处这场纠纷的根据。而罗天霞则来到了城外不远的坟地。

在这里，她找到了正在上坟的辽鸣和辽远父子。

辽鸣跪在坟前，不住地絮絮而语。而辽远就站在他身后数丈远的地方，默默地看着。

罗天霞示意侍卫在原地等待，而她走近了去，辽鸣的声音不断地传入耳中。

“......纱月啊，孩子已经长大了。辽远他今年已经二十三岁了。说来也快到结婚的日子了。可是他自己一点也不急，反而让我急得不得了。我觉得他长得一点也不像我，倒是很像你。比我英俊多了......”

罗天霞走到辽远的身边，默默地站着。辽远看了她一眼，一点表情也没有，也没有说话。

这时辽鸣察觉到了罗天霞的到来，转过头来，抹了抹眼角，道：“原来女皇陛下驾到，真是失礼了。”

昨天匆匆一面，没有能够仔细地观察这位鼎鼎大名的雪林千峰。此刻在迎面的阳光下看去，辽鸣的脸上已经明显地出现了丝丝褶皱，风尘和岁月在他的脸上已经刻下了深深的痕迹，让人明显地感觉到他的苍老。

罗天霞道：“不是啊，大叔。打扰了你们上坟，是我失礼才是的。”

辽鸣轻叹道：“没有的事。其实我们已经上过坟了，只是我总觉得有很多事想和她说。”

罗天霞忙道：“那你继续吧，我其实只是有点小事想问问你们。没事的，我晚些再来吧。”

辽鸣皱皱眉，道：“那可不好。这样吧，辽远，你和陛下聊聊吧。我还有些话和你娘说。”

辽远应了声是。辽鸣歉然地一笑，道：“对不起，真是怠慢陛下了。”

罗天霞俏皮地一笑，道：“大叔，其实和辽远大哥说话还更好的，起码他不会这么客气。”

辽鸣点点头，道：“那就好。”说完便转回头去，继续他的倾诉。

罗天霞对辽远做个手势，示意走远点说话。

辽远看也不看罗天霞，当先便走了出去。罗天霞笑笑便也跟了上去。

罗天霞小声道：“知道吗？我很佩服你父亲的。”

辽远没有说话。

罗天霞道：“有这样的父亲，难怪你这么骄傲。”

辽远瞪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罗天霞又道：“你和你父亲很像的。”

辽远仍是不理。

罗天霞眼珠一转，道：“其实你和你父亲一点也不像。”

辽远停住脚，怒道：“你什么意思？”

罗天霞格格一笑，道：“你终于说话了。”

辽远哼了一声。

罗天霞续道：“你的傲气和你父亲真的很像。不过，你父亲可不像你这么不爱说话。”

辽远冷哼了一声，道：“知道吗？你真的很烦的。”

罗天霞哈哈笑道：“你终于找到我的优点了。”

辽远无奈地摇头。

罗天霞收住笑，道：“有件事，我觉得挺好奇的。你能告诉我吗？”

辽远冷冷道：“那么看是什么事。”

罗天霞不理会辽远的语气，道：“你父亲为什么叫‘雪林千峰’呢？这个称号很奇怪的。好像多数人都喜欢叫某某骑士、某某勇士的威猛名字。你父亲为什么不叫那个‘雪林勇士’呢？”

辽远冷笑一声，道：“勇士？世上多数的所谓骑士勇士，都只是没有骨气的小虫子。他们从来都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勇敢。”辽远猛地停住了脚步，一指远处白雪皑皑的山峰，道：“你见过真正的雪峰吗？那种直入云霄从不折腰的雪峰；那种强风不动，大雪不摇的雪峰。在我五岁的时候，父亲曾经带我攀过雪峰。他挺立在雪峰上对我说：‘小远，这就是雪峰。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情况，它从来都不会弯腰。你爹爹就是雪峰，你将来也要做雪峰。’”

罗天霞哦了一声，道：“是这样啊。”

“是的，”辽远冷冷地盯着罗天霞，“你们这些贵族到过雪峰吗？”

罗天霞双眼眨也不眨地同辽远对视，正色道：“也许我没有到过雪峰，不过我也决不怕冷。不然，我就不会来这里了。”

四目相对。片刻，辽远冰封似的嘴角微微一动，却没说话，点点头，大踏步便走。

罗天霞急叫道：“喂，你别走啊，我还有话要问呢。”

辽远脚步微微一顿，没有回头，道：“有时候身边的人更危险。”

“身边的人？你到底是什么意思？”罗天霞叫道。

可辽远半步不停，再不答话，渐渐远去。

罗天霞站在原地，仔细咀嚼辽远的这句话。

“身边的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当罗天霞再次回到客店的时候，月亮已经再度爬上了天际。

副侍卫长韩星已经增派了十六名侍卫。十六名侍卫守卫在客店前后，本来冷清的客店变得竟有些拥挤了。

辽鸣和辽远还没有回来，不过那个商人倒是还在，他正在客店大厅中喝酒。

客店的大厅里燃着灯，四名侍卫站立在四角。这个商人看上去显得有些清瘦，穿着一身破旧的皮裘。见罗天霞走近来，商人举起酒杯道：“皮货商人钱贵敬陛下一杯。”

罗天霞接过酒杯，一口喝了下去，微笑道：“你叫钱贵吗？”

钱贵也笑道：“早就听说罗天家的小公主胆大顽皮，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罗天霞微微摇头，笑道：“喔，看来我还真是臭名远扬啊。”

钱贵好不容易忍住笑，道：“陛下别再逗我了，要不我可就要失礼了。”

罗天霞收住笑，道：“钱大叔，这酒的味道还真不错啊。”

“要说酒的味道，倒还真的不错。只不过熏”钱贵神秘地凑近罗天霞，小声道，“说真的，酒味虽然好，不过有这么多的人在身边盯着，我还真是有点受宠若惊了呢。”

罗天霞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挥挥手，示意侍卫退下。

侍卫退下，钱贵长出了一口气，道：“这下子，喝起酒来就舒服多了。”

罗天霞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抿了一口，道：“钱大叔来到这个地方，是不是就为了这美酒啊？”

钱贵夸张地叹了口气，道：“其实我来这里是收购皮货的，谁知道，会遇到这种倒霉事。真是人有不顺的地方，太阳也有不圆的时候。本来准备收购点廉价皮货，大发一笔的，谁知道......”

罗天霞喔了一声，道：“大叔是做皮货买卖的吗？那对皮货一定很熟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