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网啦,比鲸鱼的筋还结实,比老婆的瓢更坚固的网啦!”
“喂,这东西真的很不错的。我都说了多少遍了!别说了,我不想卖就不卖,不能再便宜了。要买就买,不买拉倒。”
“别这样喂,再便宜两分钱嘛。我身上全部的钱都在这里了。我新婚初夜就被拉去当兵上战场,直到现在才能回去见我媳妇,当然要买点好东西带回去,我这做丈夫的才显得体面嘛……”
“诶,我说大人,鄙人家里结实的东西不是渔网,我老公的固执比这渔网更结实。”
女货郎拿着圆圆的,点缀着各种各样装饰的青铜镜,跟士兵激烈地讨价还价道,嘴里虽然嘟嚷着,不过最终还是把镜子卖给了士兵。
路过看到他们讨价还价的佳朗,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心情变好的薛錀不顾佳朗说不喜欢这些的推托,也买了青铜镜和梳子,送给佳朗。
虽然佳朗没有表现出什么意愿,跟在后面逛小店的薛錀还是在一家鞋店前面停下了脚步。他看着鞋匠展示的一双绣花鞋出神。黑色的绸缎上绣着华丽的牡丹花纹,看到这双花鞋薛錀忽然想让佳朗穿上试试。尽管只是看了一眼,但感觉似乎穿在佳朗的脚上正合适。
薛錀像是发现了什么大事一样满脸的兴奋,急匆匆地跟鞋匠算了账,就径直将站在布匹店前凑热闹的佳朗拉了过来。
“哎,放手,我自己走。”
“过来,有急事。”
薛錀旁若无人地抓着佳朗的手,拖着她穿过熙熙攘攘的集市。他偷偷瞟了一眼佳朗,视线轻轻掠过,发现她满脸疑惑又有些许尴尬,但薛錀还是假装若无其事地抓着她的手不放。
“你要干什么?”
把佳朗带到鞋店前的薛錀,突然用宛若冰刀般透着寒气的声音说到。他的眼神是如此犀利,仿佛要将眼前这个陌生女人杀死。他亲自为佳朗挑选的绣花鞋,竟然被这个年轻的女子公然穿在脚上左右端详。女子身穿红缎长衫和白色百褶裙,一眼看过去便知道是贵族门第之后。再加上,她的身后还一左一右站着两名护卫,似乎来头不小。
看到薛錀满是杀气的暗绿色身影,站在那女人身边的两名护卫两眼凶光地走了过来,尽管如此,薛錀还是没有丝毫的退让,依然用这样的眼神看着那女人。
“你现在穿着的鞋子不是你的。这双鞋我已经付过钱了,你为什么还要穿。”
“怎么,这也犯罪吗……”
听了薛錀的话,慌张的鞋匠像是知道犯了死罪一样直哆嗦,在一旁的佳朗,也搞不清楚状况。但那女人却继续悠然地穿着那双花鞋,低着头一脸满足地看了又看,然后派头十足地抬起头对薛錀说。
“哼,谁先拿到就是谁的。我再付一遍钱,这双鞋就是我的。”
“这丫头的脸皮还真是厚。连犯了错应该先道歉的道理都不懂!”薛錀刚走开去找佳朗,这个经过鞋店的女人就不由分说地威胁鞋匠把已经卖出去的鞋子卖给她。鞋匠说下次她来的时候,再准备一双一模一样的鞋子送给她,但女人不依不饶,呵斥鞋匠说,自己想要的东西有现成品就要立刻拿走。迫于那女人和她那两个护卫的淫威,惶恐不安的鞋匠只好将花鞋无可奈何地交给了那女人。
看到年迈的鞋匠忙声道歉点头哈腰的样子,佳朗有些难为情,正要跟薛錀说算了别计较了,就在这时,在一旁抄着手的女人高傲不逊地向薛錀说了一句。
“丫头?在你眼里,身为古金官国靖安公后代的我竟是个笑话?”
“哼,可笑的丫头。亡国的王族这种东西,有什么可炫耀的。”
“你说什么?!”
那女人发出尖锐喊声的同时,她旁边的两个护卫也立刻刷地拔出刀,向薛錀逼近。被吓到的佳朗用手捂着嘴,呆站在原地,那女人嘴角挂着挑衅的冷笑,用饶有兴致的表情看着这一切。+
唰唰唰!
霎时间挂起一阵阴风,冒着寒光的刀刃在展示着它的威力。平时佩戴的宝剑此刻不在身边,这让佳朗感到不安。
虽然觉得薛錀很令人憎恶,但是在心里的某个角落,还是对他留有一点怜悯的。
那一瞬间,佳朗心里千遍万遍地祈祷着,希望薛錀不要受伤。
另外,看到那女人用如此傲慢不逊的态度对待薛錀,佳朗也心生不快。然而,因为担心薛錀会受伤而焦躁不安的心绪,也并没有持续多久。
当啷!
一阵纷乱的刀剑声过后,只见两名护卫摔滚在地上。虽然没有流血也没有什么很明显的外伤的痕迹,但是看起来内伤很严重。
“啊!”
两个护卫满脸痛苦,踉踉跄跄的,爬起来都十分吃力,那女人看到这情景后嘴角的笑容消失了。薛錀迈出一步走近慌张地站在那里的那个女人,一把抓住她的衣角,冷冷地看着她。刚才险些又让佳朗见血,想到这点薛錀的怒气又如开水般沸腾了起来:
“我的东西,绝对,不容许别人抢走。”
薛錀用似要置之于死地的犀利眼神,盯着那个呆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的女人,用宛若冰刀般透着寒气的声音冷冷地说到。
“我的女人,也一样。”
“啊!”
说完,薛錀一把松开了紧握着的衣角,那女人一个踉跄,一屁股瘫坐在地上。薛錀命令鞋匠把那女人脱下的绣花鞋擦干净,拿着鞋子和佳朗一起离开了。
呆愣地看着薛錀和佳朗离开后,那女人皱起眉头,开始责备那两个耷拉着脑袋,连站都不懂怎么站的护卫。
“没用的东西!我怎么就相信了你们还带你们出门,两个人拿着刀却连一个赤手空拳的人都打不过!”
“对……对不起。”
“那……那个人……”
“那个人怎么了?说!”
“那人就是在战场上被称为剑鬼的薛錀,武艺高强,鲜有敌手……”
说起薛錀,两个护卫变得结结巴巴的,那女人听完,对薛錀这个人的兴趣一下子浓厚起来,开始兴致勃勃地打听起有关薛錀的种种。
大约两年前,这名护卫在百济与新罗的国境线上爆发的小规模战斗中见过薛錀。当时,薛錀以百济军队雇佣兵的身份参加了这场战斗,他骑着一匹黑马,如疾风一般飞驰而过,瞬间数十新罗士兵便命丧黄泉。
如鬃毛一般的黑长发随风飘扬,宝剑一挥,两三个敌人便又应声倒下。闪着银光的铠甲沾满暗红色的鲜血,在战场上如入无人之境的薛錀,让人想起来自地狱的邪神。这种气势,给当时在新罗军中的这名护卫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刚才因为薛錀一身平民打扮,一开始的时候没有认出来,直到他身边的女人从嘴里喊出“薛錀君”时才知道,他就是薛錀。
“薛錀……”
那女人嘴里不断地念叨着薛錀的名字,两眼放光。这女人的名字叫做美梁,是金官国末代王的弟弟靖安公的孙女。国家臣服于新罗之后,金官国的王族们大多数都被编入了新罗的真骨,在新罗的官府里担任要职,并开始崭露头角。美梁的父亲作为禀主(新罗执事部旧称)的典大等长官,在新罗也是出了名的权势人物。
美梁红润的嘴角露出一丝难以理解的微笑。尽管刚刚还受到了辱骂,但此刻在心里的某个角落已经泛起涟漪,心情有些激动。
“薛錀……”
就男人的相貌而言,他真是个美男子。连性格都那么温和,不知怎的总有一种很特别的吸引力。如此强烈的感觉,还是第一次。心似乎被什么东西揪住,绷得紧紧的,伴随着一种奇妙的激动与兴奋感。美梁紧攥着拳头,瞳孔中迸发出火花。
“我也是不喜欢亏欠别人的人。薛錀,期待与你再见面的那一天。”
初次见面就留下了如此深刻的印象,对于他和自己而言,都是。美梁悄悄在脑海里勾勒着薛錀的身影,不禁喉咙里咽了咽口水。
“穿上试试看。”
薛錀来到拴着马的地方,盘腿坐下来说到。像是之前发生的危险情况都没存在过似的,薛錀的嘴角浮现出清朗的微笑,佳朗的心也随之荡漾。慌张的心情使佳朗脸色绯红,满脸发烫。
“这礼物来得这么坎坷,我想我还是不要了吧。”
佳朗很清楚薛錀今天为了这个礼物破费了多少,所以心里满满的都是沉甸甸的负担感。
“我的心里,满满地装着的,满到溢出来的,全是你,都是你。”
薛錀凝望着佳朗。当四目相对时,又害羞地赶紧从她的视线中转移开来。佳朗泛着红晕的双颊,不觉让薛錀的心跳加速。
“通常总是赠送礼物的人会更高兴呢。”
“嗯。”
惶恐的佳朗用清浅的声音轻轻回答到。薛錀一把脱下佳朗被拉去宫里殉葬时穿的,象征罪人身份的草鞋,“咻”地一声扔了出去,还装作若无其事的帮她整理好那像嘴唇一般尖细的布袜尖,给她穿起绣花鞋。小巧精致的脚丫子,甚是惹人喜爱。
“很合适呢。”
从他的声音里能听出来,他的心情很好。佳朗摸摸自己的脚看着薛錀,感到有点难堪,心想着赶紧站起来离开他的视线,一边犹豫着要不要跟他说声谢谢。
“怎么心里老觉得欠了你什么。”
被抱上马背的佳朗闷闷不乐地对薛錀说到。说完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他究竟是情人,还是丈夫,我是不是不小心暴露了喜欢这份礼物的心?
“那你还啊。”
佳朗瞪大眼睛,诧异地看着薛錀。就在这时,薛錀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亲吻了她的唇。
“这么还。”
因为速度太快,佳朗避而不及。薛錀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佳朗通红着脸,赶紧低下头去。
心跳,扑通扑通。
佳朗心里一头小鹿乱撞。薛錀那饱含着爱慕之情的喘息,倾泻在佳朗的颈上。
如同染料化开一般,感觉身体舒缓,一股酥软的暖流翻涌而上,佳朗险些呻吟出声音来。尽管只是短暂的接吻,身体就有了反应,滚烫地燃烧起来,口干舌燥的,感到很渴。渴望他的热吻。究竟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佳朗紧紧地咬着嘴唇,感到这样的自己奇怪又陌生。
“驾!”
薛錀一只胳膊用力地环抱着佳朗的腰,一只手扬着马鞭。每当佳朗那披肩的长发随风飘扬,闪亮的粉颈便展露无疑,这让薛錀视野迷离。一时间那种渴望充分吸入的冲动和炽热的本能,如大浪涛涛一般翻涌而上,殷切地渴望抚摸。佳朗那胀鼓鼓的胸部和柔软细腻的肌肤,在颠簸前行中不断地出现在眼前,在手边。
刚才想倾吐出的灼热气息,又再一次上涌到了嗓子眼儿。胸中一股热情澎湃,如同汹涌的波涛。薛錀挣扎着,沉浸在痛苦之中。
* * *
佳朗会离开的,这样的想法不断地在薛錀脑中浮现,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心焦如焚的薛錀似快要窒息。虽然口中说要把她送走,但是真的要这样吗?薛錀左右摇晃着脑袋,眼眸中的黑暗在四处蔓延。
他叹了一口气,气息中满是安静的思念,将木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胸膛发烫,或者,应该说是血液滚烫似乎才更准确。然后又站起来在佳朗周围踱来踱去,如同面对着一朵灿烂的向日葵,却无从下手。更何况,佳朗心里想着的人,是仙剑。像是对自己喜欢佳朗的一种否定,眼前一浮现出仙剑那自信满满的表情,薛錀就不由得紧紧地攥着酒杯,拳头上条条青筋毕现。
“嗯。”
真郁闷。胸中一股闷气憋得快要爆裂,似要把人逼疯。女人看似娇弱,但是要获得一个女人的心竟是那么困难的一件事!
他迅速地放下酒杯,又斟满了一杯喝了下去。薛錀用深邃的眼神望着手中紧握的空酒杯,自言自语的念叨着。
“佳朗,到时候如果你走了,我会更难受的……”
但是应该什么时候让她走呢,哪怕可以再带她回来。更重要的是,佳朗的心。如果可以牢牢抓住她的心,那就不会被如此煎熬的痛苦所折磨了。
只要一想到佳朗要走,薛錀心里就酸溜溜的。
“女人的心,是跟着身体走的。”
并没有听到开门声,手里拿着新酒瓶的炎花,不知何时走进来坐了下来,低声地吟咏到。看到嘴角挂着沉稳微笑的炎花,薛錀的视线变得敏锐起来。
“什么意思?”
“依奴婢看来,小姐的心似乎是向着陛下的。所以请陛下不必太难过。”
看到主人的脸上写满愁容,炎花心中也隐约明白了原因。单相思。又怎会不知道他心中的忧愁与孤独?像是自己感同身受一般,炎花湿润了眼眶。
对于女人而言,与喜欢自己的男人在一起,会比与自己喜欢的男人在一起要幸福。心,是跟着身体走的。炎花心里那般迫切地替主人着急,那位小姐怎么就不理解主君的心呢?
炎花想起不久前曾经给佳朗喝过的,炎颇从西域带回来的茶。据说这是向医生悄悄讨来的,对伤口恢复有好处。医生还详细地说明了这茶的用途,炎花这才终于理解了炎颇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嘱,一定要让而且只让佳朗喝这个茶。
炎颇留下的东西,是用米囊花和各种药材提炼制作出来的一种迷魂散。炎花经常就着点心让佳朗和这种茶。所幸佳朗喝了下去,现在身体发烫,呼吸有些急促。
“真的是这样吗?炎花”
“是的。这样的事本来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依奴婢看,小姐心里分明是装着陛下的。”
“是吗?”
“是的。等着看吧。我这老妪说的话,总是没有错的。”
听完这些安慰的话语,薛錀的心情好了起来。他看到炎花那布满皱纹的眼角,弥漫着温暖的祝愿。
在似开非开的小门缝里,佳朗感觉到薛錀正看着自己。他的身影随时会出现在脑海里,现在满脑子挥之不去的都是他。自从刚才从集市回来开始,这种奇怪的感觉就出现了。
“呼……”
只是稍微想了一下,似乎就有点闷气了。佳朗用力地左右摇着脑袋,想要把盘踞在自己脑中的那些奇怪的念头给清除掉。和这些念头一起缠绕着的,还有松掉的绞纱布,佳朗结结实实地打了个死结,好让它们不再松开。
“不管怎么说都要走了。不能再这么在这里拖下去,再耗下去也只是耗费心神而已。”
看到薛錀送的青铜镜子和梳子,佳朗收紧了混乱的心绪。就在这时。
一个女眷走过来,轻声地禀报道:
“主人让您等下过去一趟。”
这么晚了,叫我过去有什么事呢?
看着满脸疑惑的佳朗,女眷轻轻一笑又说道:
“主人说很久没来这里了,还有炎花夫人说这段时间辛苦小姐了,为了答谢小姐,准备了些简单的酒菜请您过去。”
“……”
佳朗犹豫了一下,便跟着女眷过去了。心想着,幸好之前已经跟炎花打过招呼说要离开。
佳朗一进来,炎花似是等了很久一样,面带安静的笑容,很高兴地迎接她。
“快进来吧。”
像是很意外一样,薛錀正呆呆地看着佳朗,佳朗轻轻地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坐在薛錀对面。薛錀这才知道,炎花是为自己把佳朗叫过来的,一时间表情里流露出按捺不住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