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这个月底是王众十八岁的生日,王众家里给了他三百元让他看着办,别太讲排场。在这个县城里三百元请一桌已经绰绰有余了,可王众请了两桌。
这天正好是第某次月考的第二天,上午理综下午英语,考完放假。考完5:30,王众召集人马,有16人,一桌有余两桌不够,又去叫人,安排其他人先去打球。对于学校展开的放假回家活动学生参与得还是非常积极的,王众在校园绕了两圈才找到三个以前玩得好但现在很少联系的哥们。随后又在自己班上苦苦劝住了两个归心似箭整装待发的女生,凑齐了两桌人。王众带着第二拔人赶到球场,意见发生了分歧,多数人说现在就去找地方,还有的说再打一会儿球,太早吃饭没意思。王众虽然也觉得太早喝酒没气氛,也只得依从大多数,而且现在天色已晚快看不见球框了。队伍缓缓向外挪动,叶小枫见状,紧张地问:“众哥,今天我们不回去吗?”
王众说:“废话,现在怎么回去?明天上午走。”
“那今天晚上到哪儿睡呢?寝室又不能回,外面又没亲戚。”
“放心,会有地方的。”
叶小枫说:“那我要给家里打个电话。”
王众一听,觉得也要给家里的打个电话,便要吴超带队去找地方,他和小枫去找公话,还叫上了聂宇。找到一家门口的牌子写着“国内长途:2角/分钟”的杂货店,走近一看,正好有两台可用。王众拨通电话只“哦”“嗯”几声,火速挂掉。叶小枫擎着听筒半天不语,最后“好”了几声,挂断。然后王众说:“聂宇,知道你有零钱,自觉一点。”聂宇搜出一个硬币递过去说:“等会儿就别找我了。”
电话打完,大部队已不知去向,前面几个拐角,个个都不见队伍的影子。王众突然表现得极度悲伤,说,完了,我们搞丢了。聂宇说,这有什么好悲伤的,找队伍去。王众说:“你知不知道,组织就是爹娘,一旦脱离了组织,就像孩子找不到爹娘,多么可怜啊!”
聂宇愕然:“你不是老大的吗?”
王众说:“我考虑到吴超和万珊瑶吃遍县城南北,有一定的权威,就让他带路,谁知道他把我们甩了。等会儿要罚他十瓶啤酒……”
聂宇说,放心,钱在你手上,他会派人来找你的。
叶小枫心情沉重,叹了口气说:“我又骗了我妈。”
王众说,什么了不起的,你还是像个傻子,谁喜欢跟家里说真话?
聂宇一笑,说:“你骗了她,她倒安心;你若跟她讲了真话,她反而牵肠挂肚忧心忡忡。所以说。”说着对王众使个眼神,王众接到助攻,立刻暴扣:“所以说,女人都很贱。”两人相视而笑,叶小枫也低下头笑,佩服王众能不放过一个机会发牢骚。
聂宇看见谢青正向他们走来,说,看,没说错吧,特派员来了,你终于找到组织了,终于找到爹娘了,终于可以投进你妈的怀抱了。
王众说:“然后你投进特派员怀抱是吧?”
谢青笑盈盈走过来,告诉他们大部队的方向,又拉过聂宇去商量什么。商量完毕聂宇对王众打个招呼,表示仍要脱离组织。王众以为谢青要把聂宇拐走,坚决不肯,抓着聂宇追赶部队,还要叶小枫也来押运。叶小枫象征性地把手搭在聂宇肩上。聂宇不仅不挣脱,还对谢青说算了算了,又对王众说:“众哥你太客气了,这件事情的话,绝对不能怪我,一定不能怪我,千万不能怪我,万万不能怪我……”
王众一看聂宇还没开始喝酒装醉了,大为不满,质问他究竟要干什么。谢青跟在后面说:“本来打算给你买蛋糕的,看你不要……”
王众马上变了个人似的,扶起聂宇,朝后一推,说道:“我可没说不要,你们快去快回啊——对了,路上注意安全哦。”
吴超选的餐馆离学校很远,这样可以避免遇上老师。老师们通常是在学校附近喝的醉醺醺去上最后一节晚自习。王众和叶小枫赶到餐馆就听见楼上文子和曹斌的笑声,比在寝室笑得还要凄厉,王众说,听到没小枫,这两个家伙把我们寝室的底子都掉光了,等会儿罚他们一人十瓶啤酒。
上楼以后王众惊愕地发现吴超竟已将菜点好了。王众看看菜单,眉头渐渐皱起,忽而暴跳如雷,斥责吴超:“谁让你点的,一点水平都没有,什么农家小炒,纯浪费钱,回家了天天都是农家饭,你他妈装个屁的城里人!还有这个鱼头火锅……这是你们都说要点的吗?”
宋阳说:“我说要点牛肉火锅,他们非要点这个。”
王众说:“换换换掉,别要什么鱼头火锅,我一个小学同学在他叔叔的餐馆里打工,他跟我讲有一回,来了两个客人要点鱼头火锅,冰箱里有没有鱼了,他叔从垃圾箱里把上桌客吃剩的鱼捡回来洗了做成鱼头火锅又端上桌了。”
宋阳说:“我说叫他们不要点这个……”
王众召集众人重新点菜,实行包菜到人制,每个人点自己最喜欢且多数人不反对的,每个人在最后必须要将自己最爱的一盘菜吃完。
然后坐在电视前面等上菜,聂宇和谢青回来了,蛋糕放在一边,也坐在一起等。陈俊和曹斌算着从现在到开饭还可以玩玩《三国战记》,恰好吴超选的这个地方旁边就有游戏机室,三人就去了。王众和其他人围着桌子打牌,看电视。五六个女生在旁边桌子上叽叽喳喳,让王众很有热闹的感觉。
王众手持遥控,不停换台。先是一个林俊杰的演唱会,林俊杰唱到:“因为我活在西边,只拥有半个白天,一到午后夜色就蔓延……”王众桌子一拍,说:“林俊杰的地理怎么学的,住在西边的话应该一到午后就亮了嘛,白痴,以为地球自东向西转,那太阳不就从西边出来了!”聂宇一听,说:“归有光的《项脊轩志》里说,又北向,不能得日,日过午已昏万一人家也是向北的呢?”
王众没理他,继续换台,《动物世界》正在讲一种蛇,王众看了一眼,听了个名字,说:“这么温柔,肯定剧毒!”待里面赵忠祥的声音确认了它果然剧毒后,他又换台,一个医药广告,一个西装革履专家模样的人出现在屏幕中央说:“卖的就是良心!”王众又骂:“妈的良心都拿来卖了,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又换,一个护肤品广告,开场一个女人说:“女人老了怎么办。”王众还没等人家解答这一性命攸关的问题就毫不留情地换了,并指出极具可行性答案:“甩掉她!”……逐台逐台地骂,骂了一圈又回到林俊杰演唱会,唱到《美人鱼》了,王众一听第一句,“我在沙滩画个圆圈……”,又骂道:“妈的你以为自己是邓小平啊?”
旁边人都很无语了,盯着王众,王众觉察到了,说:“好长时间没看到电视了,终于找到个可以发泄的对象了。”
聂宇说:“我决定在我们303匪方杂志上增个歌评版块,专门对我们这些日子听的歌进行赏析,说不定一个不小心艺术成就超过了《随园诗话》《蕙风词话》什么的,你们觉得怎么样?”
叶小枫说:“好啊好啊,我赏析方文山的《东风破》,林夕的《流年》。”
王众说:“可以,妈的看我不把那些垃圾歌骂的……老子风格跟着王朔混的,专门骂。”
女生们对303的杂志早有耳闻,听聂宇一说都围着聂宇问起来,都说发行了要送她们一本,并一律在精神上予以支持,争取打败校刊。聂宇说:“这些跟王众说去,我只主编,这东西就像写同学录一样。”
上菜后所有人到齐了,王众以每秒一个的速度开啤酒瓶。聂宇忙跑到女生桌去,被拉回来。聂宇坚持不喝酒,赖不过,又说坚决不喝啤酒,于是王众特地叫了两瓶小枝江,说:“那你喝白酒。”聂宇想白酒还是划算的,因为规矩上是一口白酒等于一杯啤酒。
王众首先举起酒杯,走到两座中间,郑重地说:“今天我王众18岁了。我刚才给我爸打了电话,觉得很对不起我爸,对不起家里。我爸养了我18年,我一事无成;我爸要是养18年的猪,现在也该发家致富了。我他妈连猪都不如我——我先罚一杯。”
说着一饮而尽。然后又说:“今天是大哥我的18岁生日,你们还认我这个做兄弟的,就尽力喝,我这辈子就一个18岁,你们都不给我这个面子的话,那什么意思。我不信你们不能喝。不想喝酒的男人,不是好男人。记住!来来来,大家不醉不归!这边的姐妹们随便点,都是熟人,别客气。”
陈俊突然想起在杂志上看到的话,说:“不想当厨师的裁缝,不是好司机。”在酒桌上聂宇是最不愿出风头的,陈俊跟他相反,于是举盏率最高。
喝着喝着头脑发热了,说话的声音也变大了。曹斌大吼:“安静一点,安静一点,别这么大声音吼叫。”无比团结的303终于在酒桌上内讧了,每个人都居心叵测,互相争斗,动辄无偿罚酒。这样每个人都惶惶不安,于是座位相邻的又结成更小的集团,有个主力可以替不胜酒力的扛一点。聂宇默默吃着菜,在角落偷笑,庆幸自己的隐逸之风果然是全身之策。王众去女生桌上喝了一圈,女生都以果汁代酒的,王众甚觉不公,回来见聂宇还在专心致志地吃菠菜,马上发动全体,罚了他整整一杯。聂宇则坚持韬光养晦,称已经不清醒了,一杯下肚后干脆趴在桌上。
这时上了一盘西红柿炒蛋。王众迷糊双眼一看,又开骂了:“哪个蠢蛋点的这盘菜,这个季节怎么会有西红柿,想必是大棚种的,然后用乙烯催熟的,万一乙烯转化为了乙醛我们不全完了!”
叶小枫说:“你自己点的啊。”
曹斌说:“你是个蠢蛋,乙烯哪有这么容易转化为乙醛,最多也就转化为乙醇,那也是酒,也能喝。最后也可以转化为乙酸,也能当醋喝。谁喝醋这盘菜交给谁。谁爱吃醋?”
聂宇说:“对了,这个乙烯转化为乙醛是加成反应还是氧化反应?”
曹斌说:“可以先把它转化成卤代烃……”
王众说:“谁让你们讲学习的,罚!”其他人口径一致,这么吉祥的时刻讲这么不吉利的话,罚!
这样罚了他们两个,又群起而罚下一个,刚才被罚的也参与其中了。
聂宇突然觉得这酒桌怎么这么像我们伟大的祖国,每个人都是受害者,每个人都在参与害人。聂宇把这个想法说出来,王众骂道:“去你妈的伪思想家,罚!”众人跟上:“罚!”
王众说:“你也别沉默,沉默不代表清高,清高算个屁……”
聂宇说:“我不沉默难道要呼吁你们不要欺凌弱者,岂不是自讨苦吃。”
王众突然操起班主任的口气说:“你要搞清楚,是不是啊,现在,在这个酒桌上,我们的决定,都是高票通过的,我们全民执政,高度民主,我们现在想让你喝毒酒,也是合法的。罚点白酒算什么。”
聂宇说:“我可不是苏格拉底。”
“那就自己罚一杯!”
聂宇说:“我醉了,不能喝了。”
文子说:“只有醉了的人说自己没醉,你说醉了,说明你没醉。”
聂宇说:“那我还没醉,一点没醉,我相当清醒,我高度清醒。”
王众说:“那正好,再叫一瓶小枝江。全部罚完,真是太对不起我了,还有个任务交给你:你代表我去跟女生那桌每人敬一杯。我们桌子上我都圈了一圈半了,剩余的交给你。”
叶小枫出于礼节地站起来说:“聂宇,我还没跟你喝,来,我敬你一杯。”
聂宇无奈地说:“我吃惯了罚酒,不喜欢吃敬酒。”
王众说:“好,你敬酒不吃吃罚酒,你等着。来小枫,我跟你喝!”
聂宇一去马上就回来了,王众问聂宇,是不是每个人都喝了,聂宇佯装醉意,点点头。王众大声又问女生,结果他的一个妹子说,聂宇只是一起喝了一口,而且他只抿了一口,多的倒掉了。
聂宇装得十分逼真,然而无济于事,又被派遣过去。这次聂宇去了就没回来了,坐在谢青旁边搂着谢青满口情话,说的谢青在其他女生面前都难为情,那些女生真的相信他醉了,它才趴在桌上不说了。
几分钟后动乱过去了,每个人都争着找机会证明自己醉了,比如一次故意的口误,故意的逻辑错误,等等。然后分蛋糕,聂宇的精神如雨后春笋般涨起来,把能分到的全部吃掉了,其他人则要蛋糕大战,衣服头发是到处白的红的,还不知洗不洗得掉。聂宇头发也遭殃了,于是他以蛋糕代啫喱膏,做了个爆炸头型,发现蛋糕的定型指数超高。他把这发现告诉寝室里与他抢梳子的最大劲敌文子,文子说:“石膏的定型指数最高了,小时候我腿摔断了……”
聂宇叫服务员把土豆丝打包,表示吃不了也要兜着走。
然后结账,老板娘一算,700块。众男生一起上阵,放纵醉意边捶桌子边叫:“怎么算的,菜单拿来我们看看。”夹着各种耳熟能详的脏话。
老板娘以为他们醉糊涂了,说:“是这样的,我们这儿的啤酒是三块钱一瓶的……”
“开始不是说两块钱一瓶的吗?怎么就变了?以为我们记性不好啊?……”
最后砍价砍到460,还在砍,聂宇接过王众的钱,丢了四张一百的票子在桌上,嚷道:“行了行了,走人。”
那老板娘去叫她老公,她老公在街头打牌,正值酣畅淋漓之际,听到老婆的声音,条件反射大骂一通,最后摔牌回家教训老婆。王众一行走到路口看到了这大快人心的一幕,纷纷对该man表示钦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