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和“白皮”一起在食堂吃过晚饭后,英俊就又坐在“白皮”的屋子里跟她聊起天来。也没有什么中心话题,又只有他们两人在一起,因此都不免有点尴尬。首先还你一言我一语地东扯葫芦西扯叶,到后来就是你看看我我望望你,两人都一言不发了。像两个哑巴子在一起一样,各怀着一肚子的心思,却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表达出来。
英俊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爱”。因为他们都不“说”,因为他们还时不时地互相“凝视”。但接下来会不会“拉手”,会不会“搂抱”,甚至会不会“亲吻”,他没有把握,也有点拿不准。他希望他们的“爱”会有所行动,但他一直警告自己不能在“行动”上带头。因为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有“前科”的人,他不能在纯洁的“白皮”面前有所冒犯。如果是“白皮”对他“行动”,那就不是自己的责任了。那时候他再“行动”,也就顺其自然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了。那是怪不得他的。
于是,一个劲地往火缸里加木炭,把那盆炭火烧得通红。好在林区有的是木炭,两人便轮流着去拿那把火钳,把烤火玩得像做正事那样认真。碰到没有烧到的马脑壳,那烟就会熏得他们直乜眼睛。于是英俊就会俯下身子去吹,直到吹得起了明火,才会坐起身来。
“我这里还有兰花根和花片,要不要吃点东西?”有时候实在是无话可说了,“白皮”就会这么没话找话地问。
“肚子还饱着呢,想吃也吃不下。”英俊就这么言不由衷地答。
但当“白皮”把那些副食品用瓷盆子张了端出来时,英俊又会狼吞虎咽地吃个不停,甚至是吃得津津有味。
也不知过了多久,反正是把一木桶的木炭都烤完了,两人才觉得应该要去睡觉了。英俊看了一眼五屉桌上的闹钟,已经过了十二点了。于是立刻起身告辞。
临走的时候,英俊自言自语地说:“糟了,这么晚了还不知道喊得门开啵!”
英俊是借住在林场职工的集体宿舍里!他还从来没有这么晚回去过。加上“包老哩”走的时候也没有把他的房门钥匙交给他,便觉得这么晚回去还要吵醒那些林场工人,实在是有点为难。别人好不容易睡着,深更半夜地又被你吵醒了,还要从热被窝里爬起来给你开门,碰到脾气不好的人,别说是骂娘,打架的人都有。要是还不友好的,干脆装睡不理你,你喊门不开事,那个漫长的冬夜看你怎么去熬。
“白皮”也知道那些林场的后生伢子,白天一天的活计做下来,晚上都睡得像头死猪一样的沉,不要说是这冷天的热被窝舍不得起来,就是六月天里也不一定喊得人醒。
因此“白皮”就说:“确实是难得喊门。要不这样吧,你今天晚上就睡在我这里,我睡到对门玉春那边去,我们一直都是相互留着钥匙的。”
张玉春一直是住在医务室的。而医务室又正好在“白皮”房子的对面。见“白皮”这么热情,回去睡又确实多有不便,英俊也就不再推托,只是还是满怀歉意地说:“真的是不好意思,只顾着跟你聊天,结果把时间都忘记了,只好是给你添麻烦了!”
“不客气了,只要你不嫌弃,也就将一晚吧!”“白皮”边说边将床铺检拾了一下。
于是,英俊也就简单地洗漱了一番,然后就钻到“白皮”的上睡了。
屋子里烤了一夜的火,因此并不显得很冷。钻进被子里后,英俊却怎么也睡不着觉。他立刻就闻到了一种女人特有的淡淡的香味。这种香味是他从来都不曾体验过的,是那种女人的体味夹杂着花露水香皂头发和棉被的混合气息。于是,他下意识地几次拿起被子闻了又闻。不料这一闻,本来就睡意全无的他,变得更加精神亢奋清醒难眠了。
他只好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但他的眼前却清晰地出现了“白皮”的身影。蒙蒙胧胧中,他感觉到“白皮”正在悄悄地向自己靠拢来。他想起了“爱”是不能“说”的,他相信“爱”更需要的是“行动”,于是,他麻起胆子将“白皮”一把抱进了怀里……
但他马上就意识到自己错了。不是一直在警告自己不在“行动”上带头吗?怎么就忘记了自己是一个有“前科”的人,结果又还是失控了失态了犯规了呢?正在英俊这样自遣自责自悔自恨不肯自我饶恕的时候,他突然就醒了。虽然他十分清醒地知道,刚才的一切不过就是一场美梦而已,但他却十分乐意自己享受了那个美好的过程,尽管他在梦里也没有原谅自己的过错。只是醒来后,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了一下黏湿的裤子,然后用手挡在上面,生怕自己会弄脏了“白皮”的被子。
蒙蒙胧胧中,英俊复又睡去。却发现“白皮”正睡在自己的怀里。她连内衣内裤都没有穿,就那么赤条条地躺在自己的身边。那藕一样洁白的手臂就那么温温软软地放在他的胸脯上,一条绸缎般柔软的大腿正好压住了他的小腹。他只觉得自己浑身热血沸腾肌肉膨胀起来。这回可不是自己先“行动”起来的。“白皮”都已经将自己脱得一丝不挂了,而且就这样“死”一般地睡在了自己的身边,就像牛已经吊在了草朵下,这草它不吃都已经不行了呀。于是,他相信这就是“白皮”的“爱”的“行动”了。“白皮”她是“爱”他的。她都已经开始“行动”了,你英俊还等什么呢?毛主席都说过:“革命不是请客吃饭,
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想到这里,英俊便迫不及待地翻转身来,把“白皮”死死地压在了自己的身下……
他已经记不清刚才自己做的是什么梦,但他却发现这次是真的把床单和被子都搞坏了。正想着他的“丑行”如果被“白皮”发现了,明天见了她将如何是好时,却听到有钥匙开门的响声。于是他故意把两只手放在被子外面,并假装打起了轻微的軒声。
“白皮”平时还是不会起这么早的。但今天有个男人睡在自己的房里,她就必须早点起来,好在其的同事还没有起来之前,就把所有的场面都捡拾清楚,免得别人看见了说三道四地讲。
当她走到床前,看到英俊两只手都放在被子外面,而人又睡得正酣时,就不忍心打扰了他的睡眠。她只是轻轻地拿起英俊的手,又轻轻地揭开被子,然后把他的手轻轻地放了进去,又轻轻地将被子重新盖好。
而英俊只觉得这一切都非常地好笑。当“白皮”轻轻地拿起他的手的时候,他真的好想就那么一把将她紧紧地抱住。他当初想要把自己的手放在被子外面,其实也就是想制造一次这样的机会。他甚至也在“白皮”把他的手放进被子时的举动当作了“拉手”,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当那样的“行动”和机会真的如期而至时,他又是那么地胆小如鼠,不敢越雷池一步了。因为他一直在心里怀疑,制造的“了动”也能算是“行动”吗?既然这不是她发自内心的真心“行动”,那就不是“爱”。因此这样的“行动”他宁愿不要。
只是,当“白皮”重新帮他盖好被子后!他还是忍不住睁开了眼目青。
“你这么早就起来了?”英俊有点不好意思地对着“白皮”一笑。
“没有吵醒你吧?既然都已经醒了,那就还是快点起来吧,林场也是个人多嘴杂的地方,免得别人看见了说闲话的。”“白皮”也就不再客气了,直催着英俊快点起床。
英俊最担心的还是自己把“白皮”的床单被子都搞坏了。但再怎么挨床也挨不到等被子干了再起来。见“白皮”又还有那么一些担心,他也就不再犹豫,一个鲤鱼打挺,一抖被子就干干脆脆地爬了起来。
“包老哩”回林场来的第二天,英俊就带着对“白皮”的一份相思,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大围山林场。刚回到家里,居委会的人就找上门来。说他不好好在农村劳动锻炼,还参与打群架,如果不是人家是老革命的子弟,他们起码也会要到看守所去关上几天。现在派出所虽然不追究他的责任了,但他必须马上回生产队去。否则,就会告诉派出所来抓人。
英俊的父母亲也一直因为这个事情在担惊受怕。英俊外逃的那些子,天天有 的到家来找。来说也被放了出来,心里才稍微踏实了一点。现在英俊人还才刚刚回家,居委会的人就找上门来了,还说不马上回生产队上去,就会叫派出所的人来抓人,因此更是吓得什么似的。于是好心规劝英俊还是快点回生产队上去,免得呆在家里担惊受怕的麻烦。
这对英俊来说实在有点进退两难。不回生产队上去吧,这家里肯定是呆不下去了。回生产队上去吧,巧容那里还不知道是个怎样的结果。但思来想去之后,他觉得除了回生产队上去之外,实在是别无选择了。
就这样,英俊硬着头皮又回到了中煅。每天,天还只蒙蒙亮,他就早早地起床了,然后将两个沙袋绑到脚上,不是在门前的地坪里打拳习武,就是在后园里练习攀墙爬树。白天则厚着脸面跟着社员一起出工做农活。晚上除了举重练功就是拉琴。这样的日子虽然也很孤单寂寞,但一天下来却也显得充实。
一些社员看到英俊这样怪异的举动,觉得不可思议。也就不到一年的时间,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而且那身轻如燕的身手,看起来如同飞檐走壁一样的神奇。
其实,只有英俊自己知道,他之所以这么做,除了希望强身健体外,他还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那就是他已经不安于现在这种日子,他一直想寻找机会,偷越边境逃到香港那过去。他觉得自己在这里再也呆不下去了,因此他想到了逃。他觉得逃离是他最后的选择和希望。他愿意为此付出一切代价,那怕就是,他也了。
英俊回到队上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唐满庚那里。自从女儿巧容怀孕后,他就觉得除了英俊再不会有别人,于是多次上门来找过麻烦。但等待他的却是一间人去楼空的空屋子。当时他真恨不得挖地三尺也要把英俊找回来,以泄他的心头之恨。但没有想到,这小子却敢做不敢当,最后还是脚板底下擦油--开溜了。
好歹他也是个大队长!在当地可以说是个说一不二的人物。却没有想到,自己的女被别人把肚子搞大了,却连人都找不到,更不要说是对这件事情负责和给个说法了。女又只知道一个劲地哭,问她到底是谁干的,她却死人都不肯说出来。而且不仅如此,要她到医院去引产也无论如何都不肯去。于是,他拿女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最后只好托人做媒,趁着肚子还不是很明显,就瞒天过海地把人嫁了。搞得他至今还觉得脸上无光没有面子,总觉得是做了伤天害理的亏心事一样。
现在听说英俊又回到生产队来了,唐满庚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几次风急火燎地要去找英俊算账。但几次都被知情人劝了下来。当他听别人说英俊每天都在练功习武,而且已是武艺高强时,他觉得这样去和他论理只怕是凶多吉少。加上巧容他们夫妇到现在也一直相安无事,他也不愿意屎不臭挑起臭,到时候事情败露惹火烧身,那就是无事找事自找麻烦了。因此想过来想过去,还是只能无可奈何地忍气吞声了。他觉得这样才是真正的上上之策。
其实,英俊之所以不敢回队上去,最害怕的也就是唐家的人上门来找麻烦。他知道那是自己理亏而且见不得人的事情。他那样不负责任一走了之的行为,对于一个未婚先孕的姑娘来说,可以说是致命的伤害和残酷的打击。但他当时又确实没有想到,他们那样一时的冲动,竟会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
只是后来,听说巧容还是以红花闺女的身份嫁出去的,而且他回队上后,唐家人也从来没有上门找过他的麻烦,他那颤颤惊惊忐忑不安的心里,才算是慢慢地开始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