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料那些学武功的青少年,从来就没有听到过如此悠扬动听的小提琴声,便在练拳后休息的间隙时间里,三三两两地跑到英俊的住房里来听他拉琴。到了该再继续练拳时,却一个个都舍不得出来。唐老先生见他的弟子们竟是如此地心猿意马好奇分心,便觉得自己的威严受到了严峻的挑战。他先是不停地“嗯、嗯”哼几声,示意那些听琴的孩子该出来练拳了。但“嗯”了几声还不见人出来,便拉长了脸对他的大徒弟放了个眼色。那大徒弟就进屋里去喊他们出来继续练拳,并叫英俊也一起出来看他们打拳。
那大徒弟其实就是唐老先生的堂孙,跟唐老先生学武行医多年。因唐老先生已是快七十岁的人了,所以教练一般就由他的大徒弟担任,唐老先生只负责在旁边指导指导,或是在什么具体动作上不到位时负责掰掰庄。
这天教的是南拳“猛虎下山”,这套拳共有三十多个动作。英俊站在边上看着他们一招一式地练拳,手心里都是痒痒的。还是在他幼小的时候,父亲王文魁就曾教过他军体拳和一些基本功。现在看到一帮年轻人正练得龙腾虎跃,风生水起,便也走火入魔忍不住跟着学了起来,而且很快就进入了角色。
乡下的青少年大多都比较木纳,因此,一个动作教了好多遍,还老是学不会。而英俊却因为有过习拳练武的基础,因此学起来比谁都得心应手。几个动作下来,他就显得轻车熟路驾轻就熟了。唐老先生和他的大徒弟见一个做油漆的伢子还有这样的悟性,都感到十分惊讶。
在认真地观察了英俊一阵后,唐老先生笑着对他说:“小伙子不错!油漆做得好,练武也像模象样的,只要再好好练练,将来肯定可以成为高手!”
“不好意思,让您老人家见笑了!”英俊见唐老先生那样夸奖自己,便谦虚地说。
就这样,英俊早晨拉小提琴,白天做油漆,晚上练武术。等到唐老先生家的家具都油漆好了,唐老先生对英俊画在大柜门上的大雄鸡还赞不绝口。老人家为了表达他的一片心意!特地在他们离开的头一天’搞了一大桌的酒菜招待他们师徒俩。
“这孩子聪明,悟性也好!能够有幸收做我的徒弟就好了!”
饭桌上,唐老先生这样对刘师傅说。
刘师傅马上接过话来,说:“这好呀老兄,孩子的父亲是我45多年的老朋友了,能让他多学点武艺在身,也不枉他父亲把他交给我一场!”
于是,英俊就又拜唐老先生为师,开始学习江西的“字门教”功夫。
因为都是在周边做油漆,英俊一有时间就会到唐老先生家去学武术,于是大刀、单刀、双刀、长棍、短棍、三节棍,样样功夫都来。有时候唐老先生高兴了,还会单独教英俊一些散手功夫和气功、药功。而且这一学,就是三个多月。
四
一段时间后,江西那边的活计就做完了。英俊又跟着刘师傅回到了浏阳。因为离家里近,加上那段时间事也不多,英俊就隔三差五地往家里跑。
一天,英俊在街上溜达时,碰到了下放在白沙公社的刘浏。见到自己从前的“司令”刘浏那个风急火急的样子,英俊便忍不住问他:“刘浏哥,你这样急急的样子,有什么事吗?”
刘浏便向英俊亮了亮手里的石灰包,说:“打架去,走,跟我们一起去!”
就这样,英俊连想都没有想,就跟着刘浏和他的徒弟“冬少”几个人一起,到北门城门口跟别人打了一架。因为打伤了几个人,在县城里造成了很大的影响,刘浏作为打架斗殴的主犯,当晚就被城关派出所抓去了。
英俊和“冬少”则闻风而逃,连夜走出了县城。刚走到郊外,两个人便迷茫起来。这么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们能逃到哪里去呢?
情急之下,英俊突然想到了“包老哩”。
那“包老哩”与英俊家是邻居,都住在北门城门口附近。“包老哩”虽然比英俊小了两岁,但因为他姑妈嫁给了英俊的一个表哥,所以算起来他们还是一个瓜棚搭柳树的亲戚,而且按辈份来看,他还比英俊小一个辈份,应该叫英俊表叔才对。
“包老哩”当时正下放在大围山林场的花门工区,在那里学做木匠。英俊想到多少还有一个可以去的地方,于是两个人也就顾不了天黑路远,朝着大围山那个方向拼命赶路。也许是天无绝人之路,他们还只走了十多里路程,就拦住了一辆湘林车队拉木材的货车子。于是两个人高兴得什么似的,连忙爬了上去,一直坐到了大围山林场。
“包老哩”看到英俊他们来了,自然是十分高兴。于是一边聊天,一边烧开水准备煮面条吃。等到吃饱了聊够了,英俊和“冬少”就躺在林场职工宿舍的空床位上呼呼地睡着了。
好几天的时间里,他们之间仿佛有着聊不完的话题。高兴起来的时候,好像还有着唱不完的歌。但这种高兴没过几天,很快就被眼前的现实击了个粉碎:“包老哩”口袋里的餐票已经剩下不多了!怎么办呢?活人总不能让尿憋死吧!于是三个人商量,要“冬少”先到副业队去“赶羊”“赶羊”就是从山上把矿木背到小河里,然后再将矿木从小河里走水路赶到大河里,由木材站统一收集,是一种很辛苦的体力活),这样每天能挣一块二毛钱的工资”
英俊则留在林场里,帮“包老哩”打打下手”这样一来,虽然也减轻了一点负担,但还是感觉压力非常大。正在他们进退两难的时候,一个名叫“白皮”的姑娘出现了。
那“白皮”姑娘姓何,单名一个莲字。大家之所以叫她“白皮”,是因为她的皮肤生得白白净净的,因此而得名。“白皮”也是县城里下放来的知青,她不但人长得美丽漂亮,而且还有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因此显得格外地热情大方。她在林场的工种也非常好,是专门负责“检尺”的轻松活。不但轻松,而且权利还非常大。很多到林场来买木材的采购员都想巴结讨好她,想叫她在检尺的时候手下留情放松点尺码。也因为她有这个权利,所以便经常有一些采购员送给她一些吃的用的东西。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自从英俊来到林场后,“白皮”就对他表现出了一种非同寻常的热情和好感。她不但经常叫英俊到她房间里吃那些采购员送给她的副食点心,还经常和他讲一些在长沙知青、株洲知青那里听来的民间故事,比如《一双绣花鞋》、《梅花党》等。而最让英俊感动的是,每当到了食堂开饭的时候,她都会主动打饭给英俊吃。这样一来,不但解决了英俊的吃饭问题,同时也减轻了“包老哩”的负担。
十多天的时间就这么一眨眼过去了。这天林场来了一位名叫唐满的采购员,他原是浏阳花鼓戏剧团的一位著名演员。因为文化大革命中把他打成了反革命,后下放到城关搬运队劳动改造。此人手无缚鸡之力,拖板车搞搬运根本不是对手。但却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巴,经常是能把死的说成活的,被大家尊称为“常有理”。所以到搬运队后,领导也因“才”施用,特地安有他去当了采购员。他到林场来就是帮单位上采购木材的。
他的到来也给英俊他们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他说刘浏因为其父亲是参加过二万五千里长征的老革命,他母亲找了城关派出所的陈所长,经过这么一交涉,派出所就只好将刘浏放了出来,他们打群架一事也就不再追查了。而英俊和“冬少”听说他们就这样没事了之后,终于也松了一口气。“冬少”更是因为吃不了“赶羊”那样的苦,于是归心似箭,当天就搭唐满的便车,跟着唐满一起下山回家了。
英俊却在亲戚“包老哩”和“白皮”的一再挽留下,又多住了几天。其实说是“包老哩”和“白皮”的“挽留”,还不如说是英俊的“故意”。因为他还是有点担心唐满的话不一定可靠,如果刘浏“放出来了”是假的,如果派出所还是要追究他们的责任,他们这样贸然地赶回去,那不是等于往枪口上撞自投罗网了吗?他之所以愿意还在林场多呆几天,其实是想“冬少”先回去探个路。只要是真的“没有问题”了,他晚回去几天也不迟。如果派出所还在计较的话,那“冬少”就正好成了他的替死鬼。他英俊是不想去当那个“冤大头”的!当然,也还有另外一个“原因”,这个“原因”英俊也只是在心里想想而已,并没有真正把它当回事。这个“原因”就是通过这么多天的相处,他发现自己有点喜欢上“白皮”了。至于“白皮”是不是也有点“喜欢”上他了,他还不敢肯定,更没有把握。他是自作多情地把“白皮”的挽留怀疑成了那个“喜欢”。
于是,英俊白天陪着“白皮”一起检尺,晚上则到“白皮”的房间里吃东西聊天。相处得多了一点,就难免有点眉来眼去的。又都是青春年少的热血青年,英俊在中煅的时候还跟巧容偷尝过禁果!可以说是个有过性经验的人了。因此,眉目传情之后,自然就会生出很多莫名其妙的遐想。英俊不知道“白皮”对他这样友爱关心甚至是“挽留”,是不是就是对他有点那个意思了。而自己常常醉心于“白皮”那美艳妖冶的容貌,而且愿意留下来多住几天,是不是就是开始喜欢上了她。因此有很多次,英俊看着“白皮”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真想说“‘白皮’,我好喜欢你的!”因为他清楚地记得,巧容那次突然抱住他,就是这么对他说的。这大概就是恋人之间表白的标准模式了。但他是英俊,她不是巧容。而且在纯洁的“白皮”面前,他英俊是有“前科”的。因此每每话到嘴边,又都咽了回去,他觉得那样的话他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晚上睡在床上的时候,英俊也会胡思乱想着到底该怎么对她说,甚至在心里反反复复地想了很多遍,连腹稿都打好了。但只要真的和她呆在一起的时候,真的看到了“白皮”时,他又害怕得连声也不敢出了。他生怕自己说出来后“白皮”会把他了。
他觉得自己实在是有点太不自量力了。你一个犯了事出来逃难的人,因为别人对你的关心多了一点,你就开始对别人想入非非,这不是太天真也太不自量力了吗?巧容那里的事情都还没有个了结,这里又开始对“白皮”打起主意来,他觉得自己不应该那么放肆。同时他也担心,自己如果真的对“白皮”那么说了,她会不会一口回绝他,说他是自作多情,害得他没有一点面子?或者她在听了他说出那样的话后,她会大吃一惊,甚至干脆说:“你这个流氓!”那样的话,他就不但是没有面子了,而且还会觉得无地自容。因此,他宁愿把这种爱深深地埋在心里,也迟迟不敢开口。他觉得“爱”最好还是行动,比如凝视,比如牵手,比如拥抱!比如亲吻……因为“爱”是“说”不出来的。你能把“爱”“说”出来吗?“说”不出来的。能“说”出来的,肯定就不是“爱”了。“爱”是谁也“说”不清楚的。因此他宁愿不“说”。
“包老哩”那时候也正在跟林场医务室的张玉春谈恋爱。因为张玉春的父亲一直不同意,两人的关系也就一直若即若离似有似无,从来都不敢向外人公开表露出来。但私下里两人的关系又好得如胶似漆如影随形,只是一般人轻易看不出来他们始终还在相好。
那天张玉春要到浏阳县城里去进点药品,就私下里约了“包老哩”一起同去。英俊知道“包老哩”要回浏阳去后,也想跟着一起回家,但却被“包老哩”制止了。
“我是偷偷地跟玉春去的,不能被她家里知道了,你留在这里,正好帮我打打掩护。”“包老哩”就这样跟英俊解释,并要他千万不要声张,免得被张玉春的父亲知道了惹来麻烦。
见“包老哩”也是有难言之隐,自己又在这里麻烦他多日,今天求他帮个这样的忙,也就不再推托,答应等他回来后自己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