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明亮的大厅,呈椭圆形,梯次座椅环绕讲台,藏蓝色金丝绒毯悬挂在讲台的背面。大厅里坐满了学生,他们聚精会神地在听一留着分头,戴金丝眼镜,穿西装革履的青年教师讲课。
学生们显然被老师渊博的知识、精妙的口才所折服,他们时而捧腹大笑,时而鼓掌致敬。
青年教师为了把这氛围推向高潮,他又抖了个包袱。他舌尖舔舔冒烟的嘴唇,讲道:“你们是二班对吧,在你们隔壁的一班,有一位同学叫——叫张什么的,是的,叫张玲。这位张玲同学她在上节课的速写作业中,把大师维尼奥拉的作品临摹了一份交了上来。同学们,大家可能都很忙,可能没时间做作业。但没时间也不能把别人的东西当成自己的交差呀!这位同学以为我不知道,想蒙混过关。可她不晓得我在大学的研究生论文就是写的《论巴洛克建筑与洛可可建筑风格的异同》,哈哈,该她倒霉,老鼠遇到猫嘛。(哄笑)请同学们要把事当事,不要得过且过,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要对得住那稍纵即逝的青春。(鼓掌)好,同学们,下课。”
同学们站起,目送老师的同时还在交头接耳地议论着。这当中,唯独有一位同学眉头紧锁,沉默不语。他身体修长,五官端正,高耸的鼻梁,乌黑的头发。他是二班的班长,名叫李明。
傍晚时分,夕阳慷慨地把最后一抹红色给了碧绿如丝的东湖。于是乎,波光粼粼的水面上,红色与绿色交替翻飞,如鱼儿嬉闹玩耍,好不和谐。岸边小凉亭里,李明在转着圈,他不时用手在头上扇着那纷飞的柳絮,眼神却瞅着西边的小路。
不一会,一个白色的倩影从小路尽头飘然而至。
李明笑容可掬地迎了出来:“你可终于来啦,张玲同学。”
“什么事呀?班长,这么急。”张玲不温不火地用手扇着秀丽的脸颊,一双凤眼瞧着李明。眼中分明都是问号。
李明把张玲拉进凉亭,将她按在铺着报纸的石凳上说:“你请坐,张玲同学。是这样,今天上午我们听胡老师讲课,他把你的作业当反面教材来讲,搞得课堂上议论纷纷。我就想求证一下,你的那幅速写是自己创作的呢?还是临摹大师的作品?”
李明说完,两眼紧紧盯住张玲那幽深如潭的黑眼睛。
张玲听完,轻挑眉梢问道:“你是说我交的那幅‘混搭’速写作业吗?”
李明加重语气说道:“就是那幅即像巴洛克又像洛可可建筑风格的速写。”
张玲明白过来,她柳眉弯起,笑道:“哈哈,胡老师把我的拙作与大师相比,实在不敢当,我当绿叶都不配呀。”
李明有点蒙,他问:“你的意思是,你没有临摹,而是自己创作的,是这样吗?”
张玲点头道:“是啊,我把巴洛克建筑线条的韵律、自由的空间和洛可可建筑多变的曲线、纤巧而繁琐的艺术样式合二为一,为城市广场、园林艺术推陈出新投石问路,这样不好吗?班长。”张玲仰头抬眸微笑着。
李明用手抠起头来:“原来是这样,那我就放心啦。张玲同学,我送你回宿舍吧,(见她犹豫,他加重语气)这是为了安全起见。”
张玲转身走出凉亭。张玲默认了。
回到宿舍,张玲一头倒在床上,沉默不语。
“怎么啦?张玲妹妹,是‘靖哥哥’欺负你啦?还是咋的,回来就不吭气。”睡在张玲上铺的同学王艳丽把头探出床铺,朝下问道。王艳丽是东北人,比张玲大两岁,复考两年才如愿以偿。
她这一问,把另两个正在看书的同学刘倩和于萍也惊动了:“怎么回事呀,张玲。”
张玲被她们这一搅合,不得不把李明讲的事情重复了一遍。
王艳丽听罢,气的从上铺跳了下来:“这还了得,把咱妹子当成什么啦!狗眼看人低,我说张玲啊,你可不能就这样算啦,至少要他赔礼道歉,恢复名誉。”
刘倩附和着:“他要不认错,咱们陪你闹到学校去,看他怎样收场。”
于萍小声道:“张玲,别怕。我们为你作证,你画画时我们都亲眼所见,那草稿都还在我这儿呢。”于萍说着扬起一打白纸。
张玲坐起身来谢道:“谢谢各位同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明天我找老师问问,再做决断。”
第二天上午,周四。
张玲走在去教学楼的路上。
身材修长的她,上穿白的确凉长袖衬衫,下穿墨绿色西式长裙,乌黑的长发披在肩上,显得靓丽可人。
天空碧蓝如洗,这是昨夜下了场大雨的缘故。武汉不仅被称为“捂汗”,意思在夏天,那个闷热啊,是热的叫你难受,闷得叫你心慌;武汉还被称为“光灰”的城市。当然,这有近年来市政建设加快的缘因,但也脱不了环保不力的干系。
张玲低头赶路,无暇欣赏,她不时抬头回应着同学的招呼。
教学楼里寂静如白夜,楼道两旁,芭蕉、松竹各色盆景错落有致。张玲在“大一教研室”门牌的办公室里看到了胡老师。
张玲敲门。
“请进。”胡老师一边改卷,一边应着。
张玲走到胡老师办公桌前站住,双手合于身前,自然微笑道:“胡老师早上好,我是一班的张玲同学。”
胡老师抬头扶扶镜框,嘴成“O”形:“哦!——你就是张玲同学呀,你请坐,请坐,我给你倒杯茶。”
胡老师一边起身倒茶,一边对邻桌正在看报的女子说道:“吴主任呀,这就是我昨天讲的那个——”
吴主任放下报纸,一头雾水:“你说什么?胡老师。”
胡老师努嘴低声说道:“这就是那个临摹大师手稿的张玲同学。”
吴主任明白过来,她抬头惊讶地把张玲上下扫视一遍,问道:“哦!——蛮漂亮的嘛,张同学,为什么要把临摹大师手稿当作业交呢?”
“报告老师,我没有临摹大师作品,我的作业是我自己独立完成的。”张玲说话矜持有度。
“张同学,我的研究生毕业论文就是研究大师维尼奥拉的,他的速写风格我是印象颇深的,这个你骗不了我。”胡老师见张玲抵赖,气不打一处来。
“请问胡老师,维尼奥拉大师的建筑设计风格是什么?”张玲嘴唇一抿问道。
“这还用问吗?巴洛克风格呀!罗马耶稣会教堂就是他的代表作,第一座巴洛克建筑,怎么啦?”胡老师眼珠在吴主任和张玲之间来回转动着,脸部表情丰富,夸张,明显带有嘲讽的意味。
“好,胡老师说得对。我再请问,洛可可建筑艺术风格是在它之前还是之后?”张玲眉锋上挑,咄咄逼人。
“哈哈哈,当然巴洛克在前啊,洛可可建筑艺术风格是在巴洛克风格基础上与中国装饰趣味结合,运用多个S线组合才有的呀。”胡老师几乎笑的前俯后仰。
“这就是说在大师维尼奥拉的作品里难以见到洛可可建筑风格的痕迹,对吧,胡老师。”
“对呀。”胡老师和吴主任几乎异口同声。
“那么,在我的作业中,S线条与曲线和弧线的运用有吗?错落有致的不对称形态有吗?室外的鲤鱼戏水和小狗玩耍的雕塑造型在‘巴洛克’里找得到吗?!”张玲扬起脸,嘴角挂着一丝笑意。
“这个,这个嘛——”胡老师一时语塞:“张玲同学,你不要狡辩,你——你先回去好好反思一下。”
张玲说:“行,我肯定会反思,我也希望能得到老师的答复。谢谢。”
张玲鞠躬,转身走出门去。
她依稀听到吴主任在说:“胡老师,你把她的作业再拿给我看看。”
中午时分,张玲买两个烧饼回到宿舍。室友见她回来,一副不开心的样子。便问,怎么了?胡老师赔礼了吗?
张玲摇头。
“张玲,你就心太软,嘴太笨,要是我呀就不饶他。”王艳丽义愤填膺,把饭盒往桌上一甩说道。
刘倩眼珠一转,皱眉道:“我看说清楚就行了吧,他是老师,总得给他台阶下吧。”
于萍倒上一杯茶递给张玲,细声说道:“中国有句老话,叫‘师出有名’。名节污了,何以立世?明天,我们去找胡老师评理,你就不要烦恼了。多漂亮的脸蛋,叫他‘糟蹋’不值得——好了,今天的天那才叫天,多蓝呀。蓝天下,一个靓女愁眉不展地在湖边徘徊,多煞风景啊,是吧。”于萍瞪大眼睛瞧着张玲,一副天真模样。
张玲被她滑稽的样子弄得一下没憋住,刚喝在嘴里的一口水全都“噗嗤”到于萍脸上。
于萍见张玲笑了,顾不得去擦脸,开心笑道:“这才对得起这碧蓝的天沙,是不是。”
周五,张玲在听大课。她不时低头在本上记着什么,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只有她能看懂。
大厅门口,三个室友悄悄溜了进来。她们穿过一排排同学,摸到张玲的座位边。于萍小声说道:“你的草稿我们交上去了,胡老师很尴尬。”说完,她们低着头,弓着身子往有座位的地方挪去。”
张玲看着她们的背影,眼里噙满泪花。她想起了鲁迅说的“人生得一知己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