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宇上班的公司在青年路一条僻静的小巷里,公司的名头那是绝不不亚于世界五百强,响亮的很。张宇记得应聘那会,老板解释说“我们公司的名字叫‘呀咿呀文化策划公司’,就是要世界为我们的策划感到吃惊,”他还(反手遮嘴)低声透露他和当时中央一位领导的秘书在武汉大学是同窗,(你想想这样的公司还愁没饭吃?)公司的经营方向主要是文学出版策划方面,(无烟工业啊,国家重点培养对象!)这让张宇心潮澎湃、遐想连连。举个例子,2003年年初,当美国总统小布什还在白宫召集核心部门干部开会,为攻打伊拉克萨达姆政权下决心时,老板公司策划的《中东枭雄——萨达姆的陨落》书稿样本就摆在了某大出版社老总的案头。这是张宇后来上班亲眼所见的。
就是这样一个与时俱进的公司让张宇看到了希望,他觉得跟着这位眼光超前的年轻老板,别说填饱肚子了,圆他的文学梦想也不是问题。尽管当初应聘时老板开价编辑月薪400元让张宇心里很不舒服,他还是三番五次地把涌在喉头的“?”号咽了回去。这其中一个原因是当时工作确实不好找,像他这样的失业人员在大城市里不在老少,何况家里的财政状况就如同这秋天的枯树;二个原因是因为他相信老板说的“一本书写好了,赚一百万不是问题。”
后来上班时他还旁证过老板确实有一本关于易经的书赚了一百万。当然,同事也说他有一本书亏了五十万,不知是哪个方面的。但不管怎样,这些信息足以让张宇明白“编辑”的价值所在。难道聪明的老板愿意和一百万过不去吗?!NO!
想起这些他就信心满满,愿意死心塌地地勤勤恳恳、兢兢业业扑在文稿的编辑工作中,尽心尽职地扑捉世界那稍纵即逝的讯息,为老板分忧解难。尽管老婆预支的一个月饭钱(300元)已所剩无几,但他相信瓦西里在《列宁在十月》里对他老婆说的“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一定能在这里实现,(怎么像是《国际歌》)何况只差两天就要关饷啦。
张宇在车上找个靠里边的座闭目歇息,(免得见了老人要让座)随着上车乘客越来越多,空气越来越稀薄,随着车子的左拐右弯前刹后翘,张宇晕晕乎乎眯着了。
七点钟,刘莉起床。这可不是闹钟的功劳,她家也没条件买俩闹钟。刘莉对时间敏感,
得亏于她娘从小对她的培养。
那年月,娘拖板车赚的钱难以养活全家。于是,娘发动她们姊妹五个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娘没文化,延安的故事都是丈夫老刘早年在炕头上唠的。
刘莉在家排行老幺,生下她时父亲取了茉莉花的莉字,已示疼爱之心,这就是刘莉名字的来由。在家时都喊她“幺妹”,这是缘于她娘是四川人。
幺妹要做的事就是半夜三点半钟,一定要叫醒娘,然后俩人推上小车一起去牛奶配送点,取上一大箱牛奶,再给客户挨家挨户地送。
所以幺妹很小的时候就会看钟。她知道娘很辛苦,每天夜里倒床就“呼噜呼噜”蒙头睡,所以她不能辜负娘的一片信任。尽管有时觉得两个眼皮互相打架不听使唤,她就想法找上两根小棍顶上,不让眼皮掉下来。
有一次,幺妹不知怎么的,睡觉时忘记顶上小棍了,结果可想而知..
可就是娘不顾死活地打她,幺妹还是认定娘是疼她的。
她觉得,要是娘不疼她,能在后来几天里,偷偷背着姐姐塞给她一个煮熟的鸡蛋和两块玻璃纸的糖吗?!(这稀罕的东西娘是怎么弄到的?刘莉到现在也没有问出来)还千叮万嘱要她一定躲在外面吃完再回来;要是娘下狠手,还有她走到哪里都“人见人爱”的容颜倩影吗?!肯定没有。
娘的病老不见好转叫刘莉一夜没有睡好,还有昨天捡回的阿白不知与那俩家伙的关系处理的怎样?也着实让她牵挂。
她穿上衣服,口脸未洗就开始四下寻猫。五十平米的房子三间小屋,除了两个还算看得过去的床,就是几件散落的老旧家具,加上客厅里那招人讨厌的12吋“福日”彩电。你想看它时,它的“脸”总是像那不会撒谎的贼似的“红一阵,白一阵”,叫人看了心烦。
满屋子值钱的东西都当的差不多了。想当年嫁过来时,那拖嫁妆的三轮车排的那个阵势就让娘家的婆家的街坊四邻瞠目结舌,那场面是相当的壮观。(我发誓,绝对没有模仿宋丹丹)可是没办法呀,赶上那改革的年代,落后的企业大浪淘沙,刘莉张宇双双下岗失业。好在刘莉不像张宇那样怨天尤人,她是跑船的,知道不进则退的利害,所以她能理解上面的做法。阵痛嘛,就是为了下一代不在痛。
“有啥子嘛,大不了从头再来。”她总是这样说。四川人的性格就是这样,乐观阳光向上,不知挫折为何物。
“哈哈哈,你们都在呀,”刘莉在饭桌下面发现了挤作一团正在睡觉的三只猫咪,她好开心。看着旁边空空的食盒,她把脑袋一拍:“对不起呀,各位先生,也不知你们是睡着了还是饿昏了,(学着刘三姐的调)‘我家没有好茶饭来喂,只有山歌敬情人呀敬情人,’你们多睡会,小情人,小乖乖,我马上回来哦。”
三五分钟后,刘莉打扮妥当,她拎上菜篮,轻手轻脚打开房门出去,返身轻轻带上房门。
刘莉买菜要走十五分钟左右时间。
小区里不是没有卖菜的,有,而且还有好几家。可那菜价太贵,吃不起。一个月省三分之一菜钱,那一年省对少?你算过没有。往年,刘莉虽然书没读好,可这简单的加减乘除还是难不倒她的。
刘莉“吴牛喘月”似的努力在路上走着,不时和熟人打着招呼。阵阵秋风吹散了她的长发,吹落了她鼻梁上的颗颗汗珠。要奔五十的人了,不像以前那样苗条了,不像以前船到重庆时和小伙子叫板“看哪个先上朝天门”码头(台阶多)那样有劲啦。她现在不想走路,不吃菜也无所谓。因为她总是觉得只要一走路就有一块石头压着她喘不过气来。
她是看在那仨讨人喜欢的“喵喵”份上才长途跋涉的。这不是她好面子,认死理,在她的字典里就没有“穷”这个字。她信娘说的“那土地只要你种,就有吃的。”
偌大的菜市场人头攒动,比肩接踵。那大声吆喝、脸红脖子粗地互相划拉着的是做批发生意的老板。他们虽然财大气粗,也精细如丝,一分一厘也不让步,真是“寸草必争”。刘莉一边“黄鹤楼上看翻船”(帆)似的欣赏着,一边瞧着摊上的菜价。溜达一圈后,她把摊主不要的菜叶麻溜地捡上一袋,才开始下手买菜。包菜大白菜辣椒黄瓜西红柿水萝卜,她蜻蜓点水一样买点。价格嘛,那肯定是最低的。刘莉在鱼市转了半天,都嫌贵,最后花两块钱买了一堆鱼杂,(下脚料)这才走出菜场。
刘莉两手提着沉重的小菜,十步一歇,五步一喘地往家挪着。尽管天还阴沉着,可刘莉的脸上泛着红光,嘴角挂着笑意,额头冒着青烟。她仿佛看见三个小家伙吃饱喝足后的憨态,看见它们在疯闹嘻戏,她仿佛在梦中穿越,回到那无忧无虑的童年。
逝去的童年让人留恋。
八点钟不到,张宇走进青石灰瓦铺就的旧式小巷。他老远就看见西装革履的吴老板在公司门口正儿八经地坐着,一把老式靠椅,一杯清茶,一摞报纸,这就是吴老板每天的早晨。他在门口坐着不是为了监督员工迟到早退,原因之一是办公室太黑暗,他不想用电;原因之二嘛是想让别家公司的人看见他很忙,以为他生意好。说白了,广告效应。
张宇不急,八点半上班,还早着啦。他在一早摊前买俩馒头,一碗清酒,慢慢嚼着,慢慢品着。
吴老板每天要看一大摞报纸,这让刚来上班时的张宇很是诧异。这些报纸大到中国的《人民日报》香港的《大公报》美国的《纽约时报》新加坡的《联合早报》,小到街边小摊摆的《旧闻》《野史》一应俱全,这对于“时间就是金钱”的吴老板来说,一天时间不就泡汤了?
其实张宇是杞人忧天了。原来吴老板看报不是像我们平头百姓那样,非要在报纸里把买报的钱“赚”回来,更不会像有些公务员似的“一杯茶,一根烟,一张报纸看半天”的混时间。他是像领导似的手握一根红蓝铅笔,铅笔在五指中上下翻飞着,看到每一篇他认为有用的文章标题时,会停下来,在标题左上方打上勾勾或者圈圈,这张报纸就算看完了。原来吴老板看报只看标题,不看内容。勾上红色是马上就用,蓝色就是备用。
太厉害了,真是管中窥豹,一叶知秋啊!到底他是老板,我是员工。张宇服了,心悦诚服地服了。
“老板早。”
张宇过完早,点头哈腰走进公司。
“啊——张老师来啦。”
老板头都未抬,只是抬眸透过镜框瞥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