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军生动身的时候,天上下着鹅毛大雪,毛毛和军生早早起来收拾行李,她挥动扫把扫完了院子一夜的积雪,待婆婆起了床,他俩已经一切准备停当。婆婆说:“你们吃了早饭再走吧。”婆婆说话时一脸无奈,也许是因为一双儿女昨夜的出色表现吧。
毛毛连忙说:“不了,妈,我们还要去城里我爸妈那转转,在那里吃吧。”
就这样军生推着自行车,毛毛扶着车子后面的皮箱子,箱子里面只放了一件毛毛的内衣,军生不知道,还以为毛毛和他一起去部队,其实毛毛早就不打算去了,本来结婚的事情对她来说实在是很仓促,得慢慢接受现实,加之春艳这么胡搅蛮缠,使得毛毛对这个家有无法理解的苦衷,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呢?在这个家女儿太霸道了,把妈妈都不放在眼里,而毛毛好像有了两个公婆,后者一直在给她颜色看。
在娘家吃饭时,毛毛趁收拾饭桌时告诉妈妈原委,说她决定不去部队了。妈妈说:“那怎么能行呢,你们新婚应当去部队一趟,军生知道了肯定不会答应。”毛毛说:“别想那么多了,就让我先静一静。”
他俩来到县城的丁字路口,这是省城西安发往银川的长途车必经之路和站口,远远就望见一辆车驶来,正是开往银川的,上车后车启动的一刹那,毛毛正准备跳下车,被早有准备的军生一把拉住,军生什么也不说一脸执拗,而毛毛未开口便泪如雨下,倔强地对着军生。毛毛的跳车举动惊动了司机,司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车子未灭火但也没开启,满车旅客都在瞅着这一对无声抗争的年轻人。司机问:“你们怎么了?”谁也不去回答。这样僵持了三分钟左右,随着满车旅客的骚动和嚷嚷,司机不耐烦地说:“你俩下车去吧,别影响别的旅客。”他们只好双双下车。
军生一直在劝毛毛别哭,因为天太冷了。而毛毛早已为离别做着心理准备受着煎熬,能不哭吗?一辆辆要乘的汽车被毛毛哭着送走了。
这时,军生好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对毛毛说道:“不哭了,我们回家去吧,我要跟爸妈说说,看把春艳惯成啥样了。”
毛毛收住哭,断然说道:“要是你还承认我这个媳妇的话,你就去部队好好干,至于春艳,爸妈把春艳放任到这种地步,他们将来会自食其果,会跟这个出了门的女儿丢大人。”
军生边给毛毛抹泪,边自己忍住泪。又一辆车驶过来了,看着毛毛执着的表情,军生明白今天一定是千里走单骑了,因为归队日期不能更改,这是军人的天职。军生在极不情愿中,被毛毛连推带搡送上车,站在车台阶上不肯就坐,使车关不了门,车缓缓启动了,毛毛也跟着走,车加速了之后,毛毛由走变作跑跟着,军生仍在门口眷恋地望着奔跑的毛毛,毛毛迎着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踏着公路上被车胎轧着正在消融的雪水,无论毛毛多么拼力追赶,车子离她越来越远了,情急中军生大喊,留给了毛毛远行之前最后一句叮咛:“毛毛,在单位要注意身体,有空回家去看看咱爸咱妈。”毛毛忍住悲痛使劲地点头,车越开越远,直到在她泪眼朦胧中,变成黑点继而消失了,毛毛止住哭声,深一脚浅一脚向城里娘家走去,路上看到行人由于雪下得太大,而急匆匆走过,没有人注意到她,毛毛心如刀绞。是的,没有人在意这个身着盛装的女孩,就在刚才,她经历了人生的第一次生离死别。为了远行一千多里外丈夫的叮咛,在毛毛作为军嫂时,她庄严而神圣地履行着自己的承诺,做一个合格的军人妻子和谨守孝道的儿媳。
在娘家呆了两天休养了一下,毛毛便回工作单位了。
毛毛所承包着的公司大楼,主要业务和收入来源,是搞游客住宿和大型会议接待,所谓承包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大楼收入和开销都由公司统一核算,除了抓大楼业务外,实际上毛毛只是负责这个部门工作而已,刚开年他们大楼就来了个开门红,接待了三个小型会议,算一算足足够发员工半年工资。目前还听说有一个大型研讨会将在这里召开,大楼现有八十六个床位还不够住宿,起码差三至四个标准间,每个楼层只有一位服务员,服务员也不够,再说都是女同志来回上下地抬床,布置房间忙得不可开交。有时,总台接电话的服务员会喊:“经理,长途电话。”毛毛就站在总台外面的大门旁,生怕同事们听到,羞怯而专注地听军生问这问那,然后对他说:“放心吧,等忙完了这阵子,我就回去看咱妈。”然后笑而不语,一直等到军生那边挂了电话。
又下了一场大雪,毛毛穿上自己去年新做的方格红呢子大衣,里面上装是结婚那天穿的,在当时非常流行的“惠芳服”,腿上穿着红健美裤,脚上是一双黑色新棉鞋,让景点外面专门给游客摄影的人员,一起到一墙之隔的瑞陵文管所院内,在覆盖着厚厚积雪的雪松下,连拍了五六张照片,全身上下大红裹身,矗立在银装素裹的雪地里,毛毛那张如菩萨般的圆脸和雪一样洁白,只是比雪更富有生机更绽放着活力。
照片洗出来后,毛毛在每张后面写上自己非常喜爱、当时非常流行的小虎队演唱的歌曲,给军生寄了出去。
毛毛一边忙工作一边等着有空回家,公司为大楼新添人手物色了五名服务员,毛毛心想这下可以舒口气了。但工作上的矛盾也随之而来,公司副经理对新招的服务员说:“你们回家去,等候通知。”这不是在发难吗?明摆着人力不够,他却要难为人而不为工作着想。毛毛心里明白原因在于,副经理在自己任大楼经理上有偏见,况且现在大楼效益可观,副经理更是耿耿于怀,所以出面刁难,这可难不倒毛毛,一个星期后的周日,毛毛找到一位给领导开车的同学,把这些人从家里一个个接来上班,副经理也没把毛毛怎么样,可大楼收入转到公司帐上以后,让他硬是给卡着不发。除了员工工资,大楼没有一点经费。因此,除了忙于事务,毛毛还要和这个副经理为工作争长论短。
部队长途电话来了,军生在电话那边说:“照片收到了,战友们都说很漂亮,还有你在照片背面写的话语很好,我也有同感。”毛毛笑着说:“那不是我写的,是我抄的歌词。”军生在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显然对不是毛毛写的感到很失望,并告诉毛毛他很想她,年假已经休完了,不可能再请到假,他真想逃跑回来两三天,见她一面也行。
毛毛在工作之余抽了一天时间,和同宿舍的英子回了一趟婆家,只有婆婆在家,公公一直在厂里,英子走进毛毛的新家,那是由两个庄院合盖起来的农家住宅,英子边走边小声对毛毛赞叹说:“这么大的庄院,盖得实在气派。”她俩经过门房和婆婆房间来到厨房,婆婆正在收拾东西便让她们吃她烙的菜饼子,毛毛一边吃饼子一边带着英子,走到里院的三间两层楼下,进了位于一楼北面自己的房间,中间是通往后院的客厅,对面的房子是公公的书房,客厅和书房的墙上挂满匾额,陈列着艺术品,摆放着古香古色的镶玉家具。楼上三间也是如此,清一色黑底家具,中间的厅堂只摆着屏风,北房为客房,南面房间放生活必需品。
毛毛领英子看完楼上楼下,回自己房里拿出新婚照片让英子看,自己便来到婆婆房间问婆婆:“妈,你最近身体好吗?我一直想回家看您,可单位太忙走不开。”婆婆忙说:“家里没什么事情,我就是有点腿疼。”毛毛说:“那应当去看医生,要不然我带您去。”婆婆说:“不用,以前看了好多次,可见效不大,这次听人说了一个偏方,觉得还可以。”原来婆婆听人说用熬热的醋擦洗膝关节部位,果然疼痛有所缓解。毛毛问:“妈,家里还有什么重活,我现在就帮您做”,婆婆连忙说没有什么要做。毛毛和婆婆又絮叨了一些家务事和相互体贴关照的话,随后,叫上快睡着了的英子,带上婆婆拿给的饼子,结束了她匆忙的第一次探家。回到单位,英子向大家兴高采烈地,讲述了毛毛家如何样阔气,多么令人羡慕,而毛毛只是一笑了之。
回到单位后,毛毛打电话向军生说了家里情况,告诉军生说婆、还有爸妈及家里一切都好,军生高兴地连连说好,并说他快要待不下去了,简直想跑回来见毛毛一面,毛毛一边在电话上安慰军生好好在部队干,一边也按捺自己对军生思念至极的心情。其实毛毛期待见到军生的心情并不比军生差,只是不愿表达出来而已。
五月份,毛毛因为要回到西安母校,考取有关导游证的几门课程,就向单位请假,到了学校报名处,又碰到两男两女的同乡学友也来考试,于是大家相约着,在南郊吴家坟租了房子一起复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