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毛开始上班。这几天儿子感冒发烧,只好叫娘家弟弟把孩子接进城里给孩子看病,妈妈就和弟弟抱孩子看医生打针。孩子的烧完全退掉好了时,毛毛听说春艳暂时回到城里,就决定把儿子送回婆家,自己天天下班回婆家。送毛毛和儿子的这天,不巧儿子的舅舅们都很忙,没有车子送毛毛母子,找来找去,妈妈找了一位毛毛远房侄子,蹬三轮车送他们,毛毛坐在三轮车上,车子上面放着只有一尺宽的木板,木板横架在三轮车中央,这样坐着也不太稳当,毛毛抱着不时哇哇哭的儿子,无奈为了不让儿子哭闹,她给儿子噙着奶嘴,毛毛泪眼婆娑,看着送她们母子的娘家妈妈,她想用微笑和妈妈道别,但眼泪却不住往下流,看着她们母子的恓惶情景,妈妈想到远在甘肃不能照顾这对母子的女婿,她下意识拉着毛毛外甥女的手,对不谙世事的外孙女说:“外婆有罪,外婆把你姨嫁到乡下,让你姨受苦了。”
毛毛就这样日复一日,在单位和乡下之间来回跑,家里电路坏了,她就给娘家大哥说,大哥立即骑车到毛毛家给修好,孩子需要进城看病,她就让弟弟带上她母子进城,家里的生活毛毛一切包揽,除了两个在外的父子,她就给这个家做起了‘男当家’。她有好长时间和小姐妹英子没有见面了,自从有了儿子,毛毛就在娘家、婆家和单位,这三个地点之间来回穿梭。婆家没有日用品了她就买,家里的拖布坏了,煤气没有了,她就骑着斜梁的自行车,让人家给绑好带回去。这天,她骑着自行车买了一把大扫帚,刚坐在自行车上回家的时候,在英子家门前碰到英子,和英子匆匆说了几句话,就说:“我得回去了,婆婆还等我回家看孩子。”然后英子怜惜地说:“姐,你看你穿个裙子那么漂亮,后面却绑着个大扫帚,骑着自行车不方便更不相称。”然后,英子不舍的望着从小娇惯了的毛毛,笨拙地骑上自行车匆匆远去的背影,久久难以平静。
白天婆婆带孩子,但当毛毛下班回来,如果当天有剩下的饭菜,不管毛毛饿不饿,婆婆便会对毛毛说:“快吃了吧,要不然坏了很可惜。毛毛不由分说,便三两口把饭吞咽下去,然后洗完碗筷就接过孩子,婆婆一刻不停,倒背着双手就出去了。白天越来越长也更暖和了,婆婆有时会去邻家玩调牌,一直到晚上十一二点才回到家里,儿子爱哭闹,毛毛哄不下他的时候,就抱着儿子蜷缩在炕上靠墙的地方,眼睛盯着漆黑的窗外,她多么想让孩子能懂事并且停止哭闹,可儿子不能也不会遵从她的想法,她生怕外面有什么人忽然进来,或是小偷从墙上翻过来她都听不到,所以,她只能提心吊胆等婆婆回来,儿子是白天睡过了头,显然又阴阳倒过了。
毛毛白天在单位,晚上和儿子熬着,一天天坚守着等儿子快点长,等军生早点回来。
春艳又生了一个女孩,第二天毛毛上班的时候,顺便到乡政府隔壁公公厂里去见公公,毛毛想问公公有什么给春艳要带的话,来到厂里铁丝网大门虚拴着,公公办公室里套着卧室的门开着,毛毛叫着“爸”便掀起了门帘,房间里的灯关着,外面天刚亮可是房内还是极其阴暗,毛毛看到公公忧愁地坐在办公桌前,好像一夜未睡的样子,毛毛心里咯噔了一下,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公公看着毛毛,他眼神呆滞表情绝望,好像他的厂子在一夜之间倒闭了似地,毛毛看到这里忽然明白,公公是为了自己的女儿,又生了一个女孩而痛苦煎熬了一夜。
毛毛怯怯而轻声的问:“爸,我上班顺便到春艳家里去,你看你有什么要给春艳带的话吗?”
公公连忙说:“毛毛,你去了问春艳要什么,孩子需要什么。”
毛毛答应着从公公办公室出来,一边走一边心里难过地想:“哼,问春艳要什么倒还罢了,可春艳的孩子才出生一天,能需要什么呢?自己的孙子都四个月大了,公公从来没给孙子买过一毛钱东西,儿子睡的小床、学走路的车子,大车和小车能排成队伍,可那都是儿子外婆家给买的,就连儿子的名字公公都不考虑,没办法还是外婆家最后给起名。跟着军生真是太窝囊了,公公在兄妹俩的态度上女儿至高无上,儿子却形同路人。不仅这样,连自己儿子也受着不平等的待遇。”
毛毛每天上班之余,就到春艳家里去洗孩子的尿布和春艳的衣服,因为春艳和她婆婆关系不睦,她婆婆因此见了毛毛的公婆不但态度不好,而且理都不理他俩。他们只好到女儿那儿,只能在门口见见女婿,把带的东西交给虎子做罢,因此,伺候春艳的第二个月子,理所当然就落到毛毛肩上。毛毛除了上班和到春艳家洗尿布外,然后回去带儿子。
等到春艳女儿满月来熬娘家,婆婆就叫来外婆帮忙,家里还是忙得不可开交,婆婆便加紧和毛毛交涉起来,婆婆从公公哪里得到指示,便转达给毛毛说:“毛毛,你到城里找一间房,然后雇个保姆带孩子吧,春艳的孩子没人带,你爸准备让我带春艳的孩子。”
毛毛情绪抵触地说:“我找的是有家有舍的婆家,又不是颠沛流离的客户人家,为什么要去别人家里住,再说了,军生不在,我一个女的带个孩子,住到别人家影响也不好,不知道的人会说我和婆家关系不好,才落得这样。”婆婆没有理会毛毛的回答,显然在坚持公公的态度,毛毛转变了语气态度也缓和下来,继续说:“妈,要不这样吧,咱家雇个保姆,我每天晚上回家带孩子,不管刮风下雨,我都会回来。”
“我们家没有雇人的习惯。”婆婆没好气地答道。
毛毛也倔强地说:“那你们就让军生回来,孩子是我和他的,我俩都有抚养孩子的义务,况且我工作调动是我爸妈给帮的忙,他们给我换一次工作也不容易。”
婆婆不能再说什么,婆媳谈话到此打住了。毛毛依然坚持上班,她越来越觉得她在这个家快撑不下去了。
这天,军生的女同学,因为她弟弟在军生现在所在的团里,她要去部队办理弟弟的事情,就特地来问毛毛军生的情况,同时打算让军生给帮忙办理。毛毛对女同学说了军生家的情况后,又对她叮咛:“你去了部队以后,顺便给军生说说,我公婆因为他们女儿的孩子没人带,就让我在城里租房子找保姆,我想和他商量这件事,你让他给我回个话。”女同学很爽快地答应了,馆里年龄较大的领导家属在一旁也气愤地说:“亏毛毛公公还算是走南闯北的人,人常说先顾其里后顾其外,可她公公也不管自己儿子在部队的特殊情况,就这样对待毛毛和孩子,真是欺人太甚,你去了一定转告毛毛丈夫,看他咋办”?女同学应诺着走了。
毛毛天天盼着军生给她消息,可是过了几天军生就回来了,他说没见到女同学,电话上托他办的事情,他已经给同学的弟弟连里打了招呼,事情说好了。同学并没提毛毛说的事情,显然,她女同学可能是因为军生离家太远,电话里就没对他提家里的事情。
军生这次回来有好多要解决的问题,一是孩子尚小他不放心,二是上次他要调回陕西的事情他想弄个明白,为什么父亲不但没给办,还那样用话骗他,他实在是想不通,这次他回家只有一个星期时间,军生便每天在家抱着儿子,等下班回家的毛毛,也等父亲回来,可父亲好像故意躲着不见他。无奈军生只好找到厂里,父亲正在工作,看到军生来就一脸的不快,他本来就不喜欢儿子,还有儿子太没出息了,结婚后有了媳妇和孩子,就不断从部队跑回来,父子俩坐定后沉默和僵持着,最后,还是军生先开了口说:“爸,四天后我就要走了,而且走得那么远,上次往回调的事,你根本就没找人,害得我没调回来不说,还在战友面前夸了海口丢了人,闹了天大的笑话,说实话,我都不想在部队干了。”
父亲说:“不想干了随你的便,现在提倡人才面向市场,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军生说:“那就是你要把我往外撵,我不在时,你就撵我媳妇和儿子出去。”
父亲高声说:“那一定是毛毛跟你搬弄是非了,要不你咋知道?你既不想好好干,又不服从我对他们母子的安排,那么你们一家都给我搬出去,别让我再见到你们,离我越远越好。”
军生无可奈何地回到家里,等到毛毛快回家的时候,就抱着儿子在头门外槐树下,朝村口望着,毛毛终于在村口出现了,如果在往常,军生会喊着儿子看你妈妈,但今天毛毛下了自行车,来到大门口看见军生表情严肃,他悄悄对毛毛说:“毛毛,爸要咱们一家三口搬出去。”
“为什么呀,又提搬出去的事?”毛毛问军生。
军生走到毛毛车子跟前,低声说:“爸爸说看孩子的事,是你给我搬弄是非了,就因为这,他让咱们搬出去,并要和咱们断绝关系。”听了军生的话,毛毛一下子蒙了,感觉血液一下子直冲脑门。毛毛气鼓鼓地把车子放在门道,就开始等公公回来,好容易挨到晚上,毛毛在院子里抱着孩子来回走着的时候,公公终于回来,进门后把自行车靠在了门道墙边,关上大门就叫着说:“军生,你和毛毛过来坐下,还有你。”他指着毛毛婆婆说。公公的话音刚落,春艳在房里干咳了一下。毛毛没有问候公公,抱着孩子气冲冲走到公公跟前,她并不就坐。公公用家长的权威开始说话,那口气,就好像他在给职工开批评大会似地,说:“军生和毛毛,你们给我听清楚,你妈有病不能给你们带孩子,就是你妈想带,我也不会让她带。”
毛毛提高嗓门说:“爸,咱把带孩子的事先放在一边不说,听军生说,你为了这件事情指责我在军生面前搬弄是非了,我长这么大从没有说过什么是非,如果你有兴趣,今天咱们一家倒可以拉拉是非,不给我们带孩子的事,你让我妈对我郑重其事谈过,我把话都回到什么程度,你们就是不答应,军生和我是夫妻俩,他要走孩子没人带的事情,我就不能和他商量一下,况且这也是现实问题,怎么就成了我给军生搬弄是非了?”公公听了毛毛的话无言以对。春艳在房里开始不断地干咳着,仿佛她急着要说话似的。
婆婆接着说:“在这个家里,你们从来就没把我当回事。”
听到婆婆颠倒是非和昧良心的牢骚话,毛毛很是气愤和委屈,但还是强压着自己的不满,反问婆婆:“妈,我这个儿媳妇什么时候不拿你当老人看,你感冒了,不用说,我第二天就买回来药,我对你是百依百顺,从不说一个不字,我什么时候做的不够一个儿媳应该做的?你是长辈说话要讲理呀。”
婆婆被毛毛说的哑口无言,公公也不能说出什么,这时呆在房里的春艳沉不住气了,毛毛刚说完,春艳害怕自己母亲再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就大声说:“妈,你不要再跟她啰嗦了。”听到春艳插嘴,毛毛本来就已窝火到了极点,心想:“不是你给二老哭闹,甚至威逼和出主意,二老能赶我们一家搬出去吗?你就是幕后的坏军师和罪魁祸首。”毛毛不再沉默了。她抱着儿子朝春艳呆的房间窗口奔过去,一手抱着儿子一手腾出来在窗玻璃上敲着,她恨不得把窗玻璃震碎,把这个祸害人,狐狸精般的小姑子伪装的面纱揭掉。毛毛大声地呵斥着说:“你春艳在里面吱吱啥?这里有你说话的份么?我和我爸妈在说我们的家务事,关你什么事?过门两年多了,我和婆婆从没红过脸顶过嘴,哪里像你一样打婆婆、骂婆婆由着你,难怪你婆婆不给你带孩子,现在又搅和到我们家里来了。”
春艳被嫂子这么一揭露哪里放得下,她在房里像炸开雷似的哭骂着毛毛,军生走过来推抱着孩子的毛毛回房,毛毛毫无畏惧和妥协,公公听着女儿哭闹,便径直朝毛毛走来,看公公的样子,就是要在女儿的面前把导致女儿哭的毛毛,像教训布娃娃一样地打一顿帮女儿解气,因此,他找借口说:“毛毛,你想干什么,春艳来过四十天春艳有病。”说完这话公公已做好了打毛毛的准备,毛毛一边把怀里的儿子递给身旁的军生,一边做好了挨打的准备,并脱口而出说:“她有病养病,管别人家里的家务事干什么?”公公听了毛毛这句话,才像泄了气的皮球慢慢走开了,然后又进房里安慰女儿去了。
毛毛和抱着儿子的军生回到房里,他们难过的互相不说一句话,任由儿子哭闹。前院传来春艳一声高过一声的哭骂,毛毛恨军生的无能,可她此刻不能责怪他,因为此刻军生也是受害者,她只对军生说:“我在家里这样的吃苦和忍让,哪里得罪了你父母,任我怎么付出他们就是不领情,我都不知怎么做好了,恐怕在你们家做儿媳妇,不分昼夜地给公婆跪着也不行。”
军生说:“出去就出去,反正我也不想留在这个家里了,父亲曾经对春艳说过,趁现在钱好挣,等挣了钱走到人面前也是财大气粗。我就不同意父亲教育春艳的说法,我视金钱为粪土。”
毛毛说:“话也不能这么说,起码钱要够生活,你爸提着钱串子你妹看着好,我可不眼红,咱们要靠自己生活,况且在咱们和你妹之间受够了不平等待遇,我也不想在我们儿子和你妹的孩子之间,再重演着不平等,咱明天就出去离开这个家,你爸不是说了,他死了哪怕让狗拉去也不要我们管嘛,反正他不在乎有没有咱们。”他俩一边哭一边互相安慰着,并做了出去的决定,绝不会去求父亲网开一面,大慈大悲留下他们和孩子,现在家里的情形,他们也是非出去不可了。
此刻,毛毛反而觉得很轻松了,听到前院春艳无休止的哭闹声,尽管那和自己已经没有什么瓜葛了,但毛毛还是跑出里间客厅的大门,站在门口对着前院撒泼的春艳吼道:“你吊哪门子丧呢,这个家还没让你给拆散,不甘心是吧?”果然前院静下来了。
第二天天刚亮,毛毛和军生起来收拾了儿子的衣物,三口人便出了门,没人理会没人送行,但毛毛不觉得难受和悲哀,反而觉得很轻松很坦然,想到自己从此后和这个上下关系颠倒,长幼尊卑不分的畸形家庭毫无牵连的时候,她反而觉得真正解脱了,为她和军生的决定而激动,并开始筹谋着他们的未来。
一路上,两个人没有言语各怀心思,毛毛想着怎样才能把儿子带好,让军生去部队好好干。而军生呢,他现在既痛苦又忧愁,更理不出个头绪来。军生痛苦的是自己作为独子和军人,爸妈无论那一点上,都不曾为他考虑和疼爱过他,对妹妹春艳那是百般娇惯。现在作为军人,作为有了孩子的人,他的妻儿如何安排,他怎么也想不出个万全之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