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嫑急嘛！”孙秀才拦住了川川，让他先不要打开包裹。川川是个好奇心强的家伙，肯定要问为什么，孙秀才回答道：“这个东西你先留下，等你上学趟了再打开，到时候肯定能帮你。”川川对上学早已神往无比，听了这话，自然强忍着好奇心，把包裹收了起来。
很快，孙秀才艰难地开着他的铁箱子，在院子门口泥泞的雪地上转了几个圈圈，终于掉过了头，朝自己的老屋慢慢开去。川川回过头，以感激的眼神望着自己的父母，心里万千思绪，异常激动。他恨不得立马跑到隔壁，去把上学的消息爆料给云云，好显摆一番。但是，除夕当天的风俗，不宜走亲访友，大家还是都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守岁。
打开电视机，调到陕西卫视频道，就可以欣赏到转播的央视春节联欢晚会，也算是让这一家子不至于无聊地守在家无所事事。当新年的钟声敲响时，千家万户都不约而同放起鞭炮，来驱赶心魔，迎接幸福。新春佳节，全国上下都是一片欢乐祥和的气氛，上官庄这样的贫困乡村也不例外。
大年初一，父亲大清早就送给川川一件礼物。却说陕西关中地区，都有大年初一挑灯笼的传统，这个任务交给天真无邪的孩子最合适不过，在家里，川川扮演的就是这个角色，每年都是如此。所以这次，父亲偷偷摸摸张罗了一盏漂亮的油纸灯笼，着实给了川川一个巨大的惊喜。
川川对这个做工并不算精细，却承载太多感情的玩物爱不释手，迫不及待想要拿到街道上去炫耀一番，只是碍于目前还是白天，只好熬到晚上再去卖弄。
到了晚上，川川的心早就飞到九霄云外，一心想着显摆一下自己的灯笼。父亲成人之美，从柜子的抽屉里面摸出半根蜡烛，小心翼翼划着一根火柴，将蜡烛点燃并安插在灯笼里面。川川也是慢慢端平这个珍奇的玩具，生怕蜡烛倒了烧坏灯笼，只得将它端平，再慢慢用棍子挑起来，还不敢走太快。
院子门口，云云早就恭候，他的手里也拿着一盏漂亮的灯笼，与自己这位发小的干货遥相呼应。两位小兄弟肩并肩，穿着雨靴走在上官庄泥泞的街道上，吸引着孩子们的目光。
“过完年我就去上学！”川川率先开始了话题，显然，他希望云云能和自己继续做伴：“你跟我一搭去能成不？”云云此时对上学也是没啥认识，但是却没有丝毫的犹豫，回答道：“能成，你去我就去！”俩孩子一拍即合，开始计划着未来漫漫人生路，一时间说笑不断。
“咱就要做孙秀才么样的人！”川川将心中的想法和盘托出，而云云也感叹道：“娘娘……孙秀才可是神人呢！”不过，云云目前心里还有个疑惑，对上学的前途也不敢太乐观，随后的聊天中，他就把这事告诉了川川：“娘匹的，我那老爹可是个驴脾气，要是不道我去上学，我可没有啥好办法呢！”却说这云云从小被放养，自由散漫惯了，说话的时候也是脏字连篇，有些大人非常讨厌他。不过这些在川川看来，只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没有必要计较。对于云云的顾虑，这位发小老弟只是安慰道：“对咧唏，你不试活一下咋么知道呢？万一你爹爹同意了呢？是不是？”“么对，我就给咱试活一下！”云云也下定决心。
灯笼游行活动进行得非常顺利，俩孩子手里漂亮的工艺品赚足了眼球，而且还拿下了一位同去上学的伙伴，川川那是兴奋异常，心情大好。守岁期结束后，从大年初二开始，家家户户就都进入了走亲访友的节奏，安排着接下来几天的行程。川川家这边，和往年一样，去两个姑姑和三个舅舅家去拜访一番，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没有什么出入。
大姑家座落在位于上官庄西北方向的上樊村，二姑家则在西南方向的蒲村，这俩地方都超过了二十里的脚程，可见走亲戚是个辛苦的差事。初二一大早，父亲就收拾着行李，还操着大嗓门对川川喊：“你把礼当给咱提上！”“礼当在哪哒？”川川根本没有印象，不记得父亲啥时候置办过礼品。父亲解释道：“就到柜子底下那一层里头，你取两盒水晶饼拿上就对咧！”
却说这水晶饼是一种甜点，外面是一层酥饼，里面夹着类似于五仁的馅，做工比较粗糙，却是当地走亲访友的馈赠佳品。川川打开尘封了一整年的柜子，终于发现父亲藏在这里的干货。
“爹爹，你啥时候买的水晶饼？”川川奇怪地问道，父亲呵呵一笑，回答了他的问题：“这是年前我去青化街上买下的，藏在这哒，怕到你看着了偷吃。”川川一脸郁闷，提起水晶饼礼盒，一脚把柜子门踢回去，用膝盖顶住，把柜子门关上。出门见到父亲，川川就不满地抱怨道：“爹爹，我都七岁的人咧，哒那么神呢？你看我啥乎偷吃过礼当？”“礼当不知道，臊子你肯定偷吃过！”父亲翻出了川川的老底，弄得他很不自在。其实现在孩子大了，也不像以前那么贪吃，更何况自己的弟弟或者妹妹随时可能诞生，以后就再也过不了吃独食的日子了。对于川川来说，这都是其次，现在是励志上学的人了，尽可能节省开支来交学费，都是家里的当务之急。
去大姑家的路途遥远，怀有身孕的母亲就留守在家里，父亲领着川川前去给亲戚们拜年。从村子西边的路上出去，走到柏油路，然后向着京当镇方向走大约十里地，到达一个叫做黄堆的市集，在此转弯向北，还要翻过一道沟壑，就到达了下樊村。不过大姑家在上樊村，顾名思义，还得爬道塬上。陕西关中地区最著名的莫过于北原，这里是典型的高原地形，看似是座山，但山顶上却是一马平川，许多村落就这样分居塬上塬下。
父子俩很顺利地走上了柏油路，不由得被沿途风景吸引。冬去春来的季节，许多植物开始焕发新的生机。麦田里，冬季前种下的小麦已经发出新芽，露出偏偏翠绿，交映在白茫茫的雪原里，显得格外靓丽。在鸟语花香和偶尔才可以听到的汽车引擎声的簇拥下，一片已经被冰封的水库呈现在眼前，这里就是周原遗址上最著名的祁家沟水库。祁家沟也是上官庄附近比较大的一道沟壑，为了农业灌溉的需要，这里因势利导，借助地势修建了一片水库。唯一的柏油马路从架高的路基上飞过，省去了大家翻沟的麻烦。水库上，钓鱼的、滑冰的、扔石子的游人络绎不绝，唯独留下水库边立着的“禁止下水，注意安全”的警示牌，面向这帮看不懂汉字的文盲对牛弹琴。
川川急着赶路，并没有太多关注身边的风景，不经意间，已经来到了黄堆集。却说黄堆集本来不算是个大地方，但是这里却有一座车站，为它带来了发展的商机。说是车站，其实就是拉短途的中巴车停靠的小站点。黄堆集中心是一个十字路口，从上官庄一路延伸过来的柏油路在这里终于找到了它的同伴：一条可以通到法门寺和扶风县城的路径。父亲和川川沿着柏油路，走到了沟壑边上，这里就有一道选择题等待着两位。向右，可以继续沿着柏油路翻过沟壑，但是绕远很多，肯定要耽误行程；向左，可以从沟边的小径上下去，走羊肠路，虽然艰险一些，但却近了大半。
父亲站到沟边往下看了一眼，说道：“今儿咱走大路对咧，下面雪还没化呢，不好走。”川川却是对小路好奇不已，提出不同意见：“我想走沟底下呢，这个路更有意思！”“胡然！”父亲打断了儿子的发言，教训道：“路滑成么个，从这跌下去就给你绊灵感咧！”看着父亲严厉的眼神，川川只能悻悻离去，跟着父亲绕道而行。
不管从哪里走，只要方向正确，并且迈开了步子，到达目的地都是必然的结果，川川的求学之路也是这个道理。总而言之，还算是顺利，赶上了道大姑家吃饭的时间节点。过年走亲戚，吃的东西基本都是固定的，这还是沿袭几千年来的风俗习惯。
早上是一顿臊子面，清一色的岐山空心挂面，配以土豆、胡萝卜和豆腐干作为底菜，葱花、黄花菜，有条件的话弄点鸡蛋饼作为漂菜，这可是岐山的绝对特色，名噪大江南北。中午的时候，就按照辈分长幼，将客人们安顿在好几张桌子上。每桌都有多个凉菜，再炒几个热菜，主食是米汤，说白点就是带红枣的大米稀饭。一般，由家族里辈分最小的孩子们组成的“娃娃伙桌”是最欢乐的，大家都是憨态可掬，吃相极为搞笑。不过，川川此番来的主要目的，并不是蹭饭。
“姑父，我要上学去咧！”川川不由自主地把情报透露给大姑父。“那好得很！就要上学呢，上了学，学了本事，才能过上好日子！”姑父的鼓励来的很及时。川川的大姑父是一位退休的校长，曾经在扶风县境内一所不起眼的小学里面任教，深知农村基层的教育基础薄弱，孩子上学的积极性不高，因此，对川川上学的举动表达支持也不足为怪。
姑父本来打算递给前来拜年的侄子一个红包，但是听了他有上学的决心，就立即改变了主意。只见姑父爬到炕上，站起身来去够墙壁上挂着的衣物箱，从里面拿出来一个布包。姑父把布包放在炕上，伸手在里面摸了半天，终于掏出一张绿色的毛爷爷，递给了川川。
“往年给你就发十块钱的压岁钱，今年你要去上学，姑父就给你多给点！”大姑父的话掷地有声，瞬间迸发出满满的正能量，虽然这五十块钱相对于昂贵的学费只是杯水车薪而已，但是却寄托出相当深厚的感情在里面。川川倍受鼓舞，更加坚定了求学图强的信心，带着满意的笑容辞别姑父，和父亲一起翻沟回家。
同样，第二天拜访的二姑夫对川川的学业也持支持态度。二姑夫的职业是石匠，说的明白点，就是刻碑的师傅。在关中农村，石匠应该算是铁饭碗了，当地在老人辞世后，都采取土葬的方式，最后在坟头立一块石碑，镌上墓主的名号和生平，所以石匠的工作还是相当忙碌的。虽然雕刻工艺精湛，但是二姑夫也是斗大的字不识一筐，常常在镌墓志铭的时候犯难。有了前车之鉴，姑父就希望后辈们能够多学文化知识，提升自己的实力，自然对川川上学的事情赞不绝口。至于几位舅舅，也都是明事理的人，后面几天随着母亲回娘家，得到的鼓励之言和经济补助均不在少数。
走亲戚的收获颇丰，这一年因为上学计划而多挣了不少压岁钱，川川把钱交给父亲保管，只待上学之日到来，好应付巨额的学费。
家族里面清一色的支持牌，让川川兴奋不已，回来后就迫不及待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云云……
“日把歘！”云云见了小哥们，破口便骂：“俺那挨球的爹爹不道我去上学！”显然，哥们是被爹坑了，上学的事情又有了变数。川川和云云一起回到他家里，见了他的老爹，说起上学的事情。
“你就嫑想上学的事咧！”云云的父亲也是一口正宗的秦腔，训斥着自己的孩子：“就你那猪脑子，去了也是浪费钱，到头来书也没念下，地也不会种，要靠我养活你一辈子嘛！”显然，云云的父亲对孩子缺乏信心，更不愿意放下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的农活，完全无视上学的必要性。云云不服，叫板道：“你咋么知道我念不下来？我就要做孙秀才那样的大人物！”受了川川的影响，还有对父亲固执性格的抵触，云云也一本正经起来，上学的目的也不再是为了和小哥们在一起那么简单了。“就你，那一天四季胡乱逞阔，哪哒有学习的样样？再嫑说上学咧！”父亲还是很决绝，看样子硬来是没戏了。
云云本想继续顶嘴，不过父亲毫无让步的可能，再这么下去貌似逃不掉一顿揍。好汉不吃眼前亏，云云是当局者迷，但是川川看得出来，不能再硬扛了，于是赶紧插嘴：“唉，云云咱不跟你爹爹犟咧，走走走，出去耍走……”说罢，拉着小哥们走掉了。
“唉，你说我这爹爹日蹋不？”云云满口抱怨，而川川却说：“你嫑愁唏，我有个办法，咱要不试活一下？”听了这话，云云幽沉的眼睛里立马放出光，赶紧问计。而川川，装出了文化人的腔调，娓娓道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