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学，上学，上学，川川脑子里一直在想着上学。但是，话说回来，上学到底是个啥，这位毛头小子根本都不清楚。好在前辈孙秀才就在眼前，一问便知。
“上学是咋么回事？”川川流露出天真无邪的面容，期待着满意的回答。孙秀才对于这孩子的了解已经深刻了许多，知道凭借专业的术语讲解等于对牛弹琴，于是还是找出几样比较形象的东西……
孙秀才取来自己的公文包，从夹层里面掏出来一张巨大的相片。川川对照片并不陌生，虽然自己没有照过相，但是，家里那套祖传的柜子上一直摆放着爷爷奶奶的照片，这也是两位已然辞世的老人留在孙子心中最后的形象。不过孙秀才的照片显然比两位老人的更有内容，川川乍一看，好家伙，里面一排排的，站着几十号人，前面还簇拥着一位白发老翁坐在人群最中央。孙秀才微笑着，在旁边打趣道：“你好好看个下，能不能寻着哪个是我？”川川听了这话，就目不转睛盯着照片研究开来。
其实那张照片是孙秀才大学的毕业照，距今也就不到十年的时间，而且这货的容颜保持的还算不错，许多特征和当时非常接近。川川很快找到了答案，用手指着跟孙秀才说：“你看，得是这个！”孙秀才呵呵笑着，抚摸孩子的脑门，夸赞道：“对着呢，眼力好得很！”川川还是有点疑惑：“这可又是啥东西？得是和上学有关系呢？”
“这个东西叫毕业照。”孙秀才开始解释起来：“就是我上学上完了以后照下的。”川川貌似有些明白了，上学完了以后要照相，孙秀才继续讲解上学的过程：“你看，中间这个白头发老汉就是老师……”“老师是啥？”川川又打断了对方的发言。孙秀才顿了顿，解释道：“就像刚才，我教你写字，我就是你的老师。”川川恍然大悟，托着下巴说道：“哦，老师就是叫我写字的人？”“对呢！”孙秀才给出肯定的回答，然后继续讲解：“老师不光教你写字，还要另教你好多事情，这伙都是有用的知识。”
“娘娘……原来老师是个厉害的人呢！”川川发出了由衷的感叹，但是他还有疑惑，于是又指着毕业照盘问：“这上面哪哒来么些人呢？”显然，孩子还不懂得学校的性质，也不知道上学是集体行为。孙秀才笑道：“你看，这伙人都和我一样，是去上学的人。上学的时候，不是一个老师教一个人学写字，那是一个老师一下子要教几十个人一搭学，看谁学得快学得好！”孙秀才避开了可能会产生误会的生僻词汇，用直白的语言引导这位文盲少年。川川此刻倍感压力，看样子上学还不是件轻松的事，搞不好就要被别人赶超过去，落在后面的滋味那可不好受，而自己却没有任何基础，只怕免不了要被嘲笑一番。
“川川，你一定要去上学，不上学，你就要和你爹一样，一辈子到咱这穷地方过苦日子！”孙秀才还是那么语重心长，而川川早已决心走上求学之路，这点根本无需眼前这位白面大叔屡屡提醒。两人关于上学的交流还在断断续续，孙秀才也介绍了一些自己上学时的轶事，来吊吊这毛头小子的胃口。这样的话题直到屋里母亲催促吃饭的呐喊传来时，戛然而止。
回到屋里，这老少两位就发现茶几上摆了好几碗臊子面，面里散发出的香气飘飘而过，挑逗着众人的味蕾。
“都说嫂子手艺好，这一碗臊子面太销魂咧！”孙秀才摆起了文化人的谱，拿出“销魂”这样的高级词汇来欺负川川这一大家子文盲。不过话说回来，在岐山土生土长的孙文财大叔，怎会对美味的臊子面有哪怕一丝一毫抵抗力，吃货本色原形毕露。
饭桌上，川川提出了上学的请求，说道：“爹爹，过完年了你送我去上学能成啊不？”父亲前一秒还面带笑容，拿筷子捞起碗里的面条要往口中吸，但是听见这话，脸色立马凝重起来，面条也从筷子上滑落，重新掉回碗里，还溅起一层油汤。父亲对孙秀才的境遇羡慕不已，也明白上学的好处，但是，毕竟在这个领域没有任何尝试，把孩子送出去怎么着都是个艰难的抉择。孙秀才在旁边添油加醋：“娃说的对，7岁正是去上学的年龄，你可不能把娃耽搁了！”这时，川川、孙秀才还有母亲都盯着父亲，等待他的决断。父亲将手中的碗放回桌上，拿起烟锅站在门口，望着渐渐被夜色笼罩的那白茫茫一片的雪原思考着，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子不教，父之过。川川的父亲虽然是个文盲，但是这道理却明白得很。上学不是一两天就能完成的工作，这一去就是十几年如一日的苦读，而家里这些杂七杂八的农活又让谁来帮自己做？父亲的忧虑显然也是有道理的，农活做不好，收成就会差，打的粮食就会少，就算能够养家糊口，但是上学是个烧钱的活计，不多打点优质小麦去卖，怎么供得起？此时，父亲的头顶仿佛出现了两个小人，不停嘀咕着，纠结着。
上学！一定要上学！父亲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终于狠心做下了抉择，一把将自己的大烟锅摔在地上。
“你嫑着气唏！”母亲赶紧跑出来劝着。父亲眼神里透出一阵决绝，坚毅地说道：“我没有着气，咱豁出去咧，必须送娃上学去！”听到这话，川川立即一跃而起，欢欣鼓舞，而孙秀才也流露出欣慰的笑容。“娃上学要花钱，咱这当爹爹的今儿开始把烟戒咧，省下钱供娃念书！”父亲解释了自己摔烟锅的原因，同时表达出对孩子上学最坚定的支持。川川也跑到雪地里面，摸着黑找见了父亲摔掉的烟锅。只见这玩意已经碎裂，烟枪等木质结构的地方都支离破碎，唯有那金属的锅子还完好。母亲接过儿子捡起的烟锅，掏出一张手帕把它包裹起来，笑道：“这烟锅还是个好东西，咱嫑把它撇了，留着当个纪念。”母亲话还没说完，转而面向川川，继续说道：“咱家一直过得不容易，今儿个你爹爹下了决心供你上学，你就要好好给咱念书，大了做孙秀才那么的人物！”
“我肯定能成！”川川立即表态，抒发自己的雄心壮志：“我要比孙秀才更厉害！”父亲一脸严肃，大声训斥道：“掌嘴！孙秀才是你的长辈，不能敢这么叫，要叫叔，知道啊不？”川川本想赶紧道歉，却被孙秀才拦住。这位白面书生笑道：“对咧，爱咋叫咋叫去去！”孙秀才对所谓的名号并不在乎，顿了顿，又拿出更好的解释：“让娃把我叫‘秀才’，咋么说也算是有个目标，今后上了学，就有努力的方向，不是坏事。”就这样，几个人继续着上学的话题，谈了十几分钟。
母亲赶紧来“劝架”，说道：“哎，你几个嫑说咧，再不麻利饭都凉咧！”果然，桌上的臊子面已经被冬日的寒流压制，再也散发不出来热腾腾的香气。母亲把凉了的饭菜端回了厨房，又回锅加热了一通，让大家享用温热的食品，而此时，父亲也提起另一件事……
“秀才，咱家对联还没写呢，等个以下就看你的咧！”父亲请求道，他早就准备好了所有需要的耗材，只等孙秀才赐墨。
“这都好办得很！”孙秀才对此好不觉得为难，一口答应下来。川川在旁边插嘴：“我还要学写字，写完对联秀才叔叔要来教我！”“行！没问题！”反正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轰，孙秀才知道今天晚上逃不开要秀一番笔墨了，索性答应了这一家人所有的请求。
饭后，母亲负责收拾残局，父亲就张罗起文房四宝，给孙秀才搭建舞台。孙秀才毫不含糊，手起笔落，就一副气势十足的春联浮现出来。
“上联：风调雨顺丰收岁；下联：吉祥平安幸福年；横批：春光满园！”孙秀才大声朗读着自己的作品，父亲也听得入神，连赞妙笔。却说孙秀才不仅文化水平高，还练得一手漂亮的书法，这对联的行文那是流畅之极，字里行间散发出满满的正能量，照耀着这窄小的院落，鼓舞着这贫困的家人。川川显然不认得这些字，也不晓得这对联是什么意思，而现在教他这些内容，也有揠苗助长之嫌，所以孙秀才并没有去给孩子解释对联的含义。
“该教我写字咧！”川川迫不及待，拉着孙秀才坐定。借着还没有挥毫完的笔墨，孙秀才大笔一挥，在剩下的半片废纸上写出了“上官百川”四个字。
“最起码，你要会写你名字！”孙秀才高谈阔论，吸引着孩子的注意力。“这就是我名字？”川川发问道，眼里流露出不解的神情。孙秀才解释道：“没错，这就是你的名字。这么乎不能像教你‘大众’那种办法咧，想学写字，就要会写笔画！”孙秀才开始了进阶教育，而川川在学大众二字的时候，对横竖撇捺四个笔画也有了基本的了解。这回，孙秀才加入了点和横折钩这俩基本笔画，用一晚上时间教会这位少年写自己的名字。
第二天是大年三十，按照习俗所有人都在家守岁，孙秀才也不例外，准备辞别八年未见的三德兄弟，回自己在村子西头的老屋里面过年。
当然，这么多年未见，孙秀才不可能空手套白狼，来贫困的兄弟家里蹭饭。临走的时候，他打开车子的后备箱，从里面取出几样东西送给这一家人。父亲得到了一件“麻布外套”，就是孙秀才口中说的“风衣”；母亲得到了一双精致的布鞋，还有一桶优质食用油。而最后，孙秀才径自走向川川，把一个小包裹交给了他。
好奇的川川好不矜持，立即要打开包裹查看。说时迟，那时快，孙秀才早就一把拦住他，神秘兮兮地叮嘱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