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士兵聊着天,其中一个士兵忽然发现同伴没了声音,眼睛直直的盯着前方,惊讶问道:“你怎么了,看什么啊?呵呵,难道你见鬼了……”
一阵寒意袭来,把他的话给逼了回去。远处的黑暗仿佛得到了生命,在夜色中突然浓烈。那一种看不见却感觉得出的冰冷,在这冬夜里缓缓前行。
黑暗就像那温柔的女子,又似忠心的部属,簇拥着那属于黑暗世界的男子,无声地前行,逼退了光明,占据了属于自己的空间。
李忘缘走到士兵的面前,静静站住。
明月高悬,光辉满天。
这里却只剩下了黑暗。
两个士兵同时觉得口里有些发苦,口有些干,同时还觉得怎么人的心脏跳动的声音会那么大。
李忘缘看了看屋子,听着里面非人的声音,对士兵说道:“你们回去吧,这里我来看着。”
士兵甲很勉强地笑了笑,正要说什么,却发现手被人拉了一下,偷偷一看,是他的同伴。两人对望一眼,都看见对方发白的脸色。
两个士兵离开了,走过身边的时候,带着崇敬与畏惧。
李忘缘用士兵留下的钥匙打开了房门,走了进去。
那矮小的铁笼摆在屋子的正中央。
屋内的墙上有一盏昏暗的灯,随着房门打开,摇曳不定,从后边把李忘缘的身影投向了整间屋子,向着那野人笼罩而去。
野人的呼吸逐渐急促,戒备的站起身,用一双碧蓝的眼睛盯着这个穿着整齐而普通的神秘男子。
李忘缘走到铁笼前,凝视着这个被囚禁的人。
他的眼里依旧存在着愤怒,然而现在更多的是迷惑和担心。也许,即使是被所有的人类唾弃的野蛮民族,也有属于他们自己的思想。
李忘缘目光下移,只见那铁笼上又加了新锁,而且多加了整整三把。他低沉地苦笑一声,手一挥,那些锁应声而落。
看着神秘男子随后退去,年轻的野人并没有迫不及待地冲出铁笼。他甚至犹豫了一下,才缓缓走了出来。跟白天一样,他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然后就紧盯着这个他所见过的最强大的人类。
李忘缘也在观察着这个野人,在仔细看了几次后,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野人没有回答,站在那儿一声不吭。
懂得人类语言的野人本就不多。
李忘缘冷冷的看了看他,用手指了指屋外,说道:“你走吧。”说完,他转身就走。
就在他快走出门口时,那个野人居然用很流利的大陆通用语说道:“你叫我去哪?”
李忘缘头也不回,回了一声:“回到你同伴那里去。”
“我回不去的。”那野人一改暴躁形象,在他那高瘦的身躯上居然出现了一种平静中带着心死的感觉,“我一离开这里,不是被关在笼子里,就会被你们人类围殴至死。”
然后,他还笑了笑,用他的碧蓝眼睛看着李忘缘,说道:“对吧?”
李忘缘一皱眉,回头又看了看这个野人,良久,才说道:“你随我来。”
深夜寂静的大街上,只有不时经过的哨兵。当他们见到了他们的首领时脸色都有些发白,而在看见那高瘦的野人居然跟在首领的身后而且身上没有任何禁锢时,每个人都自觉地让开了道。
野人看着前方这个的奇异男子,从身后看去,他似乎也很瘦弱,没有普通人类那么强壮。然而,在这具躯体中,竟含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强大到他的同类也感到畏惧。
李忘缘带着野人来到城边,停顿了一下,想了想,又带着他上了城墙。
在城墙上值班的士兵都吃了一惊。
李忘缘吩咐了几句,让士兵们让开了一段城墙,给他和野人独处。
登上城墙,紫溪市外那平原上的风迎面吹来。野人贪婪地吸气,久久不愿呼出。
李忘缘手指北方,说道:“往这里北走三百里,就可以到达死亡荒原。我会吩咐手下放行,你趁夜色快走。至于你离开之后命运如何,就看你的运气了!”
野人看着他,突然说道:“你和别人不一样。”
“你想得太多了。还是快回去你同伴那儿,过你的好日子吧。”李忘缘淡然道。
野人冷冷一笑,说道:“好日子?你以为我们过的是什么好日子?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要为了生存奋斗。为了一点点的水,我们要走上几百里路;为了填饱肚子,我们要和最强大的机械怪物搏斗,拿着战利品和你们当中某些奸诈的人交换食物,还要偷偷摸摸地,忍受着交易中的不平等和歧视。”
他的怒气又再次在脸上浮现,但这次却不是对着任何人,他抬头向天,握紧了自己的拳头,嘶声道:“你知道沙暴的可怕么?整个天地一片黄色。无数的沙石要将你淹没,巨大的风力要把你卷到空中然后扔到地上摔死。很可怕吧,可我们每天过的都是这种日子。我们在沙子下挖建洞穴,那是我们唯一可以居住的地方,但那里边只有黑暗。”
李忘缘面无表情,转过头去,看着城外那平坦的平原,以及远方高耸的山脉下那一片仅露边角的郁郁葱葱的古老森林。
这里的风中似乎也带有清新的草香和树叶的味道。
野人走上几步,看着那在夜色中如此美丽的平原和森林,竟激动不已,说道:“你知道吗?在古老的历史传颂当中,我们的祖先一直生活在美丽的森林里,后来森林被毁,祖先们被迫开始适应平原生活,再后来……”
“历史属于昨天,无论多么辉煌都只是过去的记忆。”李忘缘面无表情地打断了野人的话,“甚至记忆都没有,只有只言片语。”
“是的,历史是早已不复存在的记忆。”野人盯着山脉下那一片隐没在夜色中的森林轮廊,眼神中带着无比的失落,然后又看向近处的原野,“你们人类的领地上,大城市、工厂、酒吧、商铺……应有尽有。而我们,已经不敢奢望回到森林里去,我们每个族人都只梦想着能在这样平静的草原上生活,不再被恶劣的坏境所困就足矣。可是从我出生的那一天起,我就被告知属于我们的只有那无尽的沙子!”
李忘缘冷冷地回头看着激动的野人,说道:“梦想是要靠自己去争取的,否则那就是幻想。你们族人经过几百年也没有走出死亡荒漠,就只能被淘汰。这本就是弱肉强食的世界。你只能怪自己不够强大。”
年轻的野人豁然转身,一字一字地说道:“可是我不放弃。我决不愿再过那种生活,也不要我的族人再过那种生活。所以我向族里的长老们学习知识,学习你们人类的语言。只希望能够找到方法。”
说到这里,本来神请亢奋的他突然沉默了下去,半晌才说道:“可是我发现,无论怎样,我们都不可能在你们人类的手里争得哪怕一小块土地。你们看我们是野人,只是你们玩弄的奴隶。而要诉之武力,我们整个种族的人数还比不上你们一个国家的军队的数量,武器装备更是捉襟见肘。”
他惨笑了一声,继续说道:“你要我怎么办?我怎么去争取我的梦想?”
李忘缘深深地看着他。
深深地!
像是要看穿这个野人的心底。
然后,他转头,再次看向那片宽广丰美的平原,以及,那片若隐若现的森林。
他用一种很平静很平静的语气,说道:“这片平原叫‘绝尘平原’,从紫溪市起始,倚靠苍龙山脉尾端部分,向西延伸数百里,直至黄沙河床,因形绿草如茵无沙尘而得名。上边有数条大河交汇,土质肥沃。平原中心的山脉脚下,是方圆近百里古森林,河溪从高山流下,穿过森林汇进平原的大河之中。”
说到这里,他看向野人:“它是大陆上最好的土地之一。”
野人的目光随之望去,带着无尽的渴望。
李忘缘深吸了一口气,豁然转身。
平原上刮起了大风,吹得城墙上的军旗咧咧作响。夜幕中所有的星星都隐身不见,只有那轮圆月光芒四射,将这世间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野人一阵发冷,不自觉的退了一步。对面的男子站在风中,在这样的夜色里,在这样的明月下,第一次的,竟然是仿佛全部的光芒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他的黑色的风衣在风中飘舞,他的黑发拂过面庞,他的眼睛清澈而明亮。
“这里,”李忘缘指着城外的平原,平静的声音中带着斩钉截铁的语气,说道:“这片平原,就是我赐给你们的土地。”
野人在刹那间屏住了呼吸。
那一夜,狂月满天。
狂风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