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交加的夏夜,闪电如蛇,雷声轰鸣。
一辆红色小轿车在蜿蜒陡峭的山路上疾驰着。它时而加速,时而急转,时而超车,没命一样地飞跑着。仿佛在赶路,却更似在奔命。
豆大的雨点打在前挡风玻璃上,模糊了视线。任凭雨刮开到最大档,急速地左右摇摆,依然看不清楚来路。
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尽遇到不顺心的事情?先控制好车速吧,万一对面来车了可就麻烦了。程诺小心地控制着方向盘,慢慢地降低了车速。
但是,心中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对面有来车更好,撞死了或许一了百了了。
她被自己这个消极的念头吓了一大跳!最近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老是动不动就想死?
可是,人活着很累,不是吗?
最近,“活着很累”的念头一直围绕着她,困扰着她。尤其是当妇产科副主任竞选失利,婚姻走到了尽头,她发现自己的人生竟是彻头彻尾的失败!
下午,妇产科主任和副主任竞选的结果公布。
她毫无悬念地落选了。
为什么说毫无悬念地落选了呢?因为她在竞选演讲前误食了含有腰果成分的饮料,突发过敏性窒息。后虽然抢救及时,却已经无力上台演讲。
对此,她充满着深深的自责、懊恼与忿恨。
她摩拳擦掌等了N年的大好机会,竟然这样与她失之交臂了!
当年,她高考英语考砸,导致她最终没能考上211重点医科大学,只被本市一所几乎没有名气的医学院所录取。
当时,大伯母讥讽她说,三流的医学院毕业,哪个医院会要她?到时候,连到医院做保洁工都会没有人要。
就是这么一句话,让她本来高考失利的心,又受到了极大的创伤。
她知道,自己高考没考好,成为亲戚们茶余饭后的笑料。
然而,她是一个不服输的女孩。虽然高考受挫,但是,进入大学后她更加奋发图强。大学里,她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其余时间都花在了学习上。
人称“拼命学霸”的她,最终跻身为医学院成绩最好的学生之一。大学最后一个学期,她得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去D市最好的医科大学交换一个学期。
毕业后,她凭借着自身百折不挠的毅力,和异于常人的努力,参加了第一医院的医生招考,以第三名考入第一医院。
自她进入第一医院的那天开始,她就给自己立下了奋斗的目标。她不仅要做好一名合格的妇产科医生,还要在妇产科科室里争得一席之地。
今年,G市第一医院的妇产科因精湛的业务能力,良好的医患关系,赢得了广大妇女患者的一致好评,业务量急剧增加。
为了更好地应对每年以百分之三十增长的业务,院方领导经过反复研究后,一致决定扩大妇产科的规模。这样一来,妇产科原先一名主任,两名副主任的配置就远远跟不上科室的长足发展。
院方领导决定通过层层选拔,从基层医生中挖掘潜在的管理人才,扩充管理人才队伍。
于是,第一医院就举办了声势浩大的中青年医生选拔会。
程诺好不容易等到的大好机会,却被自己致命性的过敏性体质给生生地耽误了!
多么隐蔽的手段啊!她本来不该喝那瓶饮料的呀!可是,她哪里能想得到,大学时代亲如姐妹的闺蜜——郭小美,在这么重要的时刻,竟然给她背后插上一刀!
只是,她没有充足的证据来指认她!现在,只能眼巴巴地看到她的大名登上了医院的通告栏,成为了新上任的妇产科副主任之一。
她年轻的生命里经历过的各种惨痛的遭遇,在脑海里像播放电影一般地闪过。
忽然,一道紫色的闪电划破破夜空,雷声轰鸣。车窗外的雨,莫名地越下越大。长蛇般的闪电不停地舞动着,雷声此起彼伏。
大雨倾盆的恶劣天气里,她不能再贸贸然地在山路上行驶了。她抬起头,借着闪电瞬间的光亮,凭借记忆,找到了一块可以停车的空地。
她把车泊在了空地上,环顾窗外,一片漆黑。只有山下远处,万家灯火在电闪雷鸣中闪烁。
在雷雨的夜晚,在这样一个荒无人烟的半山腰,她把车熄了火,静静地靠在方向盘上,等待雨停了就回家吧。
可是,现在的她,还算有家吗?
下午,她知道了医院竞选结果,带着难言的失落感回到家里,可面对的是空荡荡的房子。
餐桌上,躺着一张已经签好字的离婚协议。
她苦笑。
和段逸谦大半年的婚姻,终究还是走到了尽头。这场因相亲而结合的婚姻里,他们谁也没有真心付出过。
他们两个人看上去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其实,婚姻哪里是这样冰冷冷的相处?他们从未吵过架,经常忙得一天难得见上一面。
她自己忙着妇产科事业,经常半夜一个电话,就要赶去医院做手术。而段逸谦的公司发展得越来越好,他的应酬越来越多,回家越来越晚。
本来,这场婚姻,她就是依着家人的意见,在相了N场亲后,选择了看起来顺眼、事业有成的段逸谦。
相亲,就是把一切条件摆在桌面上,如同一场赤裸裸的买卖。
从她父母的婚姻失败,她就从未奢求过要幸福的婚姻。她只求和一个看着不讨厌的人,搭伙过日子就好。这样一来,她就可以向亲朋好友有个交代:她已经完成人生大事了!
然而,面对冰冷的离婚协议,她还是有一瞬间的恍惚!和段逸谦相处的大半年时光,虽说短暂,但也曾经有过一小段的温存。人都是感情动物,忽然就这么和他分开,她又心生不舍。
她自己都弄不清楚自己到底对他是什么样的感情,可这场婚姻就这样无疾而终了。
她提笔,在段逸谦霸气十足的名字旁,签下了她龙飞凤舞的医生字体。
车窗外的雨渐渐地小了下来,手机的铃声响起。她拿起来看了一眼,是小姑妈打来的。
“诺诺,你现在人在哪儿啊?你爸快不行了,你赶紧到回家一趟啊。”小姑妈的声音又快又急,就像那车窗外的雨点,毫不留情地打在了程诺的心上。
“小姑妈,您说我爸怎么了?”车窗外的雨声实在太大,山上的信号又不好,程诺隐约听到了什么,却又不敢相信地大声再次确认。
“哎呦!你爸下午给段逸谦打电话,让他晚上带你回家吃饭。可是,段逸谦却说,你们俩协议离婚了。你爸挂上电话后,一直在生气。后来,你奶奶又打电话过来问,什么时候让程峰的户口落在你家。你爸一气之下,突然就倒地不起了。哎呀,先不跟你说了。救护车到了。”
小姑妈电话都来不及挂,电话那头刺耳的救护车的聒噪声,穿过雨幕,直达程诺的耳朵。
“该死的段逸谦,老爸一直有高血压,你有必要这样去刺激他吗?不是说过了,这件事情,我来跟他说啊。还有,万恶的奶奶,你们都闹了二十多年了,什么时候才消停啊!”程诺低声咒骂。
因着程诺父母都是国企职工,只能生养一个孩子。当年,程诺出生时,奶奶见是个女孩,就说要把大儿子家的宝贝孙子过继到小儿子家。至于为什么这么做,奶奶的算盘打得哗啦啦响。
奶奶知道大儿子家条件不好,宝贝孙子以后读书啥的都要花钱。小儿子家条件好,肯定能供得起宝贝孙子读书。不仅如此,国有企业是正式单位,退休后子女是可以顶替进去工作的,那么宝贝孙子的工作又落实了。
可程诺的妈妈无意中听说老太太的另一个如意算盘——程诺一个闺女儿,长大嫁人,老程家的家产可不能便宜外人,所以必须让宝贝孙子继承。
程诺的妈妈当然死活不同意奶奶的提议。不说房子是夫妻俩共同筹钱买下的,而且他们家养一个女儿足够了,根本没有必要替大伯家养儿子。
可最终经不住奶奶一哭二闹三上吊,程诺父母本就不太牢靠的夫妻感情失和,最终闹了离婚。
又是一道紫色的闪电劈开了夜空,雨幕又渐渐大了起来。看这场雨的气势,估计至少还要下上半个多小时。可是爸爸现在突然发病,她不能置之不理啊。
她正打算发动汽车时,手机铃声又噼里啪啦地想起。她以为又是小姑妈打过来的,瞟了一眼手机屏幕,看到的却是郑晓莹,她从小到大的死党兼同事。
这个时间她打电话过来会有什么事儿?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电话接了起来。
“小诺,先恭喜你啊。”晓莹的声音很兴奋。
“晓莹,你说什么,我没有听到。”程诺没有听清楚,隐约中,她听到一声恭喜。
“你难道忘记了吗?昨天早上你说人不舒服,去抽了个血。哎呦,额滴程大夫啊,您自己是妇产科医生,您怎么对你自己的事情都不了解啊!验血报告出来了,你怀孕了!”
正在此时,夜空中,闪电如蛇,一道雷声轰鸣而下,震得程诺的车在大雨中颤抖了几下。
雷声过后,雨点变小,程诺还没有从晓莹带给她的消息中反应过来,她拿着手机的手有些颤抖,不确定地再问了一声,“你说谁怀孕了?”
“程医生,这次轮到你怀孕了,你高兴不高兴?”晓莹以为程诺太高兴了一下子反应不过来,又重复说了一句。
她知道程诺结婚没有多久,婆婆就三天两头催着她要孩子。可是程诺却一心扑在事业上,不知道多少孕妇在她的手下生下多少健康的宝贝,可是她自己却一直没有怀孕的迹象。程诺的婆婆又是有着传统思想的婆婆,把传宗接代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程诺正想要跟她说自己离婚了,可是手机里又传来一阵阵新来电的提示音。她只能匆匆地说自己知道,就立即收了线。是小姑妈的电话,总共三个。
程诺立即预感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她回拨过去后,小姑妈火急火燎的声音传了过来,明显带着哭腔,“诺诺啊,你现在到哪里了啊?医生说,你爸心脏病突发,恐怕撑不过今晚了。你爸现在刚刚苏醒,他到处找你啊。他说要跟你好好说话。他一直念叨着你千万不要步他的后尘,千万不要离婚啊。”
什么?爸爸撑不过今晚了?天!今天触到什么霉头了?什么所有不好的事情都发生在我的身上!她挂了电话,瞬间,泪流满面。
她亲爱的爸爸,她那含辛茹苦把她抚养长大的爸爸,如果不是受到她离婚的刺激,他怎么会心脏病突发啊!
她万分自责,不管不顾外面的世界还在上演着越演愈烈的电闪雷鸣。她发动汽车,飞一般地朝山下疾驰。
下坡,雨天,路滑。
突然,一道闪电刺眼无比,紧接着一声沉闷的雷,穿越云霄,重重地落在程诺的车身上。
车子无法控制地打滑,程诺纵然死死地抓住方向盘,车子还是受惯性影响,箭一般地飞了出去。
程诺惊恐地睁大双眼!
老天爷呀,我这辈子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你为什么要如此对待我啊?
老天爷呀,我还要回去见我父亲最后一眼啊!他见不到我,死不瞑目呀!
老天爷呀,你要收我就收我啊,我肚子里的孩子是无辜的呀!
一辆红色小轿车,在下坡途中,刹车控制不及时,整个车身从半山坡上飞了出去。
程诺在失去知觉之前,看到了一道明晃晃的、亮瞎眼的闪电,将她团团笼罩住。
她却如释重负地嘴角微扯,眼角挂着数滴泪珠。老天爷,你就打算这样收了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