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影子
书房的门虚掩着，林子城背对着门口，面前摊了本《三国演义》，手里握着张泛黄的相片，听到敲门声，他随手把相片夹进书里，“进来。”
紧接着，苏心仪温柔的嗓音在身后响起：“子城，该下去吃饭了，现在阿轩回来了，你就把公司的事放一放，休个长假好好放松一下不好吗。”说着双手放在他的后颈上，体贴地做着简单的颈部按摩。
林子城紧抿着唇，脸上写满愁绪，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心仪，你难道没话要跟我说吗？”
她虚伪地笑：“什么事？”
林子城生气地把手中的书一扔，“秉晖已经把事情都告诉我啦，他是懦弱才跟紫杉撒谎，可你还想瞒我？”
“哦！你是说紫杉跟阿轩的事？”她面不改色地说，体贴地拉起林子城到旁边的沙发上坐。
她温柔体贴的样子跟她还是有点像的，毕竟是亲姐妹呀，林子城压下火气，“你怎么能那么糊涂呢，秉晖借钱你借他就完了，还不还也不差这点钱，你干吗还要扯上孩子的终身大事。”
苏心仪委屈地解释：“我知道这件事我做得欠妥，可我也是看着他们俩挺般配才想着往一块撮合呀，当初紫杉进公司的时候，我跟姐夫也就那么一说，当时也只是商量并没有就此定下来，要不是姐夫借钱的时候又提起这件事，这件事是要不了了之的，可是被他一搅和，你说我能怎么办？再者说了，紫杉是我亲外甥，我喜欢的不得了，嫁给谁我这做姨娘的也不放心，唯有嫁给阿轩我这心里才踏实，阿轩虽是我们的儿子，可跟我也没有血缘关系，他们要是真成了，也算亲上加亲。”
见林子城的神色有所缓和，苏心仪边替他按摩肩膀，边继续道：“再说阿轩，这孩子样样好，可只一样不好——就是他的脾气，火爆性子跟你一样，真把紫杉嫁给他，我免不了要担心紫杉会受委屈呢。可是仔细想想呀，先不说他们的长相多么般配，就只是性子，也就紫杉能配阿轩了：一个温柔体贴、恬静柔美、通情达理，为人随和，又不会嚼舌根、搬弄是非；一个呢，含着金钥匙出生，自命比别人高贵冷酷点，可他行事洒脱、不拘小节、年轻有为、前途无量，掌管一个林氏企业也是不在话下，更是学着一手好手艺，虽摆出一副桀骜不驯、玩世不恭的样子，可被他的优点呀，轻轻那么一遮，这点点缺点也都变成优点了。你说，两人合适不合适？难道，林家找媳妇不该照紫杉这样的找？”
林子城万万想不到自己的儿子在苏心仪眼中有这么优秀，当初她执意要送阿轩出国，他以为她是容不下她的，原来他误会她了。
他长叹一口气，这个儿子也是个不听话的主儿，叛逆的性子更不受自己控制，这么多年了还是不肯开口叫声‘妈’，还难为她这么替他说话。他抚摸着苏心仪的手，心疼地说：“心仪，这么多年委屈你啦。”
“看你说得哪里话，只要你对我好我就知足了，还什么委屈不委屈的。”说着偎上林子城的肩头。
“心仪，孩子的事也得他们两人愿意，你让秉晖给你打的欠条一事，我看就算了吧。”
苏心仪咬牙切齿地强笑着，“好了，好了，我知道该怎么做的，紫杉和阿轩那边也由我去说，行不行全听他们的，行吗？你就不要为这点儿小事费心了，我保准办得让你满意。今天可是阿轩出院的日子，饭都摆下了，不要扫了大家的兴。”
林子城哀叹一声，不放心地叮咛：“你要耐心点跟紫杉谈，这孩子虽温顺，可性子也够倔强的。”
“知道了……。”
苏心仪搀着林子城的手臂，双双走下楼梯，一个风韵犹在，一个英华依旧。梁帅眼前一亮，脱口而出：“好一对相亲相爱的壁人，阿轩，我敢肯定，你当初一定是脑袋短路才选择出国的。”
林轩回他一个不置可否的微笑。
梁帅款款起身，“林叔叔、林阿姨，快过来坐。”
“爸爸”林轩坐在那儿微微欠了欠身，父子俩的眼神稍一接触立即弹开。
“嗯，都快坐吧。”林子城有点畏惧林轩毫不掩饰咄咄逼人的目光，这么多年了，怨恨的因子在他心里也是有增无减的吧？
落座后，苏心仪女主人的身份做得很到位，不忘关心离别多年的儿子，也照顾周到地劝着梁帅用餐。
苏心仪夹了道青菜到梁帅的碗里，“对了，你们刚才说什么呢，笑得那样开心？”
梁帅爽朗地开口：“说叔叔阿姨当年肯定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呢，现在看着都让人羡慕。”
“哈哈哈，是吗？子城，你看这孩子那嘴巴多甜，不介意阿姨称呼你阿帅吧？”
梁帅露出一个阳光的笑容“阿姨，您怎么叫我都不介意，只要您叫着顺口。”
“好，阿帅，多吃点，不要客气，你是阿轩的朋友，我们也就把你当儿子待，可不要拘束噢。”说着顺手又夹了一道菜到他碗里。
“谢谢阿姨！您也吃。”梁帅就近夹了块茄子给她，俏皮地对她耍鬼脸。
苏心仪的心咯噔一声，看看这个，再望望那个，“子城，我怎么越看越觉得他们俩的眉眼这么像呀，而且，而且都像你的，阿帅，你今年多大了？”要是自己的儿子还活着也该这么大了吧？
“阿姨，我虚岁二十三。”
“属牛的？”苏心仪吃惊地问。
“不是，阿姨我属兔。”
“哦”苏心仪失望地点点头，心事重重地说：“快吃吧，一会儿凉了。”
看她一脸愁容，林子城知她又想起了自己的儿子，干咳一声，手覆上苏心仪的手，“不要想了，刚才是谁说阿轩今天回家不准扫兴的。”
苏心仪眼角悄然滑落一滴泪，她拿手指轻轻擦了，林轩用赤裸裸的眼神看着她，眼底的光愈具愈深，这时的她才是真实的吧，以一个母亲的身份活着时是不用任何伪装的。
“看我，高兴的日子竟想些不开心的事，来来来，阿轩，多吃点菜，阿帅，你也吃呀。”
苏心仪阴晴不定的表情让梁帅顿感内疚，又不好问，只能茫然地答应着，看得出，苏心仪挺喜欢自己的，是不是因为他像极了某个人？
临街，熙熙攘攘的人群，川流不息的车辆；上岛咖啡厅，午后慵懒的阳光透过落地玻璃窗斑斑驳驳洒了一地，明快轻松的音乐背景，服务生礼貌的语气、干净的笑容，一切看起来都近乎完美，罗紫杉优雅地端坐一隅的餐桌，静静听着对面人的‘解释’。
“子城刚刚出差回来，你跟阿轩的事情我事先也没跟他提，你不要怪他，要怪就怪小姨我自作主张好了。”苏心仪憎恨罗紫杉的镇静，这会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她的妈妈。
看着苏心仪满脸愧疚的神情，罗紫杉仿若又回到了十五年前的葬礼，那个在葬礼上哭得死去活来的人，一转眼，脸上表露的狰狞，阴险的笑声，让瘦小无助的她感到空前的恐惧……。
罗紫杉低头搅着杯中的咖啡，“不用解释的，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会离开逸轩的，辞呈我已经递上去了。”
“紫杉呀，你爸爸没有跟你提联姻的事情吗？”要不是林子城给苏心仪施加压力，她完全不用问的这么小心翼翼。
罗紫杉无声哀叹，继而婉转道：“说过，那是他私自决定的事情，跟我没有关系。”
“紫杉，你不要对这件事持这么大的敌意，不成就只当是相亲好了。”
“小姨，没有这个必要了吧，我对他没兴趣。”
“噢？那么罗小姐对谁比较有兴趣呢？”林轩挑衅地说。
哐啷！汤匙掉在桌上与托盘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罗紫杉被身后响起的声音吓到，这个声音好熟悉，她犹豫着要不要回头，那人已经滑动轮椅到了她的面前，一袭白衣的林轩悠闲的坐在轮椅上，悠哉而懒散的姿态让人产生一种错觉，好似他现在坐的不是轮椅，而是一只带有滑轮的沙发。
这是天意吗？他就是阿轩？
她不敢相信的对着他发呆，这是偶然吗？梦中人是林轩？那么，那个‘死亡梦境’……。
“阿轩，你怎么过来啦？”苏心仪热络地拉过林轩的手。
林轩没有拒绝她的‘好意’，温顺地任她牵着自己的手，“要到逸轩看看，路过的时候看到你们。”
“哦，来，阿轩，我给你介绍一下，这……。”
“罗紫杉小姐，很高兴再次遇见你。”林轩不等苏心仪介绍，伸了右手，大方地跟她打招呼。
“呃？”罗紫杉收回思绪，茫然对上他带笑意的双眸，好温暖的眼神呀，‘死亡梦境’的事霎时被清空，她不禁怦然心动。
她按捺住胸腔里传来的那阵阵心悸，轻轻碰触那只修长有力的手便随即弹开，“我也是，林先生已经出院了？”
丝质般的滑腻感从指尖传来，林轩的手停在半空久久没有收回，对视她的双眸放肆而专注，虽只一面之缘，但他知道他不曾忘记过她，这个长相不算惊艳的女孩，仔细端详，她还是别有一番韵味的，恬静的神态，让人生出一种安逸的遐想，难怪苏心仪会选中她了，确实不错，不管是做情人还是做妻子，都是不错的第一人选。
收回僵住的手，林轩调侃道：“罗小姐的意思是在怪我出院太早？”
“呃？不是，不是，怎么会呢，我没有那个意思。”罗紫杉慌忙做着解释，窘得一张俏脸通红，手上毫不留情地狠掐了自己一把，罗紫杉你太没出息了，刚刚还说对人家没兴趣，只一眼，就没出息到这份上。
“好了好了，你们呀，就不要先生小姐的叫了，都是一家人嘛。我说阿轩怎么这么痛快答应这门婚事呢，原来早就跟紫杉见过面了。”苏心仪精锐的目光扫视着目无他人的两人，这事算是十有八九了，她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落了下来。
林轩表现地也很温和，没有那天初见面时的疏离，既然她们这出戏演得如此逼真，那么他也就尽量保持温文尔雅的姿态吧，“苏姨，你是不是在紫杉面前破坏过我的形象？她对我似乎很反感。”
“哪有的事，夸你还来不及呢。紫杉这孩子比较内向，有些话不好意思说。”她眼睛瞥了一下手腕，笑着说：“时间不早了，要不你们一起吃个晚饭？”
林轩盯着罗紫杉说：“要是紫杉不介意的话，我没问题。”
“呃？”当这个单音再次从她口中溢出的时候，罗紫杉真想一口咬掉自己的舌头，他们之间的无言较量她自是不知道的，愣愣地只觉现在的处境尴尬无比。
流畅的音符突兀地响起，罗紫杉此刻真是爱死了这声铃声，她忙不迭地掏出手机：“对不起！我接个电话。”她说着起身离开。
“喂，倩儿。”
“姐，我这电话来得及不及时，你得请我吃大餐。”苏倩儿在那头嚷嚷着。
罗紫杉环顾整个餐厅，并没发现苏倩儿的身影，“你在哪儿呢？”
“你得先告诉我那帅哥是谁。”苏倩儿透过玻璃窗对林轩摆了个很淑女的POSE，还不忘对着苏心仪吐舌头。
林轩友好的颔首，一时记不起在哪儿见过。
罗紫杉背对着餐桌低吼：“还用我告诉吗？”
“那是必须的。”
“你到底在哪儿？”罗紫杉无力抚额，“好吧算我白问，烦请你再仔细看看，人家一身上百万的西服可是毁在你手上的。”
“天哪！那天我怎么没注意，好了，我一会儿现身。嘟嘟——”罗紫杉对着手机咬牙切齿：这个小色女。
苏倩儿从她身后窜出来，冷冷的声音附在罗紫杉耳边响起：“说谁色女呢？”
“你还真是阴魂不散。”还想着她能救自己一次呢，竟然相信苏倩儿能帮忙，罗紫杉怀疑自己的智商也出了问题。
“嗨！姑姑好久不见！”苏倩儿愉悦地跟苏心仪打招呼，眼睛却色迷迷地盯着林轩，“帅哥，还记得我吗？”
林轩思忖着说：“很面熟，只是一时记不得了。”
“医院的电梯，不小心泼了你一身碘酒的那个，想起来了吗？”苏倩儿神采飞扬地说着往事。
“哦！原来是你，记忆犹新！”林轩优雅地笑着。
“哎！要怪那个护士啦，不好好看好自己的东西，当然，我也有点错。”推卸责任不是她苏倩儿会干的事，划分责任才是她的强项。
苏心仪无奈地摇摇头，又看了手腕一眼：“阿轩，紫杉，你们先聊着，我跟倩儿还有点事情要谈。”
“姑姑，我们什么时候有事情要谈了，我可不这么认为，你不要拉我呀，我可不记得我们有这么亲密过，我……哎，帅哥你叫什么名字呀？”苏倩儿被苏心仪拖走，高声叫嚷着，还不死心地频频回头。
罗紫杉嗤笑出声，“她应该问身边的人你叫什么，完全没必要毁了自己的淑女形象。”
浅淡的一个笑容，明快的让人心境开阔，她随意自然的样子有着迷倒众生的魅惑，林轩的心跳被这丝笑容缠绕地漏掉一拍，他不禁莞尔，开始怀疑自己的猜测，这个毫无城府的人会是苏心仪安插在他身边的人？她似乎对整件事情一点儿都不了解。
“嗯嗯，我同意你的观点。”他沉闷的心情顿感放松，口气不由地跟着轻松起来。
她眉开眼笑地接着说：“那么，我说她应该选择考古专业，你是不是也会同意我的观点？”
她抿了一小口咖啡，舌尖沿着下唇舔掉了粘在唇上的汁液。这个小动作落在他的眼底，他好笑地瞅着她，眼前的这个人真的有二十七岁吗？
“考古？听起来有点匪夷所思。”
“哈哈，是呀，你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情，她太一根筋了，所以我说她考古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突破。”她欢快地说着，单独相处时她会如此放松是她自己怎么也想不到的吧？
林轩禁不住再次莞尔，眼前这个傻乎乎的人竟然会觉得有人比自己还一根筋，真是不简单。也不是没有别的猜测，女人是善变的也是易伪装的，那么她现在的表现只是她所利用的手段之一吗？
他的笑容很温暖，罗紫杉看得出神，这根本不是他，‘他’的笑是冷的，她只是把他当成了‘他’的影子，所以，她根本没必要担心那些有的没的。只是单纯地专注于他温和的笑，她可忽略了什么？比喻他愈转幽深的双眸。
司机陈峰不知何时站在了林轩的身后，寻回神智的罗紫杉好奇地看着他：“这位先生有事吗？”
陈峰没有理会罗紫杉异样的表情，像她这样垂涎少爷的人他见得多了。
“少爷，老爷吩咐五点钟的董事会议你必须到场。”他恭敬地对林轩汇报行程。
林轩温和的表情未变，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厉光芒，“知道了，到外面等我五分钟。”
“看来今天的晚餐要记下了，不介意我改天请吧？”
“当然。可是这么晚的会议会开到很晚吧？……”罗紫杉说着起身，顺手推了轮椅的把手。一切都进行的那么自然，宛如一对相识已久的故友，只因分离的时间太久而出现了短暂的隔阂，一经突破那些疏离感，便理所当然地熟稔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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