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笼罩别离之光
天主教信仰的国家,一度拥有君权神授的口号。英国王室成员,自几世纪前就一直与教廷保持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罗拉认为在贵族的心意摇摆不定、民心叛向、国家动荡的现今,唯一能够成为玛格丽特靠山的人,只有罗马神圣教皇——庇护二世。
“有道理。”玛格丽特咬着拇指眉睫轻扬,“只要教皇同意给我的孩子加冕,那么议会也就无话可说了。”
目前最大的问题就在于这里。之前以粗暴手段杀死摄政王完全是玛格丽特的独断专行,议会早就通过了国王死后将由摄政王继位的法令。玛格丽特也正因如此,才会先下手为强,干脆斩草除根!此举自然令中立派贵族们大为不满。
北上苏格兰求援之旅,出乎意料地遭遇了困难,不但要牺牲王子的婚姻作为联合的束缚,更要求王室割让英格兰的土地。
“与其割肉养狼,我宁可去向教皇哀痛陈词。”几乎毫不犹豫,玛格丽特就做出了抉择。
而这也正是赛尔缇斯与里士满伯爵的期望。只是这位王后对兰开斯特家族外援的干预有时会表现得较为抵触,所以他们才借由罗拉的嘴说出来。
拉尔法如今流落在外,为了取回正统继承权,一定也会动教皇那边的脑筋。罗拉知道自己口中说出的并不只是一句话这么简单,而是断绝拉尔法后路的绝情做法。
然而她没办法不站在伯爵和玛格丽特这方,因为他们所要保护的人,是和自己尽管毫无感情,却有着密不可分的血缘至亲。
罗拉还小的时候,享利国王的精神病也还并不严重。有时他也会到赛尔缇斯家探访里士满伯爵。罗拉那时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但是那个因情绪不稳,而欠缺威信,反而像个孩子带着一点天真眼神的中年人,看着赛尔缇斯时的温柔目光,却让罗拉在很久以后都无法忘记……
毫无疑问,不管是贫民或是国王,对自己的孩子,都是一样地珍爱着,希望他能够安全地成长。
想着那个听说最近又发病了的男子,罗拉默默地跟在赛尔缇斯身后,为他送行。虽然有些想问国王和伦敦的近况,但是又不敢主动提起那么尴尬微妙的话题。
离开玛格丽特的行宫,在齐腿高的绿松树排成的道路间,两个人一前一后默默地走了一段路,赛尔缇斯忽然开口:“接下来,我们可能要暂时分开。”
“哎?”罗拉不解地抬头。
“我和父亲不能跟随王后去罗马。”
赛尔缇斯背对着罗拉,身后就是玛格丽特暂居的白色行宫,蓝天蓝得像要滴下蓝色的汁液,而只及膝高的乔叶灌木结出樱红的果子。罗拉抬眸,只能看到赛尔缇斯的背影和束在身后那头笔直的马尾长发。
“说得也是。”罗拉迟钝地点头,“军队不能进驻梵蒂冈。你和伯爵也必须回到英格兰守护国王。”
“嗯。所以……”
“所以?”
“所以我想你明白一件事。”赛尔缇斯微笑着转过头,日光之下,镇定的眼眸闪烁紫罗兰宝石的光线,“玛格丽特是兰开斯特家选择的棋子。我们利益一致,但我们不能变成这个女人的棋子。必要时,你可以舍弃她……”
心里泛过一丝只有罗拉自己明白的冷意,她不自在地压低声线:“我知道了……我会照顾好自己。”
“嗯,要小心。”青年笑着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我会想念你。罗拉。”
下意识地抬首,微圆的脸微张的唇迷惑的眼,牢牢锁定面前的青年。那一袭偏红的金色直发,搭配深邃到发紫的宝蓝眼眸,宛如暗夜的魔物,因美丽而强大。
这个人,从里到外,都像镌刻着兰开斯特的家徽。罗拉不敢想象,也害怕有朝一日,他会知道他也不过只是一个替身,一枚棋子。手心发汗,下意识地环抱住自己的双肩。已经失去了拉尔法的这个胸膛,至少也要保护好还有可能保护的……重要的人。
她会努力的。
再怎样无情的事,也会勉强自己去做。
绝对要把秘密关在匣子里,至少永远也不想要被赛尔缇斯发觉。
然后……她想让赛尔缇斯成为下一任的国王。
知道赛尔缇斯秘密的人,只有自己和里士满伯爵。
就连国王本人,也认定赛尔缇斯是他的孩子……那么,罗拉打定了主意,她要让秘密一直都是秘密,她的乳兄弟,一定会成为英格兰下任君主。
所以抱歉,拉尔法,就算在这一刻之前,我都没有真的背叛你,但是选择了更重要的事物,就是对你的背叛。
——不管怎样都必须阻挠你。就好像我从出生开始就注定是你的阻挠之物……
就是因为这样……才一早明白,不应该爱上你。激烈痛楚矛盾重重的意识中只有一件事格外清晰——你不能够成为国王,你会使我失去我全部重要的东西。
“什么?不能让我们见教皇?”
罗马教廷自然不是普通场所,然而来访者也并非普通妇儒。故此,被披以僧侣外衣的主教拒之门外之时,玛格丽特的愤怒也就显得理所应当。
一路长途跋涉风尘仆仆,竟然落得被避而不见的下场。虽说帝国与教廷的关系从两百年前就开始变得紧张。但那也是过去的事了……不过想想,兰开斯特能和约克家族长久不合至今,教廷的仇恨,超出预料的难以化解,也就在情理之中。
“冷静一下,这里是梵蒂冈……”罗拉低声叮咛因被拒绝而怒气腾升的女人,随即温和地向面前的主教,再次表达了只是想要拜见教皇大人的心情。
“不管说什么也没有用。教皇大人,日前就开始生病,现在连教廷的事物都是由几位大主教在分别处理。”
由于僧侣的严辞拒绝,罗拉只好先陪着玛格丽特住进距离教廷最近的驿所。安排好随行人员守护后,独自在城内转悠,一边思考着能见到教皇的办法。
“没想到教皇的身体会这么差……”陪伴罗拉一并巡视的蒲福,小声嘟咕。上次的战役中,他也失去了父亲。为此,现在可谓对约克家充满单纯的仇恨。
“怎么说呢,不过这样一来,拉尔法那小子,也没法向教皇求援了吧。”
猝不及防听到这个名字,还是令罗拉心下一沉。
“教皇讨厌我们也在情理之中。哈,这么说,他也肯定不会帮约克家的小子。”蒲福幸灾乐祸道,“只要一天没有得到教皇的认可,不管拥有多少军队和财富,他都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寇贼,绝对没办法走上国王之路。”
“说话小心点。这里是梵蒂冈……”罗拉小声提醒,心中闪过一抹苦涩。
“喂。发什么呆啊?”迎面逆流而来的行人撞上思考中不觉驻足的罗拉,不快地沉脸嘟囔。
“明明就是你在跑吧!”蒲福则不满罗拉下意识就说出了道歉之辞,摆出凶悍的架势,向那个撞到他们的人握拳一挥。
“是博尔吉亚来了呦!”撞人的人摆出了一副像在指责他们无知的眼神,甩下一句奇怪的台词后匆匆跑走。
“博尔吉亚是什么?”
蒲福茫然又诧异,和罗拉一并站在红色砖地围成漂亮图形的街巷中间。
“听起来,像是在说‘狼来了’的口吻呢。”罗拉也对此颇为奇怪。
但是答案,马上浮出了水面。
道路中适才还安然行走的行人此刻如海浪纷然闪避,周边摊位几乎要立刻挂牌关门而又不敢做得如此明显。
想象中的快马奔驰或是豪华马车都没有出现。骄奢淫逸恶霸嘴脸的达官显贵,也未能登场。
在道路的另一边,拐角的地方,仅只是响起了漫不经心的悠然脚步声。接着,罗拉抬眼,就看见有人从另一侧背负双手,以徐缓的步行者之姿,可以说是极为散漫地踱了过来。
红色的衣裳像蔓延的水波包裹着他的身体直至脚下,长到小腿的头发在身后飘飘摇摇。那双如孩子般透明澄澈带着矢车菊蓝的眼睛,几乎成为全身唯一艳丽的装饰品。他那圣洁又残酷的表情,天真却又无情的眼神,美丽得接近无机制的气质,几乎瞬间,就让罗拉想起了他的身份。
迅速皱眉闪避,罗拉不忘捉住薄福的手。她可不想和这个连教皇都棘手的人物有什么牵扯。
臭名远播的梵蒂冈红衣主教。
但是出乎意料在身后响起的声音,却又吸引住罗拉的注意,令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去。
“博尔吉亚大人,我有事要问你。”水果摊店铺后钻出一个瘦弱少年,他皮肤洁白瘦瘦小小,脸上全是悲愤。整个人都怕得发抖,却坚持还是要站出来质问看似悠闲的大主教。
“那个人看起来是独自一人,但他后面应该有陪同人员的守护吧。”蒲福小声在罗拉耳边问着毫无意义的问题,他也迟钝地认出了面前男子的身份。
可以说这位主教实在太过名声远播,令即使如蒲福和罗拉这种初来乍到的人,都隐约耳闻过他的斑斑劣迹。有信徒的地方,就会有人以苦涩的表情提起这位宗教界异类。说他有着天使般的外表,却栖息着恶魔的灵魂。
罗拉来不及回答,已经自周边的人群惶惑不安的脸上看出了他们对于这位大人的恐惧。
看来即使没有随行护卫,仅仅竖着“博尔吉亚”的名号,就可以在该地所向披靡。
“有事问我?”红衣的男子,歪头看着少年,露出愉快的微笑,“那么我就代表圣三位一体之名,来聆听路过小羊的祷告好了。”
“对、对不起博尔吉亚大人,这孩子仅仅是想要向您表达他对您的尊敬。”水果摊后钻出的壮汉,几乎是以扭住少年身体的姿态,拼命把他拉向后面。
“唔……”睫毛眨动了刹那,再抬起时,因面无表情而美丽到恐怖的主教,瞪大有如结霜的眼瞳,渗透出了充满不快的气息。
“擅自打断他人的言谈,是被教义认为没有礼貌的言行。”
只是淡然的一句话语,就令大汉满面苍白颤抖着放开了手臂。
而旁边的人虽然也有为少年着急的熟识者,但谁也不敢忤逆博尔吉亚的威严。
“那么,我的孩子。”博尔吉亚转过头,长至脚跟的秀发也如火焰随着他的转身飘拂,“刻意把我叫住,想必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吧。”
少年苍白悲愤,眼中全是眼泪。
“博尔吉亚大人!我想问你,一个荒淫无耻之徒,长年借醉凌虐妻儿,甚至亲手杀害了试图反抗他的女儿。像这种无耻无德有违人伦的人形罪恶,在天主的面前应该得到怎样的审判?”
罗拉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从周边人群随即“啊”的一声又马上切断声音,却异常关注的眼神中,看出这一定是一件最近与博尔吉亚有关的什么大事。
而一边的蒲福早就压抑不住,以闪亮外乡人的双眼,向身边的胖大婶低声询问了。
“嘘……”女子愤慨却小声地低语,“当心被听到呢。这个少年是在说他父亲的事……那是个本地有名的恶徒,早就该死掉千百回了。可是因为博尔吉亚的包庇,竟然被放了出来。”
“这样啊。”蒲福同情地望向站在街巷中间手脚发颤的少年。能去如此指摘自己的生身之父,想必其罪行和暴虐都已经到达无可忍耐的地步了。不知道这个长着圣洁天使脸的博尔吉亚,会怎么面对既是加害者亲人也是受害者亲人的少年,锋利的摘指?
红衣的男子容颜不变,只是单手按胸,望着少年流露出甚至是带有悲恤意味的笑颜。
“我的孩子。”他的语音华丽绵密,想必由他口中诵读的圣经,都格外神圣动听,“上帝的旨意并不是让罪人去死,而是让他们活着,并为他们的罪孽付出代价!”
微垂的眉睫微微滑动,全然没有一丝愧疚表情的脸孔是那么真挚可亲的笑容。
过于无耻而令人哑口无言的台词过后。他笑得依旧纯澈,只是在与少年擦肩而过的瞬间,才眼皮低垂地流露一抹冰入骨髓的险恶。
“……我以圣三位一体之名,原谅你无法理解我苦心的愚蠢。如果你还想要继续与我探讨人世的罪恶应去地狱谢赎还是在人间偿还的分歧,请去我神圣的花园详谈。不过我花园中的花朵厌恶人世的浊气。你要是去的话嘛……”他双臂交加荡笑着睥睨,“可要脱下所有人世制治的绢布,像纯洁的亚当一样****着来哦……哈哈哈哈。”
瞬间,由天使变成堕天使的神职者,说着毫不掩饰的恶劣之词后,更是抱肩洒落一串荒诞笑声,接着却又极其迅速地恢复成了无表情的冰冷容颜,信手拍了拍浑身都在颤抖的少年的肩膀,以来时之姿傲然挺拔却又好像温和无害地向前行去。
直到他的身影和发梢完全消失在街道转角甚至还要过了很久,街道才“哗”的一声像骤然恢复了被停止的时间,再次运转起来。
蒲福简直目瞪口呆。
“这这这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整个教廷可以允许?为什么没有人敢于驳斥?”
“你是傻瓜吗?”罗拉蹙眉望向博尔吉亚消失的地方,“会这样只有一个理由,他拥有不容挑衅的——绝对权力。”
“你终于回来了。”
刚一进门,就看见焦急迎来的玛格丽特气急败坏的嘴脸。
“适才我让德兰索带着金币,去向教皇身边的人打听准确的消息。原来那个老头根本不是身体欠安,而是故意避而不见!”
罗拉和蒲福交换了个眼色。
这种事不需要刻意打听,也能够了解吧。
“说什么不想介入英室皇家的内斗。”诸事不顺令玛格丽特心浮气躁,她双臂如旋风扫向桌上无辜的装饰品,旋即愤愤地撑在梅红色桌案处,咬牙切齿,“这种话根本是把拉尔法那小子摆在了和我同样对等的地位上吧。那种来路不明血统不纯的家伙,有什么资格与我相提并论?”
“在外人看来确实是那样啊。”蒲福无可奈何地说着。
而罗拉之所以得到玛格丽特的喜爱,则在于她从来不讲这些对现实无济于事的话。同时,她也觉得经常这样讲的伯爵和赛尔缇斯,包括玛格丽特身边的其他人,都不可理解。
事情已然发生。
即使责怪皇后的言行,也不能让事件圆满解决。
在挑剔他人举止之前……直接寻找解决的路径才是务实作风。
为此,静静地等待玛格丽特彻底发泄一通过后,才用冷静的音调,开始阐述她的构想:“能够令庇护二世做此决定,我们就已不虚此行。”
“你的意思是……”玛格丽特调转过头微眯双眼。
“教皇大人的打算是不介入对吧,也就是想要继续保持他的中立作风。”罗拉看似冷静得近乎无情,不愿吐露拉尔法名字的双唇,却背叛了她试图表现无情的意志,“那么他也同样会拒绝……那个人的求援。”
“但是……”
“但是仅只是这样依然不够。”罗拉截断玛格丽特的话语,“我们可以走另外一条道路。”没办法。罗拉命令自己既然选择了不可不战的道路,就只能抛下烦杂不安的心情。
“另外的道路?”玛格丽特呼了口气,倔强如她,也不仅为数月奔波而疲惫的呈现颓靡,不顾形象地一屁股坐倒在柔软的沙发里,她以手撑额嘀咕着叹息,“还有谁能够有凌驾或等同于教皇的权威吗?”
罗拉眉宇轻舒,“有。您忘记了一个人,红衣主教博尔吉亚,我们可以打他那一边的关节!”
“博尔吉亚。”玛格丽特嫌恶地挑起金棕色的细眉,“那个毫无节操可言的教徒?这个人我略有耳闻。他的猖狂堪比金雀花,是一个妄图觊觎与自身不匹配的职位能力的无耻之徒。如果不是他的家族在背后为他撑腰,教廷根本不能容忍这样的存在。在这方面,我非常同情教皇大人。”玛格丽特的未尽之言是,她觉得博尔吉亚和妄图染指英格兰王位的约克父子一样,纯属一丘之貉。
“说实话,我也反对与这样的人有所牵扯。”蒲福面色不快,又烦躁地抓抓头发,“难道我们正宗王室的皇后陛下,就非得要求这种人的帮助才行吗。”
罗拉避开他们的机锋,径直说道:“听说,博尔吉亚是下一任教皇的热门人选。他本人也有主观积极的此种愿望。如果我们能够给他提供有关未来的支持承诺。或许可以交换一份条件等式的契约。”
玛格丽特铁青着脸色,沉默不语。她早在心中认可了罗拉的计划可行。只是碍于脸面,去央求名声狼藉的红衣主教,出于她王后的尊严,委实无法做到。
“当然。这件事我会去办,陛下无需亲自出面。”罗拉淡淡一笑,“即使将来出了什么问题,也可以当作只是我个人的妄语。”
“我没有这个意思。”玛格丽特轻蹙眉梢,扫了罗拉一眼,以手指敲击弯延呈曲线的沙发扶手,“现在也实在别无它法。”一边说着,不禁感到心灰意冷。本国的大贵族袖手旁观,丝毫未尽保护国王的义务,迫使她堂堂王后,要转寻教廷支援。
看着玛格丽特默然首肯,罗拉没有在这时,继续打扰心绪不稳的女人,悄然向蒲福递了个眼色,轻轻退出门外,掩上了桃红色的木制雕花双扇。
“说着简单,但要怎么做才能打通博尔吉亚的关节呢。”尾随而出的蒲福深吸口气,摊开双手显得一脸为难。
罗拉眨了眨黑色的睫羽,若有所思,“简单地说,就是贿赂吧……”
然而接下来的几日,所发生的事,令罗拉察觉自己还是小瞧了博尔吉亚。以英格兰王后的名誉送去的宗教献金,被如数归还。其清廉委婉的陈辞,几乎要令罗拉怀疑上次在街上看到的那幕,是错觉了。
两次被打了回票之后,罗拉只好亲自登门拜访。
也许对方如教皇般单纯不想沾染英国王室的麻烦……但是对地位汲汲营役的博尔吉亚,应该可以凭借条件交易而打动呢。
如此思考着,罗拉妥善周密地安排好王后身边的事后,便独自前往博尔吉亚的宅邸。
原本亲切的路人在听到他问路的地点后,露出了害怕又鄙夷的神情……对于此种状况,罗拉只能苦笑。好在博尔吉亚是当地名人,不怎么费力,就找到了他居住的地方。
远远地……没有走近,就闻到了浓郁的花香。
美丽的花园不会因为主人的品格低下,而降低了本身的魅力。普通百姓出于害怕,宁可避走绕道的缘故,令白色的宫殿,透露着一股寂寞的味道。
罗拉以为会被拒之门外,也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却被意外地放行。一脚迈入门内的世界,扑鼻而来的馥郁香气传来恍然会被花香击倒的错觉。
阳光笔直倾落,宛若被蒸腾出全部花香的大朵白花招摇热烈。素洁而盛香的感觉,令人联想到了红衣主教本身。
在花园深处的四角白色凉亭里,隐约地站着一个身影。
罗拉下意识地靠近,发觉那里坐着的是位绿发美人。
翠绿色的头发前所未见,薄薄柔柔的发丝泛动着简直像飘浮着水藻的湖泊深处那种丝绸般的色泽。在额角环绕着指腹大小会透出蒙蒙光韵的珍珠。年纪很轻,看来只有十八九的少女,通体穿着绿色绸袍,垂放在膝上的手指,戴着米粒大小串联成环的珠串,因罗拉的来到,正吃惊地瞪大黝圆的双瞳。
“哎。”小小声的嘶气声响,好像受伤小鹿般纯澈胆小。
罗拉不觉露出微笑,举起双手,表示没有恶意,“我可是通过正式通报的客人呦。门口的人说,让我顺着花园的道路往前,就可以见到主教大人。”
“你是来找博尔吉亚吗?”女孩子露出放心的笑容,笑起来露出一点微微牙齿的样子,更显稚气可爱。
“你走错了。”她站直身体,笔直地伸出手指,“是要沿着那镶有红砖的路走才对。”
罗拉这才注意到她身姿秀挺,竟然比自己还要略高一点。伸手的样子,有点像海神传说里,会给渔夫指路的美人鱼,笔直的身姿,坦率的笑容,稚气羞涩的表情,都令罗拉产生了莫名的好感。
“请问你是……”她忍不住在回归正途前,回头问道。
阳光下,简直就像东方童话里的妖精一样的少女,依旧洋溢着近乎虚幻的浅浅微笑。
“我叫迪娜。”
不出罗拉预料,对他的来访,博尔吉亚表现的姿态是既不拒绝也不热情。见到她时,后者正一脸冷漠地躺在一张倾斜的檀木榻上。虽然没有戴丝毫装饰品,那一袭原本是教宗人物代表的神圣红衣,穿在他身上却显得过分妖艳,给人以嚣傲以极的感觉。
“总之教皇大人不想沾染的烫手山芋,最后就全都跑到我这里。”博尔吉亚的音调充满讽刺,过分漂亮的大眼直直瞪视罗拉,“我自己的烦恼尚且数不胜数,实在想不通为何总有人向我寻求帮助。即使是圣职者和真正的天使,也有灵魂疲惫的时刻。因为人们总是无耻地要求神的庇护,却什么也不打算付出。”
罗拉忍耐道:“主教大人属意的东西,都可以凭借自身的能力得到。对于这样强悍的您,我无法浅薄地递交太过庸碌的礼物。不过我知道,有一把名贵的椅子,应该是您心仪的物品。若你能在我的主人遭遇困境之时,高贵地向她施予援手,一旦渡过危急,英格兰也会站在您的背后。”
“……”博尔吉亚冷漠地看着她。没有拒绝但是也没有开口。
让罗拉开始迷惑,搞不懂他在想什么了。原本还是有几分把握的,博尔吉亚并非全无缺口的圣职者,他极力想要成为教皇的心情,正是可以拿来说服他的诱因。况且罗拉所言非虚,如果博尔吉亚能借由教廷之手,帮助玛格丽特在英国重竖威信,让王子直接从教廷获得被认可的继位权,那么今后,他们也一定会对博尔吉亚做出报答。
像这样对双方有益的事,罗拉觉得,和教皇立场尚且不同的博尔吉亚,简直应该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或者说……拒绝,才是奇怪的事吧。
面前的人,懒惰地向后窝了窝,撩起红色的衣摆包裹住自己,没什么形象可言地念叨着:“天气暖和时,连大脑也会跟着沉滞。现在的我懒于思考复杂的事,只想睡觉,请你在我清醒的时候,再来吧。”
说着转过身去的背影,赤裸裸地写着送客二字。
罗拉也只好微鞠一躬,转身告辞。
“喂……”
才迈出三步,身后忽然又扬起那个好听却漫不经心的音调。
罗拉挑眉驻足。
美艳的红衣主教正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挑起眉角,“英格兰的玛莉是为了她的儿子,而我也有我想要到手的东西。那么,你的努力奔走,又能得到些什么呢?”
蒸腾着花香的花园里,缥缈细微却仿佛可以抵达人心的语声,如花香般无可抵御地荡至罗拉的内心。
罗拉的眼眸转为微诧。
也许放荡的博尔吉亚真的是个堕天使,想要引诱他的自己,却被他的话语所惑。但是,罗拉只是微微停顿,便又微笑着回头欠了欠身慢慢退走。
那个理由无法说出口,瞒天过海的微小希冀真的有在某一天变为现实的可能吗?
她要让兰开斯特的姓氏打倒约克家族,获得最终胜利。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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