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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翁婿一家

半个月后——

又一道加急公文送至武昌。

因太师右丞哈孙将派往四川钩考的官员参了一本,告他们钩考不利,有辱皇命,已于当地下狱。

公文一到,各路府官吏又是一派战战兢兢。景俊朝担忧女婿,特地趁夜来访。

又是掌灯时分——

一道灰影倒挂在廊道横梁上,手执烛台,时而攀着钩檐灵巧跃动。影过处,灯烛明燃。

“哈哈哈哈!”朗朗清笑飘出书房,犹如听到多么新趣的事儿。

“贤婿不可大意。”景俊朝叹气。全国钩考利弊相依,权派之争是最让人担心的事。己派官员去钩考,可大掏利钱,若是对立官员,而钩考之地又甚远,权臣则借此将其在大都的官职由己派官员代替,甚至诬蔑此官办事不利,去职下狱。他这女婿……

凤眸扬笑,舒南恭傲然道:“我既然敢离开大都,就不怕有人能代替我这户部尚书的位置。皇上给了五个月的时间,岁后复命,岳父大人认为,小婿不能按时回去?”

“我是担心……”景俊朝话未说完,见女儿端茶进来,便收了口。但舒南恭可不在乎这些,垂下眼不去看妻子手中的茶物,犹自道。

“岳父大人,当前户部有尚书两员,若今年钩考之后,革去一些官吏,湖广岁课又办得好,皇上龙颜大悦,你觉得另一个户部尚书还保得住?”

接过女儿递上的茶水,景俊朝欣慰一笑,拍拍女儿的手,示意她出去。

“爹——”景蝶慢不甚乐意。为什么她不能听,舒南恭从来就没介意过。瞧景俊朝的脸色不太好,大眼不由得瞟向夫君。

她要听她要听她要听……

舒南恭正低头掩饰瞳中厌恶,自然错过了妻子嗔怪的眼神,等到他抬头,只瞧见妻子回身掩门的一记怒瞪。

他又做错什么了?

念头一闪,没容他细想,景俊朝已再次开口:“贤婿,这几个月,你可有查出什么?”

查出什么?

两指夹起鬓丝,舒南恭起身踱步,神态平静,心头却暗暗盘算。待景俊朝喝完那杯茶,才听他低笑一阵,天青袍一闪,人已坐到太师椅上。

“岳父大人,你认为小婿能查到什么?”

景俊朝老眼微眯,细看他的表情变化,并不说话。

“小婿皇命在身,多多少少要给皇上一个交代。”舒南恭倚着椅柄,视线在地上游移,“景大人想必知道,本官几个月来收了不少的礼。但收礼不代表我就任他们胡来,身为湖广盐司转运使,景大人,你手下之人的办事态度可算不得好啊。”

他改了称呼,景俊朝眼神微闪,静待下文。

见景俊朝神色肃紧,舒南恭又是哈哈一笑,“岳父大人不必担心,五天前,奏折我已命急递铺送上大都,若无意外,明日应该就在皇上的御桌上了。”

在呈上御桌前,却应该在首平章施弄墨的手里。

瞟看景俊朝阴晴不定的神色,舒南恭不再多言,天青袍袖拂起,修长的身影移至窗边。伸出一指推开窗,见院中皓月如莹,风清夜明。

月下,景蝶慢手执白鞭,正与言归一较高下。

呵,自从上次言归一击将蝶慢撞倒在地,她不但不生气,反倒多了份兴趣,闲时追着言归讨教武功起来。

比起他天生的不爱习武,蝶慢的功夫对他而言已是厉害了,若她再向言归讨教一招半式,闺房之中,他的夫君尊严岂非荡然无存?如此……不行不行,改天他要提醒言归,嗯提醒提醒……

“贤婿?”景俊朝已踱站在他身后,见他眸底含笑,顺着视线看去,脸上也不由挂上微笑——为人父的骄傲。

瞧过一阵,景俊朝又叫了数声贤婿,才见舒南恭恍然回头,俊颜如玉。

眼底的笑在回头的刹那掩隐,眼珠瞥动,舒南恭纳下心头乍然而闪的恍惚,突然离开窗口。

该死,他居然在谈公事时分神,这可不像他啊!

就因为贪看妻子的月下神采,他居然分神?连景俊朝何时走到他身后都不知。若在大都,够他死上三回了。

暗暗提醒自己,笑脸重新扬起,他倚桌侧坐,看向返身走回的景俊朝,“景大人,既然本官叫你一声‘岳父大人’,有些事也不瞒你。湖广的盐课钩考,我是不会追出太多欠银,其他税课,那就是其他官员去办的事了。不过……”顿了顿,食指抚过唇角,他沉吟,“湖广盐课虽追不出欠银,但却不能什么事也没发生。岳父大人,小婿就拿私盐来回复皇命,如何?”

景俊朝脸色微变,斥道:“胡闹!私盐一事岂能当儿戏。”

“别急别急!”按按手,凤眸波澜不惊,“岳父大人可别说不知道湖广私盐贩售严重啊。虽说湖广盐课每年有增无减,皇上也高兴,但……盐户贩售私盐,罪加一等。”

“没有但是。”景俊朝实在猜不透他这女婿的心思,拂袖怒道,“盐户每年上缴多少盐,本官如数上报朝廷,绝无克扣。盐商提盐,也是依户部每年印行的盐引为据,提盐后五日内交回引单,绝无拖欠。”

“呵!”相较于他的肃怒,舒南恭倒不以为然,“户部今年发给湖广的盐课上缴数为十五万引,两淮二十万引,各行省下的盐户每年缴盐多少,他们不会知道,而这一笔笔的账,全在转运司那儿。就拿两淮盐课来说,从五年前的十万五千引,增至现在的二十万引,岳父大人怎么知道在这个数量后,盐户没有上缴更多呢?这多出来而又未记入账本的数,就是私利。而且,朝廷派发给盐户的工本口粮,层层克扣下来,盐户每月能领到多少?领不到银钞,他们怎么又不会私下煮盐售买。他们的盐价低,成色也不差,谁还会去买官盐?”

“你……你怎么知道他们盐价低,成色不差?”

舒南恭不再多言,突然拍掌。景俊朝惊疑之际,言悟已推门走入。

“大人!”

“告诉景大人,来武昌这些个月,你都买到了什么?”

“是。”走到舒南恭身后,言悟轻声说道,“景大人,小人奉大人之命,于街巷间的小商贩及各大盐商铺里买回了不少盐,少有一斤,多则五斤,这些盐成色各异,有粗有细。那些走街串巷的贩盐者,有老有少,多是江淮之民过境贩售。若景大人不信,可到厨房细看,每坛盐上,小人分别记下何日何时于何街何巷所买。”

景俊朝脸色大变,皱眉急问:“当真?”

“岳父大人也不必惊慌。”不惊不喜,舒南恭眼珠轻瞥茶盏。言悟意会,收了残杯冷茶退下。待他离开后,凤眸中方见到一丝轻愉,笑道,“武昌江运繁盛,小婿不得不说,这长江中下游一带,可是贩售私盐的绝佳之地啊。不仅有江淮之民过境贩盐,就连那江边渡口,也停了不少载着私盐的商船。再说了,若官盐有人混杂灰土,或浸水短斤,那一引有没有四百斤,还有待盘称。这种官盐,百姓又怎会去买?芽”

“你……”他到底有个怎样的女婿啊。

景俊朝自信为官多年,阅人无数,却独独看不透他这女婿究竟是个怎样的官儿。礼,他收得坦然;事,他也查得分明。

闲话至此,舒南恭不再拐弯抹角,抚着鬓角说道:“我上奏皇上的折子很简单,有牢狱之灾的,恐怕只有宣慰司罕塔大人了——当今尸位素餐者日多,罕塔大人督查失职,令得湖广一带私盐横行,影响国用,理当革职查办。湖广盐司转运使每年上缴税银,分毫无差……岳父大人,如今已是七月了,我这奏折再配上湖广九月按时上缴的秋税盐银,皇上怎会不高兴。”

官官相系,就看判断之人愿意保哪个,弃哪个。

宣慰司罕塔,长相刻薄,他去年奏上一本,经右丞哈孙之手上奏皇上,说首平章施弄墨“仍奸邪小人,危害社稷”,皇上当朝丢出他的折子,戏问施弄墨“卿可有异议”,施弄墨昂然大笑,亦笑言“请皇上定夺”。皇上哈哈一笑,朝臣议论一阵,这事也就过去了。偏生罕塔不死心,又连上三本……很好,施弄墨烦了。以他的官位,若有烦心之事,自会有人出面解决。那三本折子根本没送到皇宫,直接让人在急递铺给拦下来,丢到炉里烧成了灰。

来武昌后,罕塔送来的礼,他命言悟退了回去,为的就是今日。

今年湖广钩考,他要保的,自是他的岳父大人。

“就算有派系之斗,我又怎会傻到让人故意借机诬陷。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映着烛光,凤眸中闪过一片阴冷。

景俊朝精明,又怎听不出他的话外之意。惊佩他的心思深沉之余,不由感慨:“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我老了。”

为官三十多年,一朝天子一朝臣,他是不是应该休息了,逗逗孙儿,颐养天年?

“哈哈,岳父大人,这公文您也别急。许是没几日,又有公文到呢。”

“那是。”叹口气,景俊朝老脸黯淡,突问,“贤婿,你何时回大都?”

凤眸瞥来,微带诧异。

“我是说……蝶慢自幼被我宠坏了,若在大都,她言辞不当得罪了人可不得了,贤婿还要多提醒她,嫁得远了,比不得在爹身边。我就这么一个女儿……”

“岳父若是喜欢,小婿……”

舒南恭话未说完,景俊朝已打断,“不,贤婿误会。我老了,也许一年,最多两年,也该辞官了。后生可畏啊。”

闻他语气颇有感慨,舒南恭也不强求,只道:“武昌一带鱼米富足,仍是一块纳福之地,我若辞官,倒不如归隐此处。”

“……最好,最好!”

翁婿对望半晌,同视而笑。

夜色暗沉。

七月初时节,新月如钩,银白似眉悬挂夜空。

亲自送景俊朝出宅,修长的身影立于夜风中,任袍角飞扬。

直到软轿消失在街尽头,景蝶慢才慢慢迈过门槛,嘟嘴问道:“爹又找你说什么?芽这次在书房待的时间很长耶?选啊——”想起方才,她一跳当三步,俏脸贴上他,“你刚才为什么不在爹面前为我说话?”

“我?”几时的事?

俊脸含笑,舒南恭正要细问,一阵风来,空中突然晃过一道黑影,闪入院内。

言归关了门,瞥见黑影,立即提气跃上屋檐。景蝶慢虽无言归的好身手,却也看见了那道黑影,当下丢开不满,满脸兴味地追入内院。

两手空空……

原本意欲揽上纤腰的手僵在半空,弯月下,舒南恭嘴角抽搐。

“大人!”言悟极力忍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哼了哼,他收回手,抚上乌滑的鬓角,往内院走去,随口道:“看清是什么人了没?”

“若言悟眼力不差,应该是……”快步上前,言悟轻轻在舒南恭耳边说了几个字。

“哦,这么快?”舒南恭语中带上喜意。

加快脚步,绕过清静回廊,未到内院,两人便听到打斗轻喝之声。

宽阔庭院中,正缠斗着两道身影。景蝶慢无从插手,却在两道身影后绕来跳去,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她身后的瑚儿却是一脸紧张,就怕那两人误伤了小姐。

来人是名男子,一身鸦青布衣,肤白俊俏,正与言归斗得“难舍难分”。旋空侧翻时,他瞟到廊中观望的男人,咧嘴一笑,下盘遽沉,手腕轻抬,飘出层叠莫辨的掌影,搁开言归袭来的双拳——双掌对双拳,针锋相对。

以对峙之姿定立良久,蓦地,两人同时收拳收掌,跳开一丈距离。

“承让!”肤白男子抱拳一笑,完全看不出敌意。

“过奖。”言归回以一笑,圆脸不见一丝恼色。

男子向前迈出一步,“言兄的双拳之力可称得弥纯弥精了。”

言归迈出两步,“百兄的丹青手也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

“……”

两人同时张嘴,想说什么,却也什么也没说。

舒南恭早在两人说话间走近,笑看男子,他眼中是难得的惊奇,“草生,你来此何事?”

男子闻得身后沉着的脚步声,已先一步回头,冲他抱拳以礼,“小人见过舒大人。”

来人正是首平章施弄墨的近身侍卫之一,百草生。

见自家大人开了口,言归只得瞪圆眼,默默移至廊柱边。景蝶慢瞧得有趣,打量过百草生,悄悄走到言归身边。

她好奇,好奇极了。他们的功夫可不比运江楼的过客,也不比爹给她请的武师,若能学得一招半式,她不但可以驭马,说不定还能驯服野马呢。

拉拉言归衣袖,正要问“他是谁”,便听百草生笑道:“舒大人,您的公文我家大人已上奏皇上。闻舒大人新婚之喜,我家大人说了,待舒大人回大都,定当送上贺礼,以祝二位秦晋之好。”

“南恭先在此谢过施大人。”舒南恭看向柱边素白身影,眉目含笑。

“舒大人,草生来此,还有一事。”百草生上前一步,谨慎看过四周,放低声音道,“我家大人说,舒大人这次钩考之行,龙颜大悦。但,请舒大人速回大都。”

“哦?”优雅的眉尖挑起,“施大人可交代有何紧要之事?”

百草生弯唇一笑,点头,“我家大人说——‘哈孙久盯户部万亿四库,少不得借钩考之名兴风作浪一番。如今,既是哈孙的时机,又岂非是南恭的时机’——这是我家大人的原话,还请舒大人原谅小人言辞冒犯。”

不以为意地挥袖,俊容上的笑却因这番话慢慢敛收,沉吟片刻,他抬头,“草生你何日回程?”

“明天。”

又低头思考片刻,舒南恭再问:“施大人的意思,可是让我见你之后,即刻启程?”

“正是。”

“快马兼程,多久可达?”

百草生不觉看向柱边的素白身影,再扭回头,笑道:“以舒大人的体力,只怕得十天。”

眉尖懊恼皱起,他点头,“好。”

“如此,草生另有任务,先行告辞。”

“不送。”天青袖袍迎风扬起,舒南恭抬臂送客。

能让百草生出面,施弄墨当然不会只命他传话这么简单,定有其他要事办理。

夜色浓沉,百草生如来时一般,风过衣动,越檐而去。

仰视弯月,黑亮的眸中除去阴沉,亦抹上一分为难。

原想至少还有月余时间逗留武昌,不想明日即要启程,蝶慢可会舍得这生长之地?芽默然咽下叹息,瞳珠转向满脸……兴味的妻子。

兴味?唉,是他眼花了吧。

她可会乖顺地与他同行?

乖顺?

这个词素来套不到景蝶慢的身上去,然而,她仍是“乖顺”地随舒南恭回了大都。

争强好胜,刁蛮任性,并不表示她会无理取闹,也不表示她没有自己的判断标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念头她是一丁点儿也没有的,乖顺,是因觉得新奇有趣。

在武昌的舒南恭是此种模样,若回大都,他又会是怎生个模样?他的性子,他的喜好,甚至他的秘密,还有多少没展现出来?

她爱着她的相公啊,抱着将他欺负到老的决定,她说什么也不会弃他不顾。当夜听闻隔日启程,她兴奋得连夜收拾包袱,急急差言归跑了趟景府送信。景俊朝大概回府后板凳还没坐热,得此消息后又颠着小轿赶了过来。父女说了些家常话,舒宅及良田收租皆交徐管家一并打点,瑚儿愿意与她同行……种种小事,皆安排妥当。待第二日,辰时一刻启程,过了初时离别的伤感,一路上倒也愉快。

十二天后,五人抵达大都,她终于明白百草生所说的“以舒大人的体力”是怎么一回事了。

她一路与言归比骑术,驭风而行,酣畅淋漓,偏偏,她这相公却坐在马车里不愿下地。让他骑马,他信马由缰,走得比乌龟还慢,就连瑚儿也骑得比他快,看得她牙痒不已。

他的嘴刁,她这一路是见识到了。甚至,她开始同情起言悟来。

来到尚书府,倒也不觉得这府邸与武昌舒宅有何不同,同样的人少,同样的清静。除了第一天有些认床,她的适应力之强,让她差点佩服自己起来。

七月十七回到大都,直到八月十五,两人一直在忙着。

舒南恭在忙——忙着处理离开后户部陈冗下来的待批事宜,忙着接下哈孙借钩考之机的挑衅,忙着与同朝官员打交道、收礼回礼送礼。

景蝶慢也在忙——忙着请厨子,忙着买下人,也忙着从言悟那儿了解身为尚书夫人应知的一切。

其间,施弄墨差一名肤色微黑的青年送来三箱贺礼与字画一幅。舒南恭对三箱珠宝玉玩不甚在意,却独独中意那幅字画,亲手挂在书房内,时不时站在画前欣赏一番。她瞧着好奇,也去瞅了数遍,实在看不出端倪。

那是一幅水墨画,作画之人的功力倒是不错。画中清池微波,一只绿荷傲然独立,游鱼数尾隐隐在水波中浮沉。画面右上角提着四字草书——“神景八幽”。

看多了,她对这画没兴趣,倒想见一见作画之人。到底这首平章有何能奈,竟让鲜少赞人的舒南恭对他赞不绝口?

此外,她忆及新婚之夜舒南恭醉茶后提过的另一人——他在朝堂上最讨厌的死对头——兵部尚书薛石,亦起了一睹尊容的念头。

这些人会让她看到怎样的舒南恭呢?

她很好奇。

八月十五赏月夜。

舒南恭下朝后早早回家,景蝶慢亦备好月饼酒水,请来戏班子搭台,招出整屋的下人一同在院中赏月看戏。

蕉叶扇,樱花裙,美酒千钟,曲欢人笑开金樽。

一切,都很正常。

然而,也正是这一晚,一切,开始变得不正常起来。

这源于突来拜访的一人——户部赵侍郎。

戏曲听到一半,言归来报有人拜访,舒南恭离去后,景蝶慢瞧了眼言归,见他神色微异,不由悄悄来到前厅。

“下官久候舒大人未至,而香歌姑娘久闻大人之名,见大人不到,也无心唱曲。这不,下官特来请舒大人同去青桂楼。舒大人,我们还是快走吧,香歌姑娘可是亲自来迎您了。”轻滑没正经的笑,来自厅上褐蓝华服的年轻男子,容貌老成。

“赵侍郎,本官何时答应的?”舒南恭脸上是一派温和笑意,只有他自己知道眉尖的抽搐。

赵侍郎说他三日前下朝时,答应了八月十五与这班同僚同往青桂楼赏月。青桂楼仍大都风月名楼,歌伎才女无数,是许多官员休闲时最常去的地方。但他实在记不得答应过啊,至多不过是顺着众人的赞赏之言随波逐流一番。

“当日下官们说起香歌姑娘,您也点头称是啊。”赵侍郎以为他是不好意思,狎笑道,“下官闻大人新娶夫人,男人嘛,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莫不是大人要在家陪夫人赏月?”他家也有一妻三妾啊,还不照样流连风月场所。

当然,陪蝶慢可比看那些****嘴脸轻松多了!

话到嘴边,舒南恭心头一转,扬起笑,凤眸微挑,“赵侍郎何出此言?既然本官答应了,自是应去青桂楼一赏。陆景《典语》有云:窈窕盈堂,美女侍侧。本官倒想看看,那香歌姑娘是如何娇媚勾人!”

他转身对言归低言数句,吩咐告知蝶慢他的去处,便提起天青袍角,率先向外行去,未留意帘后多出的一道素影,轻轻颤抖着。

舒南恭未留意,言归却看到了。这一看,他暗叫不妙,身为武者的危机意识啊——他家大人有危险。

“一定不会让舒大人失望的。” 见他起身,赵侍郎扬起暧昧的笑,也跟随着往外走去,边走边道,“舒大人,哈孙大人钩考户部,我等一笔一笔的国用明明白白,他想挑户部的刺,只怕还没那机会。”

“嗯,万事小心。”舒南恭点头,左脚已迈出门槛,也瞧见了候在轿边的娇美女子。薄纱缠身,果然是眼媚身娇,勾人魂魄,“这位是……”

“这位正是青桂楼的樊香歌,樊姑娘。”赵侍郎热情道。

“香歌见过舒大人。”女子柔柔一福。

娇酥入骨的黄莺嗓儿,果然是人听人醉。舒南恭低头哂笑,心中哼了哼。

香歌姑娘?很好!非常好!

素影动了动。

在他身后,言归提醒未及,已传来一声怒斥——

“舒南恭,你再走一步试试。”

闻声,不仅舒南恭愕然,赵侍郎更是眼前一花,素白纤影已来到门边。

推开赵侍郎,再一把提起天青衣襟,目含煞气的女子低吼:“不准笑?选”

“……”极快回神,拍拍妻子揪在襟上的手,俊容上有抹尴尬,“蝶慢,不合礼数。快放手。”在他的下属面前,总得给他些面子才行吧。

“放手?”她轻哼,“放了手,你好去青桂楼看那娇媚勾人的香歌姑娘?”妙目一瞟,直射台阶下的薄纱女子。不给他再开口的时间,一气推开他,素影已来到樊香歌面前,当着众人瞪圆错愕的眼,粗鲁地拧起薄到极致的纱裙,一字一句——

“樊姑娘,你最好趁我没生气前快点滚。别再让我看到你,看你一次,我腌你一次。”

樊香歌虽是歌妓,却总算是在官员里打转,何时受过这等羞辱,当下一双含泪的水眼便向舒南恭勾去,口中娇弱低泣,“舒大人……”

舒南恭瞧到赵侍郎震惊的脸时,心头已知不好,抬了抬袖,正要打圆场,却不想景蝶慢一把推开樊香歌,细白小手又揪回在他衣襟上,以仅限两人听得见的声音咬牙道:“南恭, 对你, 我盐都不必, 一杯茶就放到你, 信不信啊? ”

额边青筋跳了跳,头痛的记忆让他立即哑口。

见他怔住,景蝶慢才满意放开他,瞪向脸色惨白的赵侍郎,“你,拿着朝廷的俸禄花天酒地,好大的胆,信不信我腌了你。”

素掌一抬,手中已多出白鞭一条,舞空作响。

“舒、舒大人?”哪来的凶女啊?赵侍郎已吓得说不出话来。

苦笑摇头,舒南恭站在妻子身后,无奈道:“这是本官的夫人,赵侍郎,今日青桂楼赏月,本官怕是不能去了。”

“舒、舒夫人?”赵侍郎抖着手,不信。

“滚!”俏脸凶巴巴的。

为人夫者实在看不过眼了,壮起胆拉下妻子的白鞭,轻道:“蝶慢,不得无……无无……”那小小的“礼”字,因为妻子的一记回瞪吞入肚中。

毕竟有外人在,男儿颜面不可丢。俊容升起一抹无可奈何的笑,鼓起万分勇气,他仍试图圆场。然而,景蝶慢可没那份耐心,见他支吾,阴阴丢出一句:“你今日敢出这个门试试。”

“……”太过分了,好歹他也是当朝尚书,怎可容妻子在外撒野。重新鼓起勇气,对上妻子晶亮的火眸……头痛,头痛!

醉茶的痛苦猛然袭来,把他那米粒般大小的勇气彻底地给泯灭掉。终于,心中的胆怯胜过了勇气,他吞吞口水,笑得脸色泛青。

“好好,不出便是了。”齐家齐家他要齐家……

他的回答让脸色惨白的赵侍郎张大嘴,完全可以塞一把胡桃进去。

眼前这人是户部尚书舒南恭?

是那在朝堂上逢人就笑,圆滑世故的舒南恭?

不,不可能……他是不是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事?又何曾见过舒南恭脸色泛青的苦笑模样?

直到舒府的大门“砰”地紧闭,赵侍郎依然呆如木鸡。

然而,这一夜后,一波流言在朝官中暗暗传开——户部尚书舒南恭家有悍妻!

十天后,舒南恭“惧内”之名,不胫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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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年,她刚出生,他3岁,他们定下娃娃亲。那一年,她3岁,他6岁,她第n次打架被他出卖。那一年,她5岁,他8岁,她缠着他问未婚夫是什么?那一年,她11岁,他14岁,她把收到的第一封情书拿给他看。那一年,她14岁,他17岁,他要去外地上学,他们被迫分开。五年后,他学成归来,带着女朋友华丽回归,却不知她整整等了他五年。五年里,他们各自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时间悄悄溜走,看时光偷盗者如何转盘?!
  • 魔鬼女孩

    魔鬼女孩

    上帝赐予了几个孩子与众不同的能力,把这些能力称之为异能。这几位孩子年龄相仿,他们相爱相杀有的水火不容,为了寻找自己的“同类”来到了同一个学校掀起来一阵又一阵的大浪,把整个城市都玩坏了。花木生长本是处于大自然,到了她这里却随心所欲。她是几个异能者之一,是的,天生有着异能——控制任何植物。电磁场,梦魇,火烧眉毛,雨季,狂风。他们的异能再强大又如何?他们之间的战争迟早要是要来临的,到最后走过一道“时空之门”来到另一个世界,在之前的世界里他们从未出现过,没人记得他们,人们继续过这安定的日子。
  • 云玲恋

    云玲恋

    有一种爱叫做无怨无悔,有一种情叫做至死不渝,一生一世已经诠释不了我的爱,我愿意用生生世世来爱你。
  • 漓倾天下

    漓倾天下

    废材逆袭,睥睨天下,惊才绝艳!一不小心穿越成丑八怪了,没事儿,一双鬼手治愈,原来以前是个绝色佳人。没有灵力和玄力被当成怪物一般对待,结果一解开封印,才发现原来自己是鬼才呀!任人欺辱受人鄙视,没事儿,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必定双倍奉还!可是谁能告诉我身后这个“大尾巴灰狼”是怎么回事嘛?
  • 千蛊遗梦

    千蛊遗梦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 灰姑娘的极品王子

    灰姑娘的极品王子

    在夏沫的记忆里,只要到了她的生日必有倒霉的事情发生。以前的或许都不值一提,今年,她却因为弟弟欠下的一千万而成为拥有亿万资产公子哥的专属贴身保姆!且看落魄千金如何获得纨绔公子哥的真心。
  • 刈麦集

    刈麦集

    四年前,我应某旅行社征稿写了第一篇游记,这第一次小小的尝试,使我感到用写作的方式来表达思想感情和抒发情怀不仅很奏效,而且也很有意义,然后又写了关于离开北京十年的游子生活的回忆文章,从此就一发不可收拾。在写作中我发现,自己不但表达能力还可以,而且记忆力也比较强,尤其是看到作家麦家的一句话:“作家就是和记忆打交道。”这句话给了我很大的鼓励,既然具备了一定的表达能力和记忆力,加之多年来在人生道路上坚持不懈的努力探索,我决心从六十岁关键的收获季节开始收割自己人生这块土地上的庄稼,这也是书名《刈麦集》的来历。
  • 重生之异能王妃

    重生之异能王妃

    一根铁索,一碗毒药,她被最亲近的人联手逼入惨烈地狱。再次睁眼,她誓要将仇人踩在脚下!嫡姐恶毒,继母阴险,还有一窝牛鬼蛇神的姑妈表妹不安好心,连亲爹都是一肚子坏水……没关系,人丑家贫没势力,翻身嫡女也一样把歌唱!谁叫咱有最大的靠山呢?——老天让咱重生,怎么着也不会轻易让咱挂掉不是?送咱异能还不够,外加一个狂拽炫酷屌炸天的奇葩王爷,一个妙手回春的万能神医,一个富可敌国的闺中好友,再来一个称霸天下的江湖帮派!既然你们要惹我,那我就不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