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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苏家

刚至十月,津月原的雪仿佛早与时光约好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就那么栩栩然,而又略带仓促地,飘满了整个津月原的天空。

而这场雪,似乎有着津月原的人们难以明了的不同寻常——

如此之大,仿佛漫天的蝶,无声无息地自冷灰色的云层间降落,穿过茫茫的冷杉林,铺天盖地而来。只是一转眼,津月原就已经是晶白一片了。

说不清已是多少年未见如此大的雪了,亦或是有的人一辈子也从未见到过这么大,且这么美的雪——

翩若惊鸿羽,微而虞清雅,如秋时随风展扬,遍舞苍宇的轻絮,给湛蓝的天空里轻抹了一层淡淡的素白。

在这淡雅素白的风雪里,津月原每一个村庄的大人小孩,都安静地躲在家里,围着温暖的火炉,唠嗑着一年里的收获与家常。

平凡人的世界,总是那么简单——吃饱穿暖,家人平安;儿子能找个贤惠孝顺的好媳妇,女儿能嫁个吃苦耐劳的好男儿……

一切都是简简单单的,或许有些奢侈的想法,但也从来,只会是想法。

苏然的一家,自然也不例外。

苏家的到来,虽然如同这场铺天盖地的大雪,有些仓促,但余家村的村民却很快的喜欢上了这对逃难而来,暂居于此的父子。

余家村周围山石耸立,层峦叠嶂,松柏秀荫,怪石嶙峋,溪若白玉,清澈见底,河如明镜,囊括天宇……一副山水如画、世外桃源的高雅胜地,却因地处偏僻,鲜有外人踏足。

而这样也很好地避免了一村人会受到外面步步为营,处处阴险的世界的侵袭,因此,大家都胸无心机,憨厚老实;百十口人,亲如一家。

如今家里又添了外面来的新成员,自然使得他们异常欣喜,频频探望。

他们祖祖辈辈居于此地,却因为祖训,只得靠山吃山,自给自足,从未去到过外面的世界。而今来了两位外乡人,使得他们在闲暇之余,终于可以对外面的世界,增加一定的了解。

“要说外面的世界啊,那可神奇了!有高大美丽的房子,有很多很多的好吃的,比如棉花糖啊、牛皮糖啊、糖葫芦啊……对了!还有很舒服的大马车呢……其实,最神奇的还不是这些呢!我听我爹给我讲过,外面的天上还有会飞来飞去的仙人呢!”

苏然给村里的孩子说起这些时,水灵灵的大眼睛里,和周围的孩子一样,充满了对那里的向往和羡慕。但他却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脸上出现一片愤怒,口中还在不满地怪叫着:

“喂喂喂!不要光顾着听了!我的糖呢?”

“哦,给你!”

一个八九岁,虎头虎脑的壮小孩,拿着糖就要递向苏然,不过却在苏然伸手来拿的时候,死死地攥住了糖,脸上充满期待地说道:“不过,你得接着给俺们讲!”

苏然的眼珠一转,闪过一丝狡黠,他点点头,道:“一定一定!放心吧!我以我苏陌的人品做担保,一定给你们讲!”

“俺才不相信你那啥?咳!就你说那啥人品呢!你都坑过俺们好多回了,这回你得拿出个东西给俺们做个抵押!”

“啊?!这个……嘿嘿,我保证,这回决不坑你们了。小琥,你得相信我!”

“不信!”

小琥仿佛受到过苏然的伤害,此时脸上布满了坚定,一副再也不相信你的模样。

“不信!不信!”

小孩们跟着起哄:“拿东西!拿东西!”

“你们太过分了!居然这么不相信我!哼!再不给你们讲了!”

苏然撇着嘴,仰起头,生气地看向天空。只是那眼角的余光,却一直停留在那个攥着糖的小琥的手上,几乎恨不得马上抢过来,一口吃掉。

可惜他不敢,那小琥那么壮,一条胳膊都快顶上他的俩了,要是真是笨蛋似的去抢,估计他糖还没抢到,就早被人家一拳给打趴在地上了。

“嗯!所以还是得智取!”

小孩们一看苏陌生气了,生怕苏然再也不给他们讲外面世界的精彩故事,纷纷急迫地催促小琥把糖给苏然。小琥一看,有些犹豫不决地想了一会,最后一咬牙,把糖猛掷到了苏然伸着的手中,口中还不忘略带稚气地威胁苏陌一句:“你要是敢再跑!俺打得你站不起来!”

“好好好!马上就讲!”

苏然一边抓着糖猛往嘴里塞,一边不住地将脚往着家里的方向挪,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也在这会儿,提溜提溜地鬼转个不停,似乎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啊!对了!我家里还有事!得先走了!以后再给你们讲!”

就在所有人眼巴巴地看着苏陌吃糖的时候,苏然却仿佛突然被狗咬了一样,怪叫一声,接着就脚底一抹油,直奔家中跑去,速度之快,眨眼间就已不见了人影。只留下一句极其不负责任的话,如嘲笑般,飘荡在呆呆愣在那里的一群小孩耳旁。

“苏然!你还俺的糖!”

小琥愤怒地大喊一声,大步一迈,如风般地追了上去。

剩下的一群小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副呆呆愣愣的样子,在那里傻站了半天后,才有人弱弱地小声说道:

“俺……俺们……追不追?”

“你追不?”

“小琥去追了,他一个人就能教训那个坏蛋,俺就不追了。”

“哦,那他能不能追上?”

“不知道,应该能追得上吧,不过……”

“那好!俺们就不追了!回家!”

小孩们就这样随意地一商量,便肯定地认为小琥能追得上苏然,并将他揍上一顿,来替他们出气。于是一哄而散,纷纷各回各家,坐等好消息了。

可惜,他们还是小觑了苏然的逃跑速度和能力。小琥将速度施展到极致,跑得几乎快累趴下了,却还依旧没摸到苏然的一衫衣角,反观苏然,轻轻松松地就甩开了小琥几百米那么远,使得他背后的小琥只能望尘难及,落得了一个滑倒在雪窝里的悲惨下场。

“爹!快出来!有人要打你儿子啦!”

还未进家门,苏然就扯着他的大嗓门,一路喊了开来,惹得苏然家的邻居都探出了头,想要看看究竟这回又是哪家的倒霉孩子,又被苏家的这个熊孩子给坑了。

“咦?怎么又是小琥那孩子?”

“这孩子不都被坑了十七回了,怎么还会上那熊孩子的当?”

“这孩子啊!估计就是遗传了他那死老爹的笨劲儿,怪不得老是被坑!”

“嗯嗯嗯,就是就是!”

……

顿时,素日里清静无比的苏家小院,又迎接来了一片七嘴八舌地议论风暴,搅的苏陌连书都读不下去了,只得推开柴门,走出小屋。

“苏然,说!你又骗了人家什么?还有,你今日的功课,做好了没有?待会我可要检查!”

苏陌皱了皱好看的细眉,有些恼怒地训斥着跑到他面前的苏然,那双温如白玉的纤手也轻执起了别在腰中的竹板,似是苏然一旦说没做功课,他就会毫不留情地打在苏然那娇嫩嫩的小手上。

“做了做了!我做了!”

苏然慌忙大叫道,生怕那竹板拍在了他的手上。

“苏……苏叔叔,苏然又……又坑了俺的糖!”

似乎是苏陌的身上天生就带着一股夫子的气质,严谨而又肃穆,使得小琥面对他时,有着一种自然而然的忐忑和害怕。

“多少粒?”

“三……三粒。”

“嗯。我知道了。”

苏陌转过身,对着藏在他身后的苏然冷冷的说道:“苏然!你去将你藏在枕下的那五粒糖果拿来,还给小琥。”

“不行!我只吃了他三粒,凭什么给他五粒……咦?爹,你怎么知道我的枕下藏着糖果啊?”

“快点拿来!”

“才不!一粒也不给!”

“拿来!”

“不给不给!就不给!”

苏陌突然不再说话,他平静地看着苏然,眼中悄然弥漫的悲伤和失望,在这平静的目光中,斥满了苏然整个瞳孔,使得苏然的心中在此刻,突然莫名地一悸。

“好吧……我给他就是了,不过只能给他……嗯!四粒!”

苏然说不清楚,但隐约中,他好像突然感觉到了一丝,来自这个不喜言笑的男人的期待,这期待,使得他莫名地,就这么愿意将自己视若生命的糖果让出去四粒。

“全部给他!”

“不行!死都不行!……呜呜呜,你这个坏蛋!就知道帮助别人欺负我,坏蛋坏蛋!呜呜”

苏然仿佛突然间受到了极大的委屈,就那么往地上一坐,抹着鼻子伤心地大哭起来。

“苏家书生!他就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你还非得跟他斗气干嘛!好了,俺的乖乖小然然,不要哭了,奶奶抱抱!”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走进了苏家小院,一边呵斥着板着脸的苏陌,一边抱起坐在地上大哭的苏然,拍了拍他身上的雪,把他按在怀里,生怕被冻着了似的。

“是啊是啊,你这书生!读书读傻了吗?有你这么对待自己孩子的吗!”

“这孩子这么小就没娘了,真是可怜啊。”

“唉~天意弄人啊……对了,小琥,来我家,俺替苏家孩子还你糖。”

“俺来给你!”

……

“好了好了,大家不要争了,老婆子老了,又无个儿女,家里放些个糖,也咬不动了,小琥,一会你来奶奶家,奶奶给你拿糖。”

“算了柳奶奶,俺不要了。”说着,小琥就一阵风的跑了,眨眼间就不见了身影。

“呵呵,这孩子……”

苏陌静静的站在一边,看着这欢声笑语,善良纯朴的余家村人,心里的那抹冷漠,也渐渐溢出了心田,散在了这无尽亘古的岁月中,喑画成风,碎在茫茫风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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