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去找你,告诉你那些事,我后悔了。”陆凡一轻声说,“如果不去找你就好了。”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你不需要感到自责或内疚。”欧阳嘉无助地笑了笑。
“那么你呢?后悔召开记者招待会吗?”
“我别无选择。自从许建东死后,我就像被一股自己无法掌握的力量推着前进。”欧阳嘉沉默,久久开口,声音低到必须靠过去才能听到,“当你陷身于这种情景时,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即使你自以为知道。也没有人会真正了解你,除非他们也经历过相同的伤痛。所有认识你的人都躲避着你,因为害怕与你眼神交会或者与你交谈,因为他们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任何安慰的话,在已经发生的惨剧面前,都显得那么无足轻重。他们能做的,只有窃窃私语,‘看到没有,她老公被人杀了,就在他们的大婚之日,死在女洗手间的马桶上’,或是‘那是欧阳嘉,那个被斩首的人就是她老公’,还有人会说,‘哦,这个女人的命啊,真是悲惨,刚结婚就成了活寡妇,看长相,也不像是个福薄的人啊。’”她长叹一声,眼中浮起一层苦涩得让人不忍心看的笑意,“你就像活在一个真空玻璃罐里,四周布满了眼睛,随时随地都有人注视着你。你害怕孤单,却也害怕和别人在一起;害怕入睡,更害怕醒来,因为太阳升起,意味着又要开始忍受一天的痛苦。不管你如何拼命奔跑,跑到筋疲力尽,也逃不出这个玻璃罐。最后,你会慢慢地濒临疯狂的边缘。”
“欧阳!”陆凡一很想伸手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但贾兰站在旁边,他也只能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低声说,“不要觉得,你是孤立无援的。”
“对不起,我打断一下。”贾兰瞥了眼表,小心翼翼地说,“还有两分钟了,再不去会议室开会,要迟到了。”
“我先过去了。”欧阳嘉一低头,与陆凡一擦肩而过。
陆凡一没有走,拉住正要跟着欧阳嘉一起离开的贾兰:“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在洗手间听到了什么声音?”他看上去对开会迟到这回事不以为意,并且铁了心要把事情问清楚。
这位实习的年轻女孩为难极了,低声说:“陆大哥,我真没听清楚,那时候我都走到洗手间门口了。不过,仔细想想,好像是音乐声。”
“音乐声?”陆凡一愣了愣。
刚走出几步的欧阳嘉也听到了,浑身一僵,飞快地转过身,颤声问:“你说什么?”
“应该是一首歌,我连前奏都没来得及听,就听到曹帅在走廊里喊我名字,让我去叫重案队的人到会议室开会。我当时还想呢,都快开会了,怎么欧阳队长还在洗手间里听歌呀。”贾兰说。
“天哪!”陆凡一和欧阳嘉面面相觑,倒抽一口冷气,刹那间都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两人二话不说,拔腿就往女洗手间跑去,留下贾兰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只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离女洗手间五六米的地方,就听见一阵熟悉而热烈的吉他声,一股凉意顿时沿着两人的后背窜上头顶。
跑到洗手间门口的时候,陆凡一突然停了下来,同时伸手拦住想冲进洗手间的欧阳嘉。
“你拦住我干什么?还不赶快进去看看!”欧阳嘉急得低喊。
“先别进去!”陆凡一正色道。
欧阳嘉表情僵硬,不明白陆凡一究竟在想什么。听着一阵阵既熟悉又恐怖的音乐声从洗手间里传出来,绝不是一种让人愉快的感受。
“女洗手间里有没有窗户?”陆凡一问。
“没有。”
“好!”陆凡一压低声音问,“你带枪了吗?”
“带了。”欧阳嘉把枪从腰间拔出来,熟练地打开保险,上膛。
“你们俩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走廊那一头传来谢刚恼怒的声音,他刚从会议室出来,一打眼就看到陆凡一和欧阳嘉站在女洗手间门口,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现在正好是上午9:00,其他人都已经在会议室集合,就差他们两人。早上欧阳嘉未经他允许便召开新闻发布会,已经让这位中队长一肚子火气,这会儿见到她和陆凡一同时出现在女洗手间门口,更是恼火,气呼呼地走过去。
“谢队,有情况!”欧阳嘉压低声音,然而语气中掩藏不住内心的激动和紧张。
“什么?”谢刚不愧是水里来火里去的老刑警,一下子警觉起来,低声问,“怎么回事?”
“贾兰说,听见洗手间里有音乐声,我们正准备进去看看。”欧阳嘉答。
谢刚本来就觉得许建东被杀现场的那段手机音乐有问题,这会儿听到“音乐声”三个字,心一下子紧绷起来,直觉告诉他,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重案队的其他人听到谢刚的那一声怒喊,纷纷从会议室走出来,诧异地看着女洗手间门口如临大敌的三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陆凡一清冷的目光飞快地扫过走廊里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庞。
所有人,包括李宁、曹帅、老樊、杨帆、老李、老马、老贾……都是一副惊愕得无以复加的表情,仿佛对已经发生的事情或即将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瞧着如此,陆凡一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谢刚也把手枪抽出来,打开保险,上膛,牢牢握在手里。用目光示意其他人退后,他握拳,用指骨轻轻地推开洗手间的门,熟悉的音乐声立刻清清楚楚地传出来。
Rape me.
Rape me,my friend.
Rape me.
Rape me again……
洗手间内,第三个隔间的门紧闭着,血,从门底下流出来,在地上汇成一个不规则的形状,触目惊心。歌声是从门后传出来的,相同的歌词被反复吟唱,配合着明快的吉他扫弦,很像是某种哭诉或求助。
一瞬间,陆凡一像是被闪电击中了,只觉得脖子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谢刚摆摆手,示意陆凡一和欧阳嘉不要靠近,自己则惦着脚尖,小心翼翼地接近第三个隔间,他右手握枪,左手握拳推了推门,没有推开。
门被人从里面锁住了。
难道凶手还是在里面?现场的三人同时一愣,心里都震一下。
谢刚努了努嘴,飞快地用目光示意等在门外的李宁、曹帅、杨帆、老马进来。
四人举枪,一前一后进入洗手间,分散成强攻队形,李宁和曹帅紧贴在门的两边,杨帆和老马则半蹲在谢刚两侧。
谢刚与李宁他们四人对了一个眼神,众人心下了然。这位中队长上前一步,猛地一脚踢开隔间的门,伴随着一声厉喝:“不许动!”
一瞬间,五把黑压压的枪管对准那个狭小的空间。
“哦,天哪!”李宁看到眼前的景象,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这位多年来一直奔走于案发第一现场的刑警,见惯了生死,也见惯了不同类型的惨案,却第一次有呕吐的冲动。
“狗日的!”曹帅扭过头,眼睛一下子湿了。
半蹲在谢刚左侧的杨帆不自然地握拳,用泛白的指背关节擦了擦鼻尖,两颊鼓起,像塞了两块生铁。他身旁的老马脸色铁青,低声嘟囔:“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谢刚额头上密密的汗珠顺着他那两道浓眉滑落,后背和两腋早已被汗水浸透,他举着枪的手缓缓放下。
门里面是老吕。
他也像许建东那样,赤身裸体地坐在马桶上,头部夸张地向后仰去,喉咙被刀横向割开,那是很深的一刀,几乎切断了他的脊椎。腹部被切开一条长约四十厘米的口子,白花花的肠子被硬扯出来,甩到右肩上。
陆凡一注意到一个细节,老吕右手的食指被切掉了。
“叫救护车!”站在门口的人也都看到了老吕被杀的场景,脱口惊呼。
“叫运尸车才对!”立刻有人更正。
“叫法医来!”还有人在喊。
“什么都别碰,李宁、杨帆、曹帅、老马,你们都出去!”谢刚下了命令,“陆凡一和欧阳嘉留下。”
刚才听到的音乐声是从老吕口中传出的,谢刚弯下腰,一点一点靠近。
就像事先排练过的一样,那首死亡之歌也在这时进入了高潮部分。随着一阵急促的鼓点,歌声由低吟猛然转入嘶吼,伴随着重金属吉他狂躁的巨响,音乐声撞击着每个人的耳膜。
I am not the only one.
I am not the only one.
I am not the only one……
如狂风暴雨般躁动不安的歌声从老吕口中唱出来,正要俯下身凑过去听的谢刚被惊得猛然起身,倒退一步,脱口而出:“老吕还没死!老吕还没死!”
走到门口的李宁打了个激灵,想也不想就朝门外的民警大喊:“快叫救护车啊!”
每个人都头皮发麻,眼下的情景太诡异了。陆凡一和欧阳嘉面面相觑,两人神色凝重。
杨帆和曹帅一听谢刚说老吕没死,马上折回,一左一右把老吕从马桶上架起来。由于老吕的头一直是枕在水箱上的,被人这么一架,头部失去了支撑,顿时向后垂了下去。
“咔嚓”一声,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那是老吕脊柱折断的声音,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砰”一声掉在地上,咕噜噜滚到杨帆脚边。歌声依然从掉落的头颅中传出来,只是曲调回到了最初的低声哭诉。
呆滞了大概三秒钟,杨帆猛地转过身,扶着隔间的墙壁干呕起来。老吕无头的身躯也因为失去支撑而重重地摔在冰冷的水磨石地板上。
歌声在这时戛然而止。
有那么一瞬间,重案队全体成员的呼吸几乎都停止了,每个人都觉得心里一阵阵发毛。
“天哪!”半响后,门口有人低声惊呼。
“老实说,你见过这种事吗?”一位老民警的嘴唇不由自主地颤抖。
“没有!”
“凶手已经疯狂到了极点,他竟然在警察局里杀死警察。”
“也许凶手有很神圣的理由,他的神让他杀的,他的狗让他杀的,茱莉亚罗伯茨让他杀的,那个狗娘养的。”
“你觉得能逮到那个混账吗?”
“要不然,你以为我们在做什么?”
“在善后。”对话的声音中有一种说不出的颓然,“我们收集一切证据、照片、样本,不停地做笔记,寻找蛛丝马迹,开案件分析会,想理出一点头绪,最后理出的头绪就是自己人怀疑自己人,仅此而已。”
“简直是胡扯!”有人低吼一声。
“凶手比我们聪明得太多。”
“凶手在耍把戏!我真想亲手宰了他!”
“不要冲动!喂,你在听我说话吗?”
“我听得懂!该死的!那变态在故弄玄虚!”
“都给我闭嘴!”谢刚两眼直盯着老吕的尸首愣了好一会儿,咬着牙根说,“叫法医。”
很快,黄黑相间的警戒线在重案队女洗手间门口拉了起来,近三百名武警封锁了刑警大楼,封锁区域一直扩大到了刑警大楼周边的马路上,几条主干道全部被交警关闭,市局对外宣称是反恐演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