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三位山民趁着天亮的早忙赶着上了山,昨夜,整个山镇都陷入了无眠。
山民沿着走车的道路一路驾车向上,一个人在车上,车速很慢,另两人手里拿着长棍、镰刀等物件,一寸一寸搜索路边的树丛。
一脸愁容,眯成细缝的眼下是夜晚留下的浅浅眼圈,鼻翼抽动两下,喷出草木激起的薄尘,随手捏住鼻翼,用力向下一撸,灰尘和着浓黄的鼻涕一齐变作了草木的肥料,薄而干裂的嘴唇一开一合,嘟囔着当地的方言,翻译过来无非是些骂爹骂娘骂老天的话,把家庭成员和生殖器从句子里剔除,也就没什么实际意义了。三人都是这样,互相之间除了喊两句“没有”“别瞎****蛋找了”之外,也无过多的交流,就这样走着,没脑的走着,他们也不找要找的是什么长什么样,他们只知道要找的那东西害的十几个人进了医院,生死未卜。
忽然,前面山坡上惊起一群飞鸟,紧接着是劈啪树木整棵折断的声音,三人一下来了兴致,不等开车人招呼,两人直接扒上车,催促赶快开车。车拐过一个小弯,整个山坡便一览无余,一个黑色的大家伙,看上去也是一辆车,从半山腰翻滚而下,砸在他们面前的路上,世界因此寂静了几秒。随即巨响一声,黑色车瞬间被火焰吞没,他们离着几百米远,都觉得热浪扑面而来烤得眼发干。
“咯是车给滚掉山了?(是不是车给滚下山了)”三个人看呆了,年龄最大的黝黑老头最先回过味儿来,说。
“个克看哈?(去不去看看)”驾驶室里的小年轻问。
“看志国正喃?有人么也死求掉了,算求了(看哪个干什么,就算有人也死定了,算了吧!)”另一干看起来十分壮实的女人发话了,显然她更在意中午回家吃什么。
“大比辣早早呢逗捉志分****四,也不能某得出息,看哈克。(大清早的遇见这倒霉事,也不能这么没出息,看看去。)”黝黑老头发话了,小年轻很是听他的话,慢悠悠开起了车。
“克克克!逗捉枉死鬼回家,有你们受的!(去吧去吧,招了车上的枉死鬼回家有你们好受的。)”女人没好气的嘟囔一句,自顾自的钻进车。
车停在离爆炸点五米远的位置,三人下车,只盯着火焰发呆,忽然,几块小石头砸在女人头上,女人骂了几句,掸掸土,没有在意。又有几块石子落下,其中夹杂着几块较大的,砸痛了女人,女人刚抬头想骂两句天,却看见半山腰的一团树丛中挂着两个人,而石子似乎就是他们踢下来的。
“啊莫!树上掉的两国!活的呢!(咦!树上吊着俩人呢!好像是活的!)”女人喊道。
小年轻和黝黑老人同时抬起了头,向上喊了两句,得到回音后,老人说:“你们两国劳力运喃曹?给我这个老倌帮忙啊?赶紧整下来!(你俩壮劳力愣着干啥,让我这个老头帮忙啊,还不把人家弄下来!)”
我就是这么被发现并救下来的,我虽然在树完全折断前一刻用了死力气,将博格拉出大多半,但苦于山体坡度大,我一个没站稳,还是被车带了下去。带倒在地的瞬间,我完全拉出博格,左手死死攥住他的后衣领,右手则向身边乱抓,祈求能抓住坚硬一些的草木。幸运的是,我们滑入了断掉一半的树丛的底部,我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握住胳膊粗细长满倒刺的树干,手上一阵剧痛,很快,鲜血便滴到我的脸上,一只胳膊承受着两个人的体重,酸麻感很快涌上来,车子滚下山,在脚下的公路上爆炸燃烧,热气熏得我有些晕,这几样随便哪个都有充分的理由让我把手下的人扔出去,然后自己活命,以前我就会这么做,不带丝毫犹豫的这么做,现在不知为什么手不自觉越攥越紧,想放都放不开。我心里有种感觉,在坚持一会就好。
在意识渐渐朦胧之际,我听到了云南当地方言,声音很近。我连忙踢动脚边的石头,试图引起他们的注意,不是我不用嘴喊,嘴里还叼着莎拉维尔,根本喊不出来。我挣扎了没两下,他们便注意到我,三个人互相扶着把我和博格救了下来。
年轻人帮我搬下了山坡上被我拿出来和车翻落时掉出的部分装备,黝黑老头和女人在农用车上简单帮博格处理伤口,我们下去后,则一起开回镇里。
2014年5月21日
7:10
云南水富县向家坝镇
这座镇叫做向家坝镇,因临近江河蓄水用大坝而得名,整座镇半面环山半面绕水,风景尤其宜人。整个镇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因国家工程建设和驴友大批出没,镇中的很多服务设施并不逊于所属的水富县县城。
镇子中央的三层白楼就是刚建好的医院,据说是个不愿露面的富豪捐款建造的,人员虽没有配置齐全,但设备都是最好的,博格安置在这里,我十分放心。
三人将我们送到医院,便离开了,只说要去巡山,我心里纳闷,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要巡山,嘴上想多问两句,哪知他们的腿脚快,早开着农用车走了,我也只好把这份疑问抛在脑后。
医院里,我和博格暂时分开,他被带去了急救室,我则在换药的小房间里缝合右手的伤口。直到快入夜我才在病房里看见他。
这个医院虽然人不多,但走廊里奔来走去的人影确实不少,个个都脚下生风,巴不得来双翅膀飞起来。我心里一阵不解,难道这镇里的小医院工作如此繁重,大有赶超一级城市医院之势,那也不对啊,这么个小地方就算生病也是零星几个,能让医生护士如此忙碌的只有大批量的镇民同时生病才可以做到,不过若能让半个镇子的人同时生病,那附近的县城也不能幸免,我们一路开来并未听到有疫病的情况,所以疾病的出现基本否定。
哪还有什么能在一夜之间,残害半个镇子呢?
想着想着,思绪又不知飘到哪里去了,看窗外的山水看出了神。南邻高山,山虽不似五岳那般宏壮,但大片的亚热带阔叶林为其添色不少,满眼尽是浓绿,连镇中的喧闹都被山风吹叶响声盖过,只闻得风起叶落。北临金沙江,一弯急水向东奔去。虽然地处山地,但这里的江面倒是十分宽广,水流也比上游要缓和许多,临近岸边的地方还能看见过路驴友放下的充气皮筏,两人坐在皮筏上,用力划着,苦于两人默契不高,只能在水面上转圈。而这一山一水之间,便是这静谧的小镇。
整个镇子坐落在一处较缓和的山坡上,居民房依山势而建,被水汽熏得发黑的外墙倒是和暗绿的山体十分搭配,反倒有一丝江南水乡的影子。夜里我们开过的那条公路就在镇子上方,约有百米的垂直落差,不知道遭遇寄生尸时是不是就在这段路上,是的话这个镇子可就遭殃了,不过当时并未看见比较显眼的灯光,想来也不是吧。
“啊啊啊啊!”
走廊里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吓得我一激灵,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惨叫声一起,走廊里立刻乱了套,所有人都跑向声音的源头,我也不例外。进了走廊才发现,传出声音的病房被人群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我根本挤不进去,算了,待会人推出来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我靠在墙边,看着人群的变化,心里大概有了个底,应该是什么急症发作,不过这群山民好奇成这个样子我也是无奈了。
惨叫声没有停止,相比之前已经弱了很多,隐约还能听见病房里妇人的呜咽声。惨叫越来越弱,可人群中的几个孩子却大哭起来,孩子连忙被家长带了出去,站在一旁,从人群中挤出来时,孩子的眼被家长紧紧捂住。
人群中冒出几声惊叫,一下炸了窝,所有人四散逃开,嘴里喊着当地方言,我自然是听不懂,但就那副见了地狱的恐惧样来看,应该是救命之类的话。我的好奇心一下达到满值,逆着逃窜的人流向病房走去。没走两步,一个身材矮小的女人径直撞在我身上,随即脚下一滑,我扶住她的胸口,避免她摔个狗吃屎。她胸口起伏地厉害,显然吓得不轻,她站稳了脚跟,抬头想跟我说声谢谢,可当她看到我,充满谢意的表情忽然凝固了,随即换成满脸的惊讶,呼吸更加急促,瞳孔也略微放大,嗷的一嗓子,把整个走廊的目光都吸引到我身上,然后疯了似的跑开,边跑还边喊着什么。
我被她搞得一头雾水,呆在那里看着她跑远,心里想着:完了,山里人没见过白化病,把我当鬼了。回过神来才发现,刚才还四下逃窜的山民现都因刚才的矮个子女人喊出的话停下了脚步,目不转睛的盯着我,一时间,我竟不知该干什么了。他们的目光里带着恐惧与怨恨,但多数是恐惧,他们在恐惧什么?
渐渐地山民中的男性自觉缓步移到了靠近我的地方,而女性和老人则退到门口,走了出去。我见形势不妙,右手不自觉的摸向斜插在后腰的莎拉维尔,左手攥成拳,做出一副攻击的架势。我杀了那么多人,今天也不差这几个。
“嘿!你怎么出来了,我不是说伤口还没处理好吗!”一句标准至极的普通话打破了一触即发的气氛。
一身护士服的身影从临近的候诊室闪了出来,手里拿着助于愈合伤口的药,一脸不快的冲被围困的我喊道。她是给我处理伤口的护士,一个仅来云南半年的实习护士。她推开围困住我的人墙,一脸不满的看着我。人墙中一个约有50岁的男人喊了一句什么,她脸色一变,打量了我一番,边上的男人都开始喊着重复的句子,我听不懂方言,零星几个字的发音还是能推出来的,这些山民真的是把我当鬼了。护士大喊一声“肃静”,指着我,极快的说了几句方言,发音虽听着有些别扭,好在山民们极不友好的翻个白眼就此散了。她连忙拉着我回了候诊室,一边继续处理我手上的伤口,一边解释着刚才的情况:“对不起啊,昨晚上出的事太多了,你也不是没看见,整个医院上上下下都跟疯了一样。乡亲们被搞得都有些神经质了。不过我提醒你,现在这个特殊时期,你最好少在镇子里晃,你这样子还不让迷信点的人绑去烧死。”
“镇子里出事了?再怎么闹也不能搭上我这么一条无辜的人命啊。”我道。
“山里人,不比城里,迷信。昨天晚上镇子停电了,连医院的备用发电机都让人砸了,几个稍微懂一些的山民一起去镇子上方的变电站检查,结果.”说到一半,她忽然做出一副反胃样子,秀眉紧皱,左手放在上腹部打着圈,顿了许久才继续说下去,“惹了一身虫子回来,恶心极了。”
听她这么一说,难道昨天遇上寄生尸的位置真的是在镇子上方,镇子停电,连医院的发电机都砸了,这些事不像是那种连基本智商都不具备的家伙干的。凡是搞清楚才好,万一她说的是另一种寄生虫呢。
“然后呢,一些小虫子而已,没这么可怕吧。云南虫蛇多很正常啊,什么玩意能造成这么大恐慌。”我表现的满不在乎。
她咽了口唾液,抿了下嘴唇,说:“我还是带你看吧,说真的,那东西又美又邪性。”
她又检查了一遍我右手的伤口,一脸严肃带我来到了刚才发出惨叫的病房,推开门转身对我说到:“你自己看吧”
我笑着走了进去,霸气的甩头看向病床时,笑容便僵在那里,身体也不敢再向前移动。稳住身体,手缓缓攥拳,才又向前蹭了两步,看清了细节。
病床上的人经过刚才的一番鬼哭狼嚎,体力仅余一丝用来喘气。全身上下只有头部和颈部露在外面,面部毁坏的并不严重,所以还能看出长相,是个青壮年,年轻轻的,正是最好的时光,就这么毁了。不过毁坏不严重地只有脸而已,颈部有种错乱的沧桑感,干枯到极点的皮肤,萎缩的肌肉,感觉像是塔克拉玛干挖出的风干古尸。星星点点的肉虫点缀其间,在肌理间掘出一个个小洞,黑亮的小脑袋极不安分,肆意扭动着,努力扩大自己的生存空间。
这个镇子完了,我暗自道。昨晚寄生尸拦截我们的位置正是在镇子上方,那么大数量的寄生尸,再加上有半数被我们碾成了肉酱,估计今天送来的人会更多,然后便是整个镇子,很难想象一个尸横遍野的小镇是会怎样一副光景,估计最令人惊讶的便是每具尸体都会孵出上百只很美的紫色蝴蝶,市场价25万美金。
最美和最丑的两个极端很快就要在这个镇子里融合了,不知怎的,心里有几分兴奋。
“快出来吧,村民要回来了。”病房外的小护士催促我看一眼就好,她满心的不理解我为何会表现出如此大的兴趣。
我点点头,转身准备离开病房。一声呻吟,床上的人挣扎着坐起来,盖住身体的布单垂到了腰部,上半身直直挺着,极度干枯的前胸一览无余。身体同脖颈一样,布满了寄生虫,不过每个小孔都微微鼓胀,表面附了一层壳,灰色,皱皱巴巴的,粗看上去硬度不是很高。
那人嗓子里咕噜咕噜响起来,声音甚是怪异,倒不像是人类能发出来,那感觉,像是把一个刚从头颅里取出的脑子放在超薄保鲜袋里,不停地挤来挤去。
“你快出来!他要变了!快点啊!”小护士的语气一下变得严肃起来,催促着我赶快出来。
他要变了,变成什么?我见过孵化完成后剩下的躯体空壳,并没有变异的倾向,或者说,还能看出来个大概人形,若说与常人的不同便是皱缩干枯,形如枯槁,轻轻一碰便化作凡尘。我今天倒是要见识见识,一年不见,这个怪物有多大的长进。
小护士见我还没有走得意思,气得直跺脚,怒叹一声,三步并作两步冲进来要拉我出去。她虽用了九成九的力气,也是拉不动我的,但看她惊慌失措的样子,后续的变异应该十分危险,我松了脚下的力,姑且随她出去,免得再被怀疑,至于她口中的变异么,隔着玻璃看两眼就好。
“你当真是找死,看着这种半死不活的样子这么久还没尖叫崩溃的你是第二个,说白了,这些人现在连亲生父母都不想见了,”护士硬是将我退出房间,用脚跟带上了门,从兜里翻出钥匙,从外面锁住,嘴里不停说道,“估计他没多长时间了,你要想看你就留在这里看吧,我去叫人来收拾,只一条,不许开门,不许进去,天塌下来都不行。”
说完她转身便要走,我忙跨上前去,问:“你说我是第二个?”
“对啊,”她扭过身,表情变得神秘兮兮的,说,“那是一年前的事了,那时候还没有这医院,我还没来到这个地方,我也是今天才听人说起的。一年前也是这样,山里突然有很多人染了这种虫子,当时没经验,也没有治疗条件,几天时间,死了又四分之一的人口。不过后来镇子出现了两个人,一个疯子,还有一个就是建这所医院的富豪,后者派来的人建了医院,救了整个镇子,前者吗,似乎没出现几天就消失了。”
我的好奇心彻底被勾了起来,迫切的想要知道整件事的细节,可护士却摇摇头,说她也是听来的,如果我想知道,只能去问当地人。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开了,我悻悻回到病房前,等着暂时能填补我好奇心的蜕变发生。
坐在走廊里,不知怎的,眼皮竟然打起了架,我五天前刚注射过安眠药品,按理说一星期不睡觉都没关系的,怎么这个时候泛起困来。不管了,先眯会儿,有异变的话肯定会得吵起来的,想着,闭上了眼睛。
闭上的瞬间,身前快速走过一个身影,一袭黑衣,潜意识里眼熟得很,揉揉眼,却发现并没有什么黑衣人从走廊里走过,暗自说自己多疑了,回去继续睡。
殊不知,这一睡,便睡到了深夜。
“嘿!”
“……”
“醒醒!”
“在让我睡会儿,头好晕。”
“你都在这里睡了一天了!”
一天!
我一下清醒过来,揉揉睡得发昏的头,扶着墙勉强站了起来。身前站着的便是白天的护士,她双手叉腰,一脸嘲笑的盯着我,她似乎换了一件制服,胸口多了一个名牌,上面写着:吴颜。
“你也真是的,就这么在走廊里睡着了,不过睡着的真是时候,刚好错过喽。”说完,她用大拇指指了指身斜后的病房。
最后几个字一出,我心里直叫后悔,当时怎么就不能再撑一会,现在倒好,估计都清理干净了。她见我满脸悔意,又补充道:“我们要等两天才能收拾,你想看就去吧,原封不动都在屋子里面,只一条…”
“我肯定不开门!”听到这儿,我一个箭步窜到门口。医院的人在门口挂上了一层白布,掀开便是门了。屋子里没有开灯,只能借着房间里窗子透进来的光来辨认,看了许久,只看出了个大概模样,不过这一看,后背顿时激起一层冷汗。
那是长着蝶翼的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