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走在官道上,平稳地行驶着。
“日程不紧,今天就在这里暂歇吧。也好睡得安稳。”人到老年,对于睡眠的要求极高,马车这么行驶着,邱晚成是无论如何睡不着的。
“邱府尹,我们这是到哪了?”安子木跳下马车,望着一片汪洋的大湖。
“十天我们将近赶了一大半的路程了。此地离长安也不远了。”邱晚成怒拍木栏,“臭小子,还睡,赶紧起来。”
“爹,你咋这样。都听你的,功赏都要推掉了,你让我睡会儿行不行?我难过啊。”邱牧装成一副心痛的样子。
“装什么装,帮护卫们一起生火搭帐篷。人就得抽抽懒筋。瞧瞧你爹我,年轻时候你爷爷让我扛这扛那的,都不带喘气的。”邱晚成捋着略微有些花白的胡须,脸色一变,道:“再看看你,就知道成天给我惹祸。这次回去后给我面壁三个月。”
“没人性!”
“你说什么?”
“啊?我说那鱼太腥了,我去湖里洗洗。”邱牧端起木盆就往湖边跑去。
“这臭小子。”邱晚成笑着摇摇头,不知道骂他什么好。
“用得着这样吗?”安子木侧头问道。夕阳西下,碎金洒满湖面,照在安子木的脸庞上,黑发渲染成了金发,那对明亮的瞳孔变得璀璨起来,仿佛能够射出两道精光。传说远古时期,龙的瞳孔能够散发出龙焰。邱晚成看着安子木的眼睛,有些愣得出神,旋即撇开头,笑道:“朝廷有朝廷的规矩。”
“小孩子而已,有这么严重吗?”
“有,当然有。小孩子也是会长大的。这是一种态度,一种立场。容不得你狡兔三窟。”邱晚成发现今天他讲的有些过了,便忍不住回头喊道:“鱼洗好没?瞧你笨手笨脚的。老子在你这年龄早就会杀猪了……”
安子木看着粗口连篇的邱晚成,心里更觉得他是一位久经沙场的老将军,而不是一位府尹。“啊?”邱牧突然听到老头子的骂声,脚底一滑,连盆带人翻进了湖中。
“你看你,笨死了。洗个鱼都不会,还想入军部去杀敌?”
“失误失误。”
晚霞收,暮色四合。湖边燃起了篝火。上边是一串用盐仔细腌渍好的青鱼,在火苗的****下发出吱吱地响声,鱼皮被靠得金黄。
到了饭点,还听到老邱训斥着小邱。
“吃那么快干什么,有点吃相可以吗?”看过邱牧那惨不忍睹的吃相,就会觉得动物吃食都是如此斯文。
在篝火下,两父子的争辩声,卜天易的嬉笑声,以及柴火“啪啪”地爆裂声,和谐,融融。一切都那么美好。
饭后大家都各自回了帐篷。官道旁匪寇也少,护卫们一个个都围坐着,夏天天热,火堆早早地熄灭了。
静谧的夏夜,湖面吹过一丝风,舒爽惬意。垂柳拂过湖面,带起涟漪,荡漾开来,似有物落下,涟漪变得更大了。
风吹入账,潜入细无声。
安子木却感到目眶欲裂,森冷地杀气让他一下就护住了咽喉要害,谨慎地感知着周围的情况。
“来了!”安子木感觉到左侧胸口传来的刺痛感,体内血红色灵气迅速窜上,金红色的龙鳞迅速覆盖在了他的身体表面。
刺痛感稍稍一顿,那股威胁仍在。
“我找到你了!”安子木灵力爆出,翻手云瞬间施出,拍向空中。随后便是一声闷哼声。那股威胁再次锁定了安子木,这次的感觉更让他头皮发麻,感觉天灵盖凉飕飕的。
“有刺客!”瞬间周围灯火通明,几个护卫连忙举着火把赶来。安子木感到头上那股刺痛感消失了,顿时长吁一口气,冷汗浸湿了他的衣衫。若是刺客早出手一刻,可能现在他就是一具尸体了。好在得到了卜天易的提示,不然今晚第一时间,安子木肯定反应不过来。
“安公子,有什么事吗?”几个护卫看到安子木残破的帐篷,紧张地问道。
“没事,没事。练功失手了,你们回吧。”几位护卫奇怪地看了安子木一眼,便走了回去。
看到自己帐篷完全不能睡了,安子木只好钻进卜天易的帐篷内。看到卜天易全副武装地坐在那,安子木问道:“你怎么知道今晚有人要害我?”
卜天易见安子木没事,就舒了一口气,道:“非攻世家最擅长的就是卜卦看相,虽然我能略微察觉到今晚有劫,但并不能完全感知到,不然天下还不若如我们非攻世家之手?话说来人如何?没受什么内伤吧?”
安子木摇了摇头,道:“那人很强,若不是最后一刻他放弃了那一剑,我想我已经死了。”安子木舔了舔嘴唇,有些困难地咽了咽口水,平复了下心里的不安。
“好累,还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困死了。”安子木敞开外衣,躺在了帐篷里。
“那个……师兄,能把衣服穿起来吗?”卜天易小脸微红地问道,习惯了独自一人休息的他自然不习惯在狭小的帐篷内睡一起。
安子木迷迷糊糊地说道:“都是男人,师兄又不……会……会吃了你。”安子木摩挲着藏在衣服下坚硬的鳞片,有些满意地闭了眼,灵力一收,肌肤上的龙鳞瞬间消失,皮肤还是那么光滑。这个秘密永远不会告诉别人,因为这是他最有效的防御。
只是在帐篷的一角,穿着整齐的卜天易委屈地蜷缩着,有些怨恨地看着衣着暴露,睡得如此安稳的安子木……
二里外小凉亭
“你失败了?”
“看到还问?”依旧一袭白衣,衣袂飘飘。
“为什么?明明最后可以杀掉的?为什么要收手?你知道我在看着的。”黑衣人走到班小白身后,低沉地说道,“你知道暗中放水的后果的。”
班小白露出和煦地笑容,看着老人,道:“我想知道为什么我的第一剑会失败。师父,你是知道的,我从没出手过第二剑。但是,第二次他却没有动用那股力量,如果他动用了,我就会毫不犹豫地刺下去,看看究竟是什么,挡住了我的第一剑。”
“你!真是拿你没办法。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面对雇主吧。花这么大代价,那人也不是小人物。”
“还能怎么办?照规矩办呗。百倍酬金,他不出,我就反过来保护那个家伙。”
“你!随便你了,我是管不了你了。”黑衣人一闪,消失在黑夜之中。
班小白揉了揉左肩,吃痛道:“那小子力气还真大!”
“啪嗒啪嗒”邱老头钻出帐外,望着师兄弟俩的帐篷,掏出好久不用的老烟杆,加了点烟丝,眯缝着开始抽起来。抽的差不多了,老邱猛吸了一口,烟锅子里的火星子都亮了起来,随后便将烟杆往石头上一壳,哼声道:“大张旗鼓。”
这里已经距离长安不远了,只是马车走的是官道,必须绕过这片大湖,所以费些时间。若是走水路,估计两天就可抵达长安。然而,就在班小白失手不到两个时辰,消息便不胫而走。京城数几家的书房熄灭的灯烛有亮了起来。大人物们开始费神费脑。
“到底是何人出的手?我们明明雇佣的是刺陵苏何,为什么会是班小白出的手?”尽管声音故作低沉,但还是可以隐约辨析出是一位女子的声音。烛光微弱,加上女子面遮黑纱,看不清真容。
“看来不想那安王世子活着回京的人不止我们啊,而且,那人更加迫切处理掉这个定时炸弹,竟然不惜成本,请班小白出手。只是,为什么班小白会失手?难道那个世子真是修为深不可测吗?”
“应该是暗中有人保护吧。你没收到线报吗?当初在二龙山上,青崖出现过,如果猜的没错,应该是他出的手。既然班小白出手了,告诉刺陵的苏何,计划取消。”
“为什么?现在让苏何出手不是更妙吗?”
“呵呵。”女子笑声再也掩饰不住她原来清脆动听的嗓音了,“你把安王看得太简单了,如果没猜错,现在那边的眼线早就开始行动起来了。这时候在去,岂不是去背黑锅?”
“那怎么办?如果他们走水路,估计两天就到了。到时候在长安,可以说是真的没机会了。”男子语气中透露着焦急。
“放心,有人比咱们更着急。”
安王府书房内
老徐将一封书信递给在椅子上养神的李毅,“线人传来的,两个时辰前,小世子遇刺,出手的是刺陵班小白。”
“啪”安王手一颤,险些将书信坠于地上,嘴唇有些发白。
“王爷不必惊慌,小世子吉人自有天相,并没有身亡。”
“受伤没有?”
“据线人禀报,小世子遇刺后直接去睡觉了,估计没什么大碍。”老徐将安王扶稳,将一杯沏热的参茶递上。
“那就好,那就好。给我通知青崖还有叶枫,查出幕后那人。还有……”安王推开老徐递来的参茶,伏案提笔,迅速写好一封书信,递给老徐道:“直接交给水师提督顾程,让他派船直接从水路将他们接回来。”
“是!”老徐藏好书信,退出了书房。
李毅拆开手中的那封书信,信上赫然是几个人名。李毅拿起说案上额小狼毫,将最上方的名字一圈……
班小白失手,这件事在长安高层掀起了巨大的波澜。刺陵第一高手竟然刺杀一个刚刚岁照境的修士失败了,这绝对是不可思议的事情。许多人有重新看向那把久未人坐的朝椅。今日早朝,许多大臣都是打着哈欠上的朝,昨晚折腾了一宿,大伙儿都累得慌。有几个大臣更是趁机倚靠在朱红大柱上小憩起来。
皇帝坐下,微微整理了一下衣冠,环视一周,视线落在那把擦得油亮的蛟龙抱椅上,“都空了十几年了,撤走吧。看着心烦。”皇帝袖袍一挥,玉冠上的珠帘相互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声音。
“嘶~~~”庭下唏嘘声一片,眼中都充满着震惊,难道是要……
“陛下是看这椅子心烦了,还是看臣弟我心烦了?”声音从殿外传来,一身紫色蟒袍,头戴紫金冠,腰间别着十二玲珑玉带,不是安王李毅还有谁?
“王爷来了。”
“是安王,他竟然上朝了!”几位龙图阁大臣相互对视一眼,连忙上前启奏,“陛下,安王荒废朝政十数载,身为军机大臣,实属不当,恳请陛下治其罪。”
“恳请陛下治罪!”几位龙图阁元老纷纷上书。
一旁武将不乐意了,兵部尚书王鼎出列一礼,道:“安王为国操劳,身体抱恙,如今刚刚痊愈,却遭人诬陷,不知是何居心。”
“王尚书此言有理,还请陛下三思!”
“请陛下三思。”
王鼎无疑是武将当中的头儿,由于早年科举未中,投身军营,数十年摸爬滚打,凭着杰出的战绩,终于坐上了兵部尚书的位子,是安王的老部下,自然维护安王。
李毅并没有停留,走到大殿最前面,行礼之后,道:“既然陛下觉得这椅子碍眼,就去了它吧。”安王再次一鞠躬。
旁边那个太监有些进退两难,不知所措。
“碉公公,去那漆花竹凳来,安王身体刚愈,不便久站。”
“是,陛下。”
整个朝廷的气氛变得古怪起来。交椅换竹凳,这是个什么意思?削权吗?李毅谢恩后,便坐在了碉公公搬来的竹凳上,平静地注视着前方。
随后的早朝变得和往常一样,大多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连皇帝都连打好几个哈欠。当龙图阁话最多的方成方老学士引述完一篇经义之后,整个无趣的早朝便这样草草地结束了。文官回家吃早点,武官们却都跟随在安王身后。
“诸位请会吧,都跟着我干什么?”李毅从竹凳上站起来,等着迎面走来的碉公公。“安王爷,陛下有请。还请往御书房见驾。”
“有劳了。”
“诸位将军请回吧,怎么?还要老奴留你们上御膳房吃点心吗?”碉公公拂尘一摆,露出一副鄙夷地样子。
“时辰也不早了,诸位请回吧。皇兄和我还有些事要谈。”安王道。
“那王爷保重,末将先行告退。”
“末将告退。”
待众将领离去后,安王在碉公公的领步下往御书房走去。
“安王爷,你进去吧。陛下在里边候着呢。”碉公公将御书房门轻轻退开,向右侧退开两步,恭敬道。
李毅看了一眼御书房正对的那块匾额,微微一笑,走了进去。
“你来了?”
“嗯。”
“收成好吗?”软椅上的那位始终没有抬头看李毅一眼,“坐吧。”
李毅环顾四周,发现了那根他熟悉的漆花竹凳,并不是早朝上的那根。这根看着就略显破旧。不过他没有像以前一样做在那竹凳上,而是依旧恭敬地站着。
李旦抬起头,笑道:“你真的变了。”
“我老了,不想再斗下去了。但是子木还年轻。青儿的孩子,你为什么不留一点情分?为什么还要赶尽杀绝?”
“是我吗?”李旦直直地盯着李毅的眼睛,“还是说为了我?”
“无意义的对话我不想再继续下去,兵部的权力我会自行辞去。”李毅转过身,用手抚摸着那根竹凳,“这么多年了,你还留着它。”
李旦起身,望着那个竹凳,道:“小时候,父皇总是让你坐着它,又一次我跟你抢,父皇就把我训斥了一顿,从那时候起,我发誓一定要得到这根竹凳。呵呵,最后还是我得到了!”
“你这个疯子。”
“你也是啊!哈哈,我的好弟弟。我们李家都是疯子不是吗?”只有在这样面对面的独处中,才会产生如此荒谬的对话,像极了两个泼妇骂街。
“我不管你怎么样对付我,只要让子木能活着就行。昨晚班小白的事最好给我一个解释。我想,青儿的孩子,就算我拼了老命也是要保住的。”李毅此刻恢复了十几年前的凶狠,“最好让你的几个儿子安分点,不然……”
“哈哈,你竟然敢对我提那个女人?为了他,你连兄弟情分都不顾,现在还敢跟我提要求?”
“我老了,你也老了。千万别小看我手中的力量。真要掐起架来,我怕大唐会吃痛。我也不希望的。”
李毅推开门,缓缓走了出去。御书房中只剩下李旦一个人。他站起来,移动到竹凳边,坐了下来,自语道:“以前总是羡慕你有竹凳坐,等坐上了竹凳,才发现,这玩意儿实在坐得不舒服。”
“陛下,老奴觐见。”
“王福啊,怎么样了。查出是谁干的了吗?”皇帝坐回到那把软垫龙椅上。王福在皇帝耳边轻语。
“把那人的手脚剁了。朕的眼皮底下,还敢有小动作。这次全当给他一个教训。”
“陛下,那人已经服毒自杀了。”
“这样子啊,长大了,会做事了。下去吧,朕累了。”
“是,陛下。”王福无声地退出了御书房。
李旦从正中间拿出一本诗集,慢慢地翻阅着。终于停留在李青莲的一首《思边》上,用手拿起一片早已干黄发脆的叶子上,“放心,我会的。”像是在说给自己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