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幸福，就喜欢惹是生非。反正我就是这样。
在我的主导策划下，我妈、美好的积极参与和起哄下，我们家那奇葩弟弟奋进博士，上了电视，相亲，“非诚勿扰”。
那整个过程一个可乐呀！
奋进马上博士毕业，要离校了。工作，既是如愿以偿，也是无奈之举地签了研究院。
人进了研究院，也就进了老人院。同事基本上都是老头老太太。嘴上哥啊姐地叫着，其实都是叔叔阿姨的辈分。就像奋进在相亲节目开场白里说的，研究院的大姐们在介绍对象方面，那是相当的尽责和努力，一到周末就张罗上了。搞得奋进一到周末就抱着肚子说拉肚子了，或者胃疼。肚子不能老疼，那就说打球脚崴了，学瘸子，还是比较容易的。
奋进为什么不愿意？不是不喜欢看女孩，是这些大姐太不实事求是了。
“你们搞研究的，实事求是，按理说，应该是职业习惯啊。”我在电话里问。
“就是搞研究的时候太实事求是了，所以一到了生活就特别不实事求是，简直是满嘴跑火车。”奋进说，“介绍任何一个女的，都说‘特别漂亮’，‘非常有气质’。妈呀，见过丑的，没见过这么丑的，乍一看，挺丑，仔细一看，更丑。有个大姐说话更文艺，写散文似的，说介绍的姑娘回眸一笑百媚生，我看了，是她的回眸一笑，引来的是世界一跳。”
“真够损的啊。你也不是什么大帅哥！”我揶揄奋进。
“问题就出在我不是大帅哥，可是大姐偏偏跟人家女孩介绍我说，风度翩翩，和刘德华长得很像。天呐，我哪里像刘德华，不过鼻子钩一点而已。结果，双方带着无比美好的心情见面，一看，双方都想吐。”奋进“哇哇”起来。
长兄为父。我已经有家有口，不能不管弟弟。我把和奋进通电话得到的信息，分别转告给了大宝和我妈。
大宝在床上听得咯咯直笑，说：“一开始我觉得，你是你们姚家的奇葩，想不到，奋进，才是真正的奇葩。他比你有才、有个性，不演戏都浪费了。”
“说正事，怎么办？你们机关有没有适龄女青年？拉个郎配？”
“找公务员？此路不通。”
“为什么？”
“女公务员，基本上分两种，一是已婚的，二是未婚的。”
“你这不是废话吗？”
“现在招公务员，本身女的就招得少，凡是有个单身的，早就被一帮饿狼瓜分了，或者被比奋进他们研究院的大姐更热心的大姐介绍出去了。奋进是周末才有相亲，人家，每天都有相亲，档期比明星还满。没办法，公务员现在太吃香。”
“哎哟，娶到你，小的三生有幸，有幸，有幸。”
“去。”大宝手一挥，躺下了，很久之后，突然又坐起来，嚷道，“上电视，相亲节目。”
“你这馊主意，奋进没毕业时，我和我妈就想过。下下策，实在不行再出这招。”
第二天，我就给老妈打电话，电话一通，老妈先说了：“我昨晚看了那个著名的相亲节目“非诚勿扰”，乐了一个晚上。唉，现在的人真大胆啊，不到十分钟就下跪，求婚。要放在我和你爸那会儿……”
我打断了她的感慨：“然后呢？”
“什么然后？”
“你没把这个节目和奋进联系在一起？”
“你说让奋进上电视相亲？”
“啊。你以为是让奋进当评委？”
老妈沉默了。好久才说：“举着电话说，累。上QQ说，视频。”
视频对话。
“拿得出手吗，关键？会不会一上去就被灭光了灯？传开来，一大博士，那多没面子。”
“你太小看奋进了吧。”
“问题，你爸爸老古董，老文人，老知识分子，肯定不同意。”
“就一娱乐。你们想太多了。”
“找对象，怎么是娱乐？你这么说，你爸更不会同意。”
“我是说，在娱乐中找对象。有句话不是说寓教于乐吗？这不正是寓教于乐。”
“那倒也是。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不过估计你爸还是不会同意。”
“那就瞒着他。上了节目再说。他八百年不看一回电视。要成了就告诉他，不成，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正说着，QQ滴滴响了一下，头像是英国披头士乐队的主唱约翰列侬。奋进上来了。
我把奋进拉到一个群聊小组里。
我问奋进：“少见你这么早登录。”
奋进：“接一个资料，烦死了，巨大无比，下了半天还没下完。”
妈：“奋进，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奋进：“好消息。”
妈：“给你报了名，上电视，相亲节目。”
奋进：“坏消息呢？”
妈：“节目组通过了，下个月录节目。”
我：“就一娱乐。”
奋进：“你们是担心我光棍？”
半天，我和老妈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奋进：“那我就证明给你们看看，我会不会打光棍。”
我：“什么意思？”
奋进：“这节目，我上。”
妈：“那要好好准备。要到北京拍你的片子。”
奋进：“我身体健康着呢，不怕。就是担心有辐射。”
我：“贫嘴了吧。”
妈：“那我帮你留心下现在台上的女嘉宾，看看哪个好。”
不打无准备之战。这是我和奋进从小听得最多的一句家教。
“这节目到底怎么上？怎么在娱乐中把女孩子牵了？”一周之后，奋进坐着高铁到了深圳。奋进前脚进门，老妈后脚赶到。
正是饭点时间。老妈对大宝说：“今天你别做饭了，留出点时间、精力，开个头脑风暴，帮奋进想想主意，怎么才能展现姚博士的真才实干。”
小宝听说妈妈不做饭，赶紧问：“奶奶，那我们吃什么？”
老妈说：“奶奶请小宝吃大餐。”
小宝兴奋道：“好，我要吃麦当劳。”
“瞧你这点出息。”大宝帮小宝穿上鞋子，一家五口进了电梯，按下了负一层。
车行驶在霓虹闪烁的街道中，城市一幕幕映在车玻璃上。老妈问旁边的奋进：“上节目，兴奋不？”
奋进说了句：“我看你们比我兴奋。”
小宝嚷嚷起来：“叔叔上电视了，我也想上。”
我捏了小宝一嘟嘟脸，说：“瞧你这点出息。”
包间里。老妈把服务员叫来，菜单一丢，特别神气地说：“你给我们安排就是。”
我和奋进相视一笑。
“笑什么？该你们谈创意了！”老妈手依次点过我和奋进。
“妈，你真够潮的，不过说得很对，一定要有点创意。否则打动不了那些女孩。那些台上的女孩没几个是诚心找对象的，有的男嘉宾多优秀，身高、相貌、工作、学历、谈吐，可她们就是看不上。看了都生气。”大宝说。
“我也观察到了。所以我们首先在心态上要放松，对吗，奋斗同志？”老妈问我。
我抱着手，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说：“展示第一，牵手第二。”
“不对。牵手第一，展示第二。”奋进摆手，拿着一根筷子敲着桌子边缘，“你们不用担心我，不用安慰我。我是个战斗型选手。”
我和老妈诡秘地偷偷对望了下，笑了。主观能动性最重要啊。
“本色演出吧。”大宝还在圆场。
“好，那就本色吧。”奋进说，“我的本色在哪里？”
“幽默啊！”我和老妈异口同声。
“但不能过头了。过头就是油嘴滑舌了。女孩子一般不喜欢油嘴滑舌。”大宝说。
“你嫂子讲得很关键。”老妈说。
“要出其不意！尤其是才华表演部分。”该我出主意了，“你上去弹吉他唱歌，肯定是少不了的。但是光有这个还不行。你弹得再好，摇滚得再有激情，人家认为是理所当然的。”
老妈抢了一句：“摇滚不要太那个什么重……”
大宝接上：“重金属。”
“对。太重金属了，人家女孩喜欢，女孩家长未必喜欢。”老妈说。
大宝附和：“妈讲得有道理。”
我说：“就唱汪峰的《春天里》，但不要改歌词，什么‘如果有一天，我老无所依，请把我留在新闻联播里’，太愤青，就算了，就唱原唱。”
小宝举手：“我喜欢听叔叔唱《春天里》。”
大宝把小宝手按下。
我说：“来点与你这个博士形象、摇滚形象都有反差的才艺。比如……”
“我跳个芭蕾。”奋进用手指在桌子上比画着芭蕾的样子。
“我倒觉得真可以跳舞。”大宝说，“我愿意奉献一份力量。”
“你说你的梁祝吗？”我问。
大宝点头：“奋进的气质很飘逸，适合梁山伯，穿上白袍，包上发髻，白衣飘飘，一定很惊人。”大宝自告奋勇站到一边，有模有样地翩翩起舞起来。
“我想来个二人转。”奋进自报节目。
我们呆住了。然后报以热烈掌声。“好，反差越大越好。”我说。
节目录制开始了。
“博士毕业后，单位大姐介绍我相亲，首先问我：‘喜欢什么样的女孩？’我实话实说：‘我也不太清楚。’大姐又问：‘那你想想你喜欢过的女孩有什么共同特征？’我想了想，说：‘哦，她们的共同特征是都不喜欢我！’”
“为什么都不喜欢你？”主持人故意忍着不笑，“说说理由。”
“我自己总结过，首要原因是我不会聊天。”奋进说，“我有十五句口头禅，都是女孩们最讨厌的。”
“哦，是吗？”主持人摸摸光头还是装着很认真的样子，忍住不笑，“哪十五句？”
“不是早和你说过吗？你自己看着办。随便。你可以找到比我更好的。我没办法对你好。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你想多了。那就这样吧。无所谓。算我错了行了吧。以后再说。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哦。嗯。”
底下已经哄堂大笑。主持人继续不笑，说：“看来文凭太高，找对象确实不容易。”
“我也成功过。”奋进接过话来，“博二的时候，我追上过一姑娘。”
“你为什么喜欢她？”主持人故作惊讶，斜着身子，偏过头来，凑近耳朵，快速地问。
“因为我认为她美丽、大方、智慧、有爱心。”
“她为什么喜欢你？”
“因为她喜欢我认为她美丽、大方、智慧、有爱心。”
哈哈哈。主持人终于没憋住，手舞足蹈起来，手里一叠台本卡片差点被他甩出去。观众席有人站起来，跺着脚，鼓着掌。有人伏在身边人肩膀上，笑弯了腰。
开场白第一part一完，进入“短兵相接”环节。亮瞎我的眯眯眼，居然没有一个人灭灯。
几个姑娘举手。
主持人给了13号机会。
13号显然还沉浸在上一个话题。台子上的纸板写着她是总裁助理，爱情宣言是“讨厌男人大男子主义”。穿着拖地晚礼服的她问：“请问你在选择女朋友的时候，是重视她的内涵还是外表？”
“当然是外表！”奋进说。
“这样会不会太肤浅呢？要知道美丽只是短暂的！”
奋进接过话：“可丑陋却是永恒的！我还是喜欢你这样的短暂的女孩。”
12号是典型的知性打扮，白衬衫，台子挡住了她的下半身，但有一个从背后拍的镜头，显示她穿的是黑裙子。头发扎得高高的，露出亮亮的额头。台子上的纸板写着她是大学老师，爱情宣言是“男人有点大男子主义也不错”。她叫白鹭，据说是台上被选为心动女生最多的一个。她的话不多，这是她第一次提问。
“你是博士，而且还是哲学，想知道你的梦想是什么。”
“客厅放一台ATM机。”
台上二十三位姑娘笑歪了。唯独12号杏目怒睁，大喊：“不准贫嘴！”
“做一名摇滚歌手。”奋进两腿一收，站直了，说出这么一句。大家更是笑翻了。
奋进看看主持人，再次重复：“还真是想做一名摇滚歌手，大家别笑。”
主持人一瞅手里的卡片，笑脸瞬间一凝固，跟着严肃起来：“嗯，大家还真别笑，这哥们特长还真是唱摇滚。大家请看VCR。”
大屏幕上播放着奋进和他们的“蟑螂与小强”乐队的故事。有演出，有嬉闹。那是无敌的青春，个性张扬，酷呆了。
谁想得到一个哲学博士居然是摇滚乐队的吉他手。现场一片哗然。
才艺展示自然少不了吉他弹唱。但奋进一摆手：“我今天给大家来个二人转。”
台下丢上一块红手绢。手绢绣着一轮一轮的金线。
“正月里来是新年，大年初一头一天，家家团圆会呀！”二人转经典曲目《小拜年》响起，奋进耍起了，手绢呼呼地在手指尖上转着。活脱脱一个本山大弟子。
随着二人转进入尾声，奋进把手绢往空中一抛，手绢飞入观众席里。就在镜头扫在一个胖子抢到了手绢、满脸羞涩时，奋进熟悉的歌声出来了，伴随着他的歌声的是低沉的吉他和弦。是那首大家熟悉的《春天里》：“还记得许多年前的春天，那时的我还没剪去长发，没有信用卡没有她，没有24小时热水的家，可当初的我是那么快乐，虽然只有一把破木吉他。”奋进没有恶意修改歌词，唱得字正腔圆，唱得激情万丈。这是真正的奋进，一个有思考有梦想的八○后青年。
这个时候，全场真正沸腾了。12号鼓掌不愿停下。
但是随即，当当当，很多人把灯灭了。但也有人把灯爆了，愿意跟男嘉宾走。爆灯的不止一个，两个。
主持人让两个爆灯者发表宣言。第一个女孩说：“男嘉宾，一个字，酷，两个字，很酷，三个字，非常酷，四个字，想不到的酷。”
主持人纠正说：“那是五个字。”
第二个爆灯女孩说：“男嘉宾是一个珍稀动物，博士、哲学、摇滚梦，跨界跨得太大了，我喜欢。”
第三个留灯是12号，白鹭。
“有请三位女嘉宾。”
三个女孩摇曳着曼妙身姿，上了台。
主持人示意大家看大屏幕，一行字打出：心动女生？
12号。
再次哗然。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奋进和12号低头一笑。一半羞涩，一半荡漾着幸福。
主持人也甜蜜地看着奋进，顿了顿：“好，咱们把程序走完，最后一个环节：男方提最后一个问题。”
奋进从裤袋里摸出一样东西，亮了亮，是张彩票。“假如我们牵手了，我想把这张‘大乐透’送给你，追加投注的哦。然后你发现，中了大奖，一千万，你会怎么办？”
左边爆灯的姑娘，磨磨唧唧了半天，吐了一句话：“对不起，实话实说，我还真没想好。”
右边爆灯的姑娘，倒是一句脱口而出：“不怎么办，生活照旧。”
12号白鹭，脸仰起四十五度角，说：“我想报答我妈妈，妈妈辛辛苦苦把我带大，尤其我上大学，爸爸重病在身，妈妈白天工作晚上兼职，让我上完大学。想首先带妈妈好好玩一玩，出趟国。”
“孝顺的孩子。”主持人接了12号姑娘的一句，“小伙子，上去吧。”
奋进没动。仿佛踩到502强力胶水了，动弹不了。现场都注视着他。
“对不起，我放弃。”奋进来了这么一句。现场的注视改为对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以为听错了。
主持人倒很淡定：“你确定？”
“确定。”
整场都没说话的情感导师坐不住了，终于发话了：“你这是玩弄人吗？男嘉宾，请给我们一个理由。”
奋进说：“如果奖金是一百万两百万甚至是五百万，我很赞同12号女嘉宾的说法，孝顺父母，买房或者环球旅游，都可以。但是这是一千万啊，这么大笔钱，你至少得想想怎么捐出一部分吧。”
右边爆灯的女孩抢着说：“我也没有说不捐啊，我们三人都没有说不捐。”
“可你们就是没有说出来。”奋进低着头，眼光在寻找他的那把红吉他。
主持人伸出了手：“好吧，尊重你的选择，祝你好运。”
哎哟喂，我的亲人！你搞什么东东？
千古难逢的机会，居然放弃了牵手，不行到爱琴海走两圈也行啊。
“奇葩中的奇葩！鉴定完毕。”这是我说的。
“也不能这么说。”大宝说，“奋进是真正有思辨能力的人，如果每个人，至少每个中产者，都像他这样，不人云亦云，坚持标准，保留纯真，社会会变得更美好。”
“你上升的高度太高了，他要再坚持，中国进入下一个五年计划，我看他还是光棍一条。”我说。
但我妈的观点说出来却吓了我们一大跳。我妈支支吾吾了半天，冒出一句话：“奋进，会不会是同性恋？”
“啊！”我和大宝嘴巴合不起来，半天才吐出三个字，“不会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