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潇扶住寒息,看着迅速染红的手,胸腹间翻腾不已,冰冷粘腻的触觉,腥味刺鼻的气味,让她一阵头晕目眩。她强忍着作呕的冲动,把寒息缓缓放平。
她做过一段时间军医,早就不会见血呕吐了,也见识过不少血肉模糊、狰狞可怖的伤口,但是看到伤者,和看到厮杀场面,真的是两回事,尤其是这个杀人如切菜,浑身浴血宛如魔神的人,还是曾经笑眯眯叫着自己妹子的人。
萧潇用力摇摇头,强迫自己保持冷静。
她深一脚浅一脚走到被砸翻的弩机前,用力拖动到山崖前,推了下去,再捡起地上一把染血的短剑,也扔下去。底下的人应该会明白,会找山路上来吧?
刚才她看到山崖上有刺客,而寒息向上攀援时,也运起身法从另外一个方向上来,紧赶慢赶,正好赶上寒息与刺客斗成一团。
看到有刺客的手已经放在扳机上,情急之下,她用力掷出匕首,无意中附上了真气,准头没有,破空之声倒是挺响,严重干扰了刺客的判断,误打误撞地给了寒息一点出手的时间。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萧潇努力说服自己,如果不是大哥武功高,反应快,死的就会是他和山下那些人,这种情况下,不杀人难道等着被人杀?她有什么资格评判大哥的行为?
她在一棵树下找回自己的匕首,割开寒息的衣物开始急救。
寒息从昏迷中醒来,下意识地去摸腰间的刀,却骇然地发现浑身上下一动不能动,四肢好像完全不听指挥。他试了几次,终于放弃了徒劳的努力,开始打量身处的环境。
顶上是一领素色的粗布帐子,余光看一眼屋内,干干净净没什么装饰,看着不像是个讲究的地方。
正在猜疑,门吱呀一响,有人走了进来。
“大哥。”萧潇人随声至,很快出现在寒息眼中,她眼中毫不掩饰的关心和喜悦让寒息放下戒备,只是她身上并不是刚才那身圆领袍,而是一身半新不旧的道袍。
“大哥,我为你做手术之前下了麻药,所以现在你暂时不能动,再过2、3个时辰就好了。”
萧潇伸手摸摸寒息的额头,再摸摸他的脉搏,说道:“情况稳定,大哥你术后一定会恢复的很快的。”
寒息眼中还有问询,萧潇就继续说道:“这里是太乙观。你的伤势太重,我只能找个落脚地处理伤口,这里的观主人很好,答应让你修养些日子。”
寒息还有好多问题想问,但是精神不济,听萧潇说了几句就开始犯困,迷迷糊糊地听萧潇说道:“大哥,你先休息吧,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寒息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日,萧潇守在床边打坐,见他醒了,就去厨房取了些温火炖着的米粥,扶他半躺着,一勺一勺喂他喝。
寒息有些不自在,说道:“扶我起来,我自己喝。”
萧潇道:“刀口要养几天才行,这几天尽量在榻上躺着别动。”
一边喂他,一边说些分别后的琐事,在山里采到什么珍稀的药材,深夜行走碰到野狼,还好她跑的快,还说说李小郎已经会喊爹娘,在炕上到处爬,一刻都安静不下来,李氏夫妇只好在他腰上栓一根绳子,免得一不注意他会掉地上。
寒息听了一会,若有所思道:“妹子,你救了我以后,遇到我的同伴了吗?”
萧潇微微变色,就被他看在眼里,说道:“怎么?”
萧潇忍不住气呼呼地说道:“他们都跑了!”放下勺子,帮寒息擦擦嘴角,越想越替寒息不值,“我替你紧急包扎了伤口,一直不见有人上来,往下面一看,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你的伤耽误不得,我又怕刺客去而复返,就带着你来到太乙观。幸好观主肯收留。”
萧潇把勺子攥的很紧,好像是攥着那些忘恩负义、抛弃同伴的家伙,怒道:“连同舟共济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大哥,你何必替他们卖命?”
忽然看到寒息神色有些黯然,忙压下火气,说道:“大哥,你别在意,生气伤身,为了那些人,不值得的。”
寒息道:“我没事。”
他心知那贵人生性凉薄,又自视甚高,平日做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其实并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为了他自己的安全,抛弃一个为他卖命的下属,简直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情。
然而平日里称兄道弟的石指挥使,也不按计划策应,反而跟着一起趁机撤走,更是让他有些心灰。
“大哥,先养好身子,别想这些了。”萧潇柔声说道。
寒息虽然应了声,但是阴沉着脸,显然不是一时半会能释然的。萧潇绞尽脑汁想转移话题,缓和一下气氛,奈何脑子似乎打了结,全没有往常的灵光。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萧潇松一口气,说道:“药熬好了,大哥,这些药可以帮助伤口恢复,我在里面加了甘草,不太苦的。”
端药进来的是个年方二八的女郎,穿着一身半旧的襦裙,梳着半堕髻,头发上别着一朵白色的簪花。
萧潇微笑道:“大哥,这位是我在邺城医院的助手陈小鱼,小鱼,这位是我的结义大哥,寒息。”
介绍完,从小鱼手里接过药来,说道:“小鱼,多谢你,从昨天到现在,多亏你忙里往外地帮我。快去休息吧。”
小鱼好奇地望了寒息一眼,向两人敛衽行礼,说道:“萧先生这话真是折杀我了,不过是尽一点力罢了。我先告辞。”
小鱼出去后,萧潇开始喂寒息喝药,微笑道:“小鱼是个好姑娘。要不是有她帮忙,我还真不能这么顺利为你做完手术。邺城的时候她就是我助手中学的最快的,没想到分别快一年了,竟然在长安附近遇到她,而她学到的,一点都没有忘记。”
寒息道:“陈娘子有没有说,她为什么会从邺城到京兆府来?”
萧潇神色黯淡下来,说道:“她从小就被卖到魏王府做丫鬟,去年符家妹妹为了帮助我开医院,派她跟着我学习,做我的助手。我回华山之后,符家妹妹就发还了她的卖身契,允许她回家投亲,谁知她的家人已经迁移到长安附近。她来这里没多久,父母兄妹都身染疫病去世了。太乙观主在俗家时是她的叔叔,所以她就来投奔。”
寒息道:“实在是太巧了。”巧合的让他生疑。
萧潇却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说道:“人生何处不相逢嘛。”叹息一声,“和家人分别多年,谁能想到再见没多久,就成永别。”
想到寒息这个病人,萧潇就不再继续说这些丧气的话,稳稳当当喂完药,嘱咐寒息继续休息,等伤养好了,再想如何回开封和追查刺客。
“失败了?”老者冷笑起来,“百战精兵,军用弩机,奈何不了一个夸夸其谈的公子哥?还是禁军的人突然长出三头六臂,区区几个人就能顶着箭雨反击?”
报信的人低着头,说道:“据回来的人说,是有一个人身手了得,在弩机装填的间隙反击,吸引了弟兄们的注意,那位侯爷才趁机逃脱。”
“什么侯爷,一个紧抓着女人裙带不放的家伙。封个侯不过是给太后面子,还真当自己是大人物了。”老者摇摇手,说道,“罢了罢了,就当是给那个家伙一个教训,让他少得意忘形,和花花肠子的文人混在一起,蛊惑陛下,离间忠臣。老子随先帝打天下的时候,他们都还穿着开裆裤呢。”
属下赶紧恭维几句,老大人的功绩,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陛下年轻,多亏老大人一心为公,把国家治理的铁桶一般。
老者虽然知道是陈词滥调,但是心里还是得意,笑道:“好了,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沉吟道,“那个舍身救主的人怎么样了?既忠心,又能干,倒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属下道:“请主公恕罪,此人身受重伤,累及心肺,我们的人就把他留在山上,未作理会。想来是必死无疑。”
老者道:“何罪之有。不过是可惜了这样一条好汉。”
李业从梦中惊醒,大口喘着气坐起来。
帐子外,石仲天说道:“侯爷,您没事吧?”
李业说道:“什么时辰了?”
石仲天道:“刚交三更。”
李业道:“辛苦石指挥使了。”
石仲天道:“保护侯爷,是属下的责任。前次遇袭,是属下保护不周,才让侯爷受了惊吓。侯爷不怪罪已经是宽宏大量,怎么当的起辛苦二字。”
“寒都头还没有找到吗?要不是他奋力一击,我们也找不到机会撤退。”李业声音中有叹息,有感激,也有追悔,“石指挥使,等我回到开封,一定会向陛下禀明,褒奖有功之人。”
石仲天感激地说道:“多谢侯爷栽培。”心中却道,如果不是李业态度坚决,他怎么会临阵脱逃,抛弃袍泽?现在却来收买人心。
李业在当时受了惊吓,夜夜不能安枕,一闭眼就是寒光闪闪的箭簇扑面而来,想到这些天的煎熬,李业捶床道:“一定是杨邠、王章那几个老匹夫,哼,想让我死,没那么容易。”
石仲天说道:“刺客用的是军用弩机,不过想找出主谋之人,还需要进一步追查。”
李业冷冷哼了一声:“除了他们,谁能拿得到军用弩机,除了他们,谁又这么心心念念想让我死。”眼中射出阴冷的光,面容有些扭曲,“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石仲天追随他也有近一年时间,非常了解他的脾气,心想,开封的暗涌终于要摆到明面上了。也不知侯爷会如何下手。可惜了寒兄弟,本想找他一起升官发财,博个封妻荫子,谁知竟是害了他性命。
事后他带了泾阳县衙的人回到遇刺的地方,崖上崖下的痕迹都被清除干净,寒息的遗骸自然也无从找起。他心下不安,背地里很是烧过几回纸钱,希望寒兄弟在天有灵,不要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