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鸟叫声将我唤醒,今天我要出门去办一件事,然后就再也不回来了。东西早已经收拾好塞到停车场的车里了,我换上惯常穿的白棉布裙子,最后看了一眼福贵熟悉的脸庞,悄悄的离开。
我驾着车子去找莫小东,我的身旁放着一只塑料袋子,袋中装着五万块钱的现金,我记得我曾对莫小东说过:“为了和你划清一切界线,我会把该还你的都还你。”原来这个承诺随着死烟消云散了,但我现在还活着,活着就要遵守诺言。
我轻易的来到莫小东工作的地方,没有门卫拦我。我把塑料带重重的放到他面前的桌上,我和他两不相欠了。
他乍一看到我有些吃惊,但很快便明白过来,他说:“你不恨我了吗?”
我莞尔一笑,径直往门外走去。恨是什么?不爱不恨才是最可怕,现在我已经不知道恨不恨他了,我多么伤心我不恨他,因为无爱无恨才更绝望,我的心被掏空了似的,以后的人生少了这爱恨又怎么填补?我不知道。
我离开了福贵,我在城市中开了一间钮扣店,整间店里只卖钮扣,这些钮扣有一个特点,每一颗钮扣上都能刻字,有不少情侣来买,他们将彼此的名字刻在这些钮扣上,妄图爱情可以永恒不息,一生相伴。望着那些心满意足带着钮扣离开的恋人们,我总是黯然神伤,爱情如何能被刻着的名字而束缚呢?我盯着这些木质的,贝壳的,铜的,金的,铁的,铝的,塑胶的,各式各样的钮扣出神,多希望我是女魔法师,我愿让所有的女子都得到这世间独一无二的爱情。
与福贵离婚的那一天,我穿过一个热闹的广场,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恍惚看到莫小东,我摇了摇头,莫小东在上班呢,怎么可能是莫小东呢,莫小东不可能是乞丐,那乞丐只是与莫小东有张相似的脸罢了,我蹲下身往他的铁盒里放了一百块钱,他的头因这一抹红色而抬起来,在看到我的一瞬间,他那呆滞的眼突然射出怨毒的光,他的双手像抓住一只轻盈的鸟似的,死死的钳住我,狠狠的咒骂我,贱人,贱人!为何要害我家破人亡?你这恶毒的女人,你真恶毒呀,你怎么不死了算了?
我被他摇得七荤八素,几乎就要昏厥,围观的人群一阵骚动,保安过来将他踢开,轻问我:“小姐你没事吧?”我的眼泪突然流出来,不不,我没事,手腕上的伤痕露出来,是那样的丑陋,但比起人心呢?他比我丑陋十倍八倍,是他精心设计下骗局,骗取了我最美好的青春,等我最美的年华过去的时候,他站出来:“分手吧,不要再联系了。”他抱着一个小女孩,牵着一个干巴巴的脸色腊黄的老女人,他对我介绍说:“这是我的妻,这是我的女。”
我可以接受一个男人不爱我,但我却不能接受一个男人因为寂寞了来欺骗我的感情,我恨这一切,我是多么的骄傲,我摔得就有多重,他真是一个阴险的人,太太和女儿一直藏在乡下,再花大量的时间玩弄其他女子。我只是其中一个。
金珠失踪的那一刻,带着所有的怨毒和诅咒发信息给我,告诉了我所有的真相,这时我才明白,我是这样的可笑。
我看着这个地上的可怜男人,我问他:“你痛吗?”我指了指我的心口:“我这里很痛呀,痛得死去活来,痛得废寝忘食,生不如死,麻木不仁,这都是拜你所赐。”
我扯住他,我大叫:“看看我手上的伤,丑陋吗?一生一世都会跟着我的伤痕,全是因你而起,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骗子,你凭什么该得到幸福?我告诉你,我时时都在诅咒你家破人亡穷困一生。”
路人皆看着我和莫小东,我们就像动物园的猴子似的,被人欣赏着,探索着,好像我们就是两具奇怪的生物。
莫小东的恨意越发浓厚,他试图挣脱保安的束缚,他的嘴里仍在喋喋不休:“我毁你,是的,我是毁你了,可你现在不是好好活着吗?你为什么要让我家破人亡呢?为什么?你这贱人,你这毒妇。”
“我本来就贱,我贱得要命,被你骗了还帮你数钱,我被你骗了羞愤自杀,我活该,我现在活得好好的真是罪过,可惜了你一个好好的家庭却因为我自杀未遂而家破人亡。”我竟变成这样子,像个泼妇似的站在街边和一个乞丐吵架,我想我骨子里也和莫小东一样的龌龊吧,
福贵打来电话,我告诉他我在闹市区遇到莫小东,福贵在电话中说:“别乱动,先叫保安控制住他,我立刻就到,我已帮你报警,你注意安全。”
莫小东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把刀,挣脱了束住他的人,向我奔来,人群中发出尖叫,我只觉得胸口一股热液喷薄而出整个身体都被湿热的液体覆盖,他终于又被大胆的人拖开了,我的胸上还插着一把刀。明晃晃的刀在阳光下发出刺目的光茫。
不知道是谁拨打了救护车。马路上堵住了,在我失去意识前,我看到福贵向我奔来,他的脸因焦灼而布满了细汗,阳光下看过去亮晶晶的像一粒粒泪珠,全是我的泪珠。
福贵握住我的手,我对他笑了:“福贵陪着我。”
我想替他揩去那薄薄的汗珠,手却没有力气,我最后看了一眼莫小东,被人抬上担架。
我在医院中消毒水气味中醒来,这味道总使我想到一个字,一个脏字,我也会去医院,但我从不愿意触碰医院的任何物品,那是许多种味道混杂在一起的,有残败的肉体,有血,有尸体的气味,还混合着各种人身上的气味,这些味道中有死亡的气味,人死了灵魂走了就只有一具臭皮囊,但那具皮囊也仍有余威,仍不忘最后告诉活着的人,它还存在。
福贵并没有在我的身边,我的身边立着一个瘦肌肌的中年妇人,她见我醒来,才缓缓开口:“你醒了?我是照顾你的护工,有什么需要就告诉我。”
“陪我来的那个男人呢?”我问道。
她将一封信交给我,说道:“他请我来照顾你,临走时他让我务必要把这个给你。”
我用空出的那只手和牙咬开那封信,信掉到地上,随信掉出的是一张卡,妇人将信拆开递到我的手上,又把卡放到我的枕头下面。
德安在信中说:“知道什么是绝望吗?我爱你便是绝望,曾经我为了你愿意放弃一切,但你却不需要我给你的一切,即使我放弃了一切,你也会不爱你。我爱你爱得这么卑微,不管我怎么努力的付出,也没能在你心中占据哪怕一丝一毫的地位,当你被他的刀子捅伤,你闭眼时最后一眼是看向他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仍放不下他,我想我再也不能留在你的身边了,我和你一样,灵魂都是肮脏的,金珠真的如你所愿被我处理了,连莫小东如今这样子,也是因为我,我想好好爱你,我想你放下仇怨,但你却扼杀了我的心,你在骆驼背上放了最后一棵草,你知道吗?遇见你的时候我想起我的母亲,我看到你手腕上的疤痕的时候,我更相信你是我的母亲派来的,我用心来爱你,是因为你和我母亲一样,你们都是缺少爱的女子,你们都需要人保护,当年我保护不好我的母亲,我遇到你时,我发誓我一定要保护好你,但是我却错了,我的母亲没能被救赎,你亦不能得到救赎,你们都只能一根筋走到底。我违背了我的誓言,我想我是不会再见你吧,这一生我们都不会再遇到了,你可知道,我亦是一个骄傲的男子呢?我抛下的骄傲来爱你,却逃不过宿命,好吧好吧,你好好活吧,我对你最狠的方式是不爱不恨,叫你一个人独自活着。”
“福贵”我在心中默念,两行泪水流下来,我的手放在肚子上,此刻肚中装着我和福贵的孩子,但福贵却走了,他是放下了吧,他走的那样急,甚至都不肯问医生我危不危险,更没有发现我肚中他与我的骨肉。
“我要手机,我的手机呢?”我大叫着,近乎颠狂。
我拨打福贵的手机,福贵的手机已经关机,我一遍一遍的拨打,一遍一遍听到电话那端机械冰冷的女声在重复,你所拨打的电话已经关机。
我突然难过起来,我甚至有些恨福贵,为什么他不能多等等我,为什么他就不能再坚持一下,为什么呢?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吧,我醒悟的太晚,以至于他已失去耐心。
我可怜的孩子,因我的所作所为在也没有父亲,而我亦将在更深彻的孤独中度过余生,养大孩子是为了心有寄托,可是爱呢?我的爱要谁人去承载?那个需要被我爱,让我爱的人,现在已经不见了。
伤口刚好,我就回去我和福贵的家,福贵已经带走了所有的东西,这套房子现在是我的了,屋子中还残留着福贵的气息,却再也不会有福贵回家了,这里全是我和福贵的回忆,一只锅,一口碗,一盏杯,一只碟,哪里哪里都是我和他的印记,我曾和他在沙发上打过滚,我和他并排坐在阳台上吸过烟,我们一起盖过的棉被,一样一件,都全是回忆,我看着这些回忆,整晚整晚不能安睡,若前一次会为爱自杀,那我现在觉得那爱荒唐,我记得我和莫小东的美好,但我更不会忘记他背叛我时的决绝和软弱。现在我再不愿意自杀,并非是我不爱福贵,而是因为太爱了,我宁肯生下我和福贵的孩子,好好的养大孩子,让孩子成为我和福贵这一生一世的牵引和纠缠,这条线使我和福贵这一辈子都是连结在一起的,永远不会断,到死方休。
我点开电脑,我在福贵的QQ上留言:“我怀孕了,你愿意和我过一辈子吗?”
福贵的消息弹过来,那条消息是在很早以前发的:“今天那个男人来找我,给我了一些你的图片,那些你和他缠绵悱恻的图片,我看得心揪疼,但我愿意原谅你,只要你叫我不走,我就可以不走,但是你什么都没有说,我想你只想和我离婚吧,我疼得眼泪都流下来,但我却不看你,我接受和你离婚,我想让你去找你自已的幸福,虽然我不理解你的幸福,但我知道我给不了你幸福。”
我又哭了,我捂着嘴无声的流泪,我哭得头发晕,我哭得眼睛像针刺般疼,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但我却哭不回来福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