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大漠飞红
这是个幽暗的****,李域三人跟随界魂湾一直往里走,穿过窄小的,只容得下一个成年人侧身而过的隧道,在黑暗中摸索着墙壁前行。终于是忽然感觉挤压着自己身体的坚硬石壁消失了。这时候界魂湾很熟练的取下挂在墙壁灯盏上的火把,点亮。现出的是个偌大空旷的山洞,简洁而干净,似乎是常有人住的。
界魂湾一一点亮所有火把,山洞里显得亮堂起来。唐凌四处望了望,说:“你就住在这儿吗?”
界魂湾点了点头,说:“多半的时间是。”
唐凌皱皱眉,说:“这里空旷如斯,又是在食人林的深处,你为何单单要住在这里?”
界魂湾一笑,说:“或许是我得罪的仇家太多,实在没了去处了。这个地方可是很好的,先前的主人特意将它留给了我。”
“那些貇呢?”站在唐凌身边的人问。
界魂湾答道:“方才进来的隧道之所以如此窄小,就是防止貇进入的。”
“它们不是你养的吗?”
界魂湾一脸惊奇表情,说:“我何时说过是我养的,我哪有那本事,他们只不过是认得我是熟人,不过那些野兽,一旦饿疯了,管你是不是熟人,照样会把你啃的尸骨全无的。”
唐凌想起了阿根,露出一副恶心的表情,界魂湾冲他神秘笑笑。众人各自将自己的身体安置在山洞的某个角落,顿时疲惫之色缠身,这惊心动魄的一天终是要过去了,界魂湾瞧其他人渐渐睡去,却是望着洞口的地方出神。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久到连界魂湾的思绪也开始游离,忽然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动静,立刻就清醒过来,紧接着就是李域,他们二人相互望了望,都看出各自眼中的疑惑和不安。界魂湾叫醒其余两人,说:“仔细听听外面是什么声音。”
唐凌走到洞口处,贴着墙壁细听,而后说:“好像……好像有人……很多人……在喊……”他回头看看李域与界魂湾,说,“好像还有貇的吼声。”
界魂湾点了点头,说:“估计是荆老二他们被盯上了。”
“那怎么办?他们即是来找你寻仇的,救与不救全在于你啦。”唐凌说道。
界魂湾想想,说:“我们之间的事说不清楚,他执意要杀我,我可没想过要杀他。我去引他们进来。”说着拿起剑出去。
唐凌一震,说:“一起去。”
界魂湾愣了愣,说:“你去做什么,你以为好玩啊。”
唐凌说:“谁玩了,你救过我与大……与我们家先生一命,我定是要还的,我可不想欠你人情,走吧。”
“等等。”李域这时道,“即是危险,多一人总是好的,大家都去。”
唐凌迟疑了,凑近他,低声说:“将军,太危险了,你要是出事了,我怎么跟弟兄们交代啊。”
李域眼里忽然暗淡了一下,说:“弟兄们?我们恐怕早就成孤家寡人了。别说了,走吧。”说完便率先挤出洞口。界魂湾与另两人对视一眼,先后跟了出去。
还没出那隧道的时候,大伙就可听见越来越清晰的叫喊声,那种撕心裂肺的叫唤已经让众人心底发冷了。等到他们出了山洞,顿时被眼前的情形惊呆。
整个树林都处在一片火光之中,所有的树木仿佛活物般挥舞着枝干和藤蔓,瞬间卷起奔逃的猎物悠忽着甩上半空再重重的砸向地面,仿佛是摆弄玩具般直到掌心的猎物完全断气。火光映衬下树干泛着血红,书皮炸开,露出黑深的树洞,仿佛是一个个血盆大口,直接将濒死的猎物塞进去,鲜血顺着树干簌簌直流,灌注进树根深扎的泥土里,而树干也越发的猩红。
还有那疯狂嘶吼着的貇,穿梭在嗜杀的树木间,追逐着落逃的猎物,一口咬住他的腿,只听得一声骨骼断裂的脆响,第二口就是整个下半身,瞬间,便吞噬了大半,双眼透着虐杀的残暴的血红色光芒,仿佛没有任何猎物能够逃脱它们的锯齿和利爪,头顶上仿佛刀刃般的犄角,在火光的明灭中,泛着阴冷杀气。
那些不幸沦为这场屠杀之中最弱势的猎物的,是人。
界魂湾一眼就看到了刚打过照面的惊天门的众人,已经是所剩无几了,荆老二在那疯狂的奔逃喊叫,身后是虎视眈眈伺机扑上的一头貇,还有周身随时会赐他一鞭子的鬼树。他已经绝无生机,可他还在拼命的逃。果然,当那头貇身体一动扑将上来的时候,一条藤蔓忽然降至,瞬间将他捆绑住,卷上天,在树枝间撞击,那头貇似乎极为愤怒,冲着半空不甘的嘶吼,扑腾着。荆老二慌乱的挥舞着刀想要砍断捆住自己的藤蔓,然而那不过是徒劳,那藤蔓越收越紧,压迫着他的胸口,直到他感觉沉闷的无法呼吸,他想喊,一张口,却什么声音也喊不出。头顶上树枝在燃烧,发出噼啪断裂的声响,脚下是巨兽的嘶吼和同伴的惨叫。
荆老二知道自己就要死了,他什么都做不了,唯有等着,希望死亡来的快一点,不要太过痛苦。他张大嘴喘气,只出不进,没几下便头脑昏沉,泛起白眼。正在弥留之际,忽然感觉身体一轻,迅速往下坠。而后又好像是什么托住了自己,忽高忽低的飘转着,没几下就稳住了。自己仿佛是躺在了地上,他想,难道自己已经死了吗?难道这就是死亡?看来也不是很可怕啊。
有一双手在挤压他的心脏,他开始呼吸顺畅,头脑慢慢清醒,眼前渐渐明晰,第一个看到的这人很熟悉,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惊觉,竟然是界魂湾。
界魂湾看到荆老二总算醒了,松了口气,也不管他一脸疑惑的模样,立刻又去救其他人。李域众人一开始也只看到惊天门的人,而后唐凌忽然指着某一处,说:“那些人好像是官府的。”没错,正是一开始遭遇到袭击的一队官兵,现在也只剩下不到十个人了。
唐凌道:“莫不是来抓我们的吧。”
李域说:“即是朝廷的人,先救下再说。”
他们冲将上前,趁貇与树群没注意,解救下被藤蔓缠住的几人。在这么多人当中,似乎只有界魂湾真正是来去自如的,貇认得他,并不攻击,而那些树木藤蔓竟然根本快不过他的轻功。安全地带,刚刚缓过神的荆老二看着界魂湾绝好的身手吃惊,他想他恐怕这一辈子也杀不了这人给自己的兄长报仇了。
界魂湾纵有再好的武功也不可能救下所有人,当他看到他刚刚解救下来的被藤蔓缠住的一个人,紧接着那人就直接被貇给咬死时,他真想骂人。他转头就看见不远处李域众人,倒是比那些逃窜的人好些,但全然不知自己也随时有丢命的危险,他嘟囔了一句:“真是麻烦。”而后身体一跃,踢踏着树枝,落在李域身后,顺手砍掉一根伸来的藤蔓,说:“别徒劳了,走吧。”李域点点头,准备撤离。
这时听见唐凌喊了一声,定睛一瞧,他的情况不妙,三头貇围住了他,伺机扑上。界魂湾暗叫不好,立时拾起地上被砍断了长长藤蔓,像甩鞭一样悠上半空,那藤蔓立刻被燃烧着的枝干点着,他奋力一荡,藤蔓朝着那几头貇甩去。兽群受惊,退缩了几步,唐凌趁机足下一点,跃出包围圈,不料正好被身侧伸来的两个藤蔓缠住腰部,他挥剑砍断一根,还没来得及挥出第二剑,自己就被脱离了地面。回过神来的貇立刻扑腾上来,跳跃地面,一口咬掉他的裤脚,险些就被伤到。唐凌可没心思庆幸,被藤蔓缠住照样没好下场的。
这时就见界魂湾拽住一根藤蔓飞跃过来,还没落地便一下子踩上那扑腾着的貇头颅,借力跃起,一剑砍断绞在唐凌身上的藤蔓。二人落地,协力一路杀出,每每都是界魂湾临危出手,奔逃着人跟在二人身后,终是感到了一丝生机。
大漠。
目光所及的地方,皆是黄沙。
一匹棕色骏马飞驰而过,身后飞扬起一片沙尘。马背上的人不停的催促着马儿,蒙着面的黑巾上,早已是沾满尘土。终于,在一个上坡的顶上,他停了下来。他眯着眼,望着不远处,黄土搭建的城墙屋舍,俨然是个沙漠中不多见的小城,或者可以说,是唯一一个。
“终于到了。”那人松了口气。这时瞧见本还空无一人的城楼上出现了一排人影,举着红旗,冲着他的方向打旗语,意思是问他是什么人。他愣了愣,不满的嘀咕道:“妈的,也太警觉了吧。难道还不准我进城吗?”
正想着,又瞧见从城里行出一队人马,朝着他奔来。他兀自笑了笑,正要迎上前,忽然就觉马儿身体往下一陷,他心道不好,连忙跳下,顺着沙坡滚下。稳住身体后,抬头看见那马儿露在外头的仅剩的上半身已爬满肉色小虫,不消片刻,便一点点消失在黄沙下。那人心惊,颤巍巍的站起来,忽然肩膀被拍了下,惊慌回过头,是方才从城里出来的那一队人。拍他的那人,朝身后人招了招手,一人牵出一匹马来。
那人二话不说骑上马,跟着那队人往小城前行,走出几里了,他忍不住回头看看,一阵风吹过方才他在的那个坡顶,黄沙飞舞,露出一堆巨大的白骨。
蚀骨虫,真可怕。他想着。
他一直跟着那队人进了城,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来到城中央一座高高矗立的城堡前,通往城堡的上百步阶梯的最下方,也就是他的面前,站着一位年轻男子。男子额前扣着根绳带,绑在头发上,左耳吊着个小小圆环,腰上挂着弯刀,踩着双皮靴,站着,手指有意无意的玩弄着刀柄,直勾勾的望过来,面无表情。
马背上的人立刻落了地,摘掉面巾,拱手道:“呼伦公子,久违了。”
被唤作呼伦的男子微微点点头,没说话,转身上了阶梯,朝城堡走去。那人赶忙跟上。他数着自己的脚步到二百零一下时,停了下来,大口的喘着气。呼伦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回头看了他一眼,说:“怎么,曲老板就这么点体力啊。”曲老板嘿嘿笑着,说:“让公子见笑了。”
呼伦嘴角撇撇,说:“请进吧。”说完,兀自走近门去,守在门口的两名护卫恭敬的低下头。
曲老板在进门前,很不情愿的被那俩人给搜了回身,虽然他已是不止一次到这个地方来,但似乎他们还是把自己当做不可信任的陌生人,这让他的心里很不舒服,可是他知道,绝不能露出一点点不满意的表情,这里的人,比天上的鹰还要眼光犀利,比蚀骨虫还要血腥残忍。
曲老板独自在大殿等候,他四处张望,在大殿里走动。前方高台上摆放着一把质地醇厚,打造精致的方椅,两旁树立着共六根圆柱,正红的油漆,上刻有看不懂的蛮族文字和图腾。他踩着的地面,却是纯正的大理石,这在沙漠地带也是仅有的,没有什么其他装饰,整个大殿空荡荡的,就是这么个风格混乱的地方,让曲老板每一次来,都禁不住感到压迫和怪异。他更不明白的是,主宰这样一个地方的,为何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
外头的天阴沉下来,刚才还热气腾腾的空气也忽然清冷。这气候的突变永远无法让久居中原的人适应。曲老板这般不满着,转身面向大殿,忽然一惊,前方正座上,不知何时,端坐着一位女子。
那女子容颜俏丽,面如白玉,身着一身红衣,懒懒依靠在椅背上,一双美目深邃神秘,眼波粼粼,娇笑着望过来。
曲老板心下惊慌,有些不好意思,低首恭敬道:“见……见过城主。”
女子轻吟笑道:“曲先生不必过于拘谨,你之于这里,也算是常客了。”
曲老板嘿嘿笑着,手心已经开始冒汗了。这小女子对自己向来十分客气,也总尊称自己一声先生,若不是知晓她真实身份,他大概也会以为这是个善良温顺的女子。可惜的是,身为这片沙漠的主人,此女绝非寻常。
女子瞧曲老板一身的不自在,抬头冲身旁的呼伦眨眨眼,二人相视一笑。呼伦便道:“曲老板,赶紧说正经的吧。这一回,又是哪位得罪了达官贵人惹来杀身之祸了?”
曲老板连连点头,说:“是是是,又要劳驾城主了。不过这一回嘛,有点特别,呃……这个……”
见这人在那支吾,呼伦皱眉,说:“怎么,还要我们回避?”
曲老板一震,忙说:“哪能啊,不敢不敢的。”
“那就快点说。”
曲老板擦擦额头冒出的冷汗,心想这跑腿的怎么比老大还凶啊,“是这样,前一阵,边关在打仗,不知这事城主可知?”
女子点点头,说:“是格列吧。听说攻进临淄城了,不过后来又败退了。”
曲老板称是,说:“格列大军攻进临淄没多久,朝廷就截获了送往他营中的七大箱财宝,经过调查,方知是那李域李将军私吞了军饷,送去格列的。而后朝廷便要通缉李域,无奈几拨人下去连个人影都没找到,这朝廷就急了,说要悬赏缉拿。前几日,有位雇主找上门,说要请城主出马,寻那李域,这不,小的就急忙忙的跑到这里来了。”
女子听后不答,似在思索,良久,方才说道:“寻人我不会,曲先生还是替我回绝了吧。”说着便站起身欲要走。
曲老板急了,忙说:“这个……城主,且听我说完。雇主说啦,活的一千两,死的三千。”
女子停住,望着他,忽然嘴角勾起,露出一个冷艳的笑容,说:“哦,杀人嘛,这个我喜欢。好吧,成交。”
曲老板连连点头,看着女子离去的身影,悬着的心终是放下,此时才察觉全身都已湿透。真是丢人丢大发了。他擦擦额头,喘着气奔下百节阶梯,被人领着去了客栈,一路上,他还在后怕,其实方才城主没给他一点压力,没有一丝不满,只是所有的担忧和忌惮都是他强加给自己的。这个自称姓颜的女子,其实是个蛮夷贵族后裔,本姓不明了,名唤集昀,是这鸷陆城的城主,是这片沙漠的主人,之所以占领了这片沙漠而不受外族侵扰,据说是因了扎摩尔汗王的庇护。更重要的是,她还有另一个身份——杀手。
简单的说,若是要问她杀过多少人,倒不如直接问从她手中逃生的有几个。不是没有,仅有一个,那就是他曲老板自己。当年他还在道上跑生活的时候,得罪了一个有权势的仇家,仇家派来的杀手就是这鸷陆城主,可是最后她却因为自己母亲的蛮族身份而放了自己,还给了他另一种身份安生的过日子,后来他便成了联络雇主与她的线人。一晃便过去四年。四年来她杀过的人手指头数不清,她的名号在江湖上越传越响,越传越神秘,偌大的中原除了他曲老板,没有人知道这女子的身份,没人知道她身在何处,长的什么样,甚至没人知道她是男是女,是妖是魔。人们畏惧她,因为她向来不分忠奸好坏,只为钱财,她来无影去无踪,在你感觉到痛苦前便已被她毙命。她出现过的地方血流成河,官兵赶至时她早已消失不见,只能发现死者心口的深深窟窿,那是一剑所致,仅仅一剑。再有便是她故意留下的一枚刻有“鸢”字的银针。官府堆积的厚厚文案,查不到她一星半点的资料背景。
她如鬼魅般穿梭在天际大陆,留下一个名号——血罂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