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铁窗”的歌声
(一)
工地的生活区是活动板房围成的四合院。正房二层,均由各部门领导居住,一层由工人居住。高大的院门紧紧地锁着,不到上下班的时间是不开的。每间房门都是铁的,窗子用钢筋牢牢地焊死。
以至于班前饭后的时间里经常看到有工友将头从钢筋的缝隙中伸出来,凄惨地唱着“铁窗泪”。除了没有持枪岗哨、电网围墙外,还真有铁窗流泪人所熟悉的地方。
工人的服装都是清一色的黄。
服装是工人师傅通过一个义务劳动日换得的。在服装的背后大大地印着“深装”两个字,远远地望去,不像是军队,因为他们没有军人的威严和气势;不像是学生,因为他们没有学生的热情和朝气;不像是机关工作人员,因为他们没有国家职员的素质和矜持。有人说他们很像监狱中的劳改犯。
本市的市民非常讨厌他们的服饰,他们穿着这身衣服到商店买东西都会花高价,而且得不到好的服务,经常受冷戴。有的师傅就自嘲地说:
工地里没自尊,
生活里没自由,
老板跟前弯腰,
社会面前低头。
穿着这套扎眼的服装,旱烟老大觉得很是不自然。他从记事以来第一次穿这种颜色的服装。觉得浑身的不舒服。几个年轻人则不同,他们感到新鲜,什么都新鲜:颜色新鲜,样式新鲜,背后印着的大字也新鲜。
他们的第一天劳动是用来换服装的。工作是将石膏板背到四楼上面去。
三米长的十二厚石膏板,单张足有七十多斤重,人们用一只手在下、另一只手在上地侧面搬着,要在刚好能转过身的楼道里转过十一次才能到达四楼。一张板搬上去就上喘了,旱烟老大见大家都气喘吁吁的就安慰大家说:
“这个活我们是第一次干,攀楼也不习惯,不要急,慢慢地适应了就好了。”
“是这样的,我觉得有两点大家要注意,第一是上楼时前方尽量要高抬,以防前下角与楼梯相撞,前进受阻,第二就是在转弯时一定要端平,以免石膏板的角与墙面相刮,增加阻力。”
张昱一边示范着一边说。连续地推着由于汗水而不断下滑的眼镜。
大家跟在旱烟大叔的身后依次地下楼。
依照“眼镜”的方法,大家在搬运第二张石膏板的时候就感到省了不少的力,比第一次轻松了许多。
大家根据旱烟大叔的告诫,在劳动中少说话,默默地一个跟一个向上搬运着。这样,避免了口干舌燥。
“你们******瞎了眼啦?放的里出外进的。不会看呀!”
罗大泡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来到四楼存放石膏板的垛前,用脚使劲地踢着石膏板垛,撇着两片鸭子嘴继续说:
“都这么大的人了,放几块板还要人告诉吗?要是没瞎眼的话就都给我看着点放!”
“罗工,你怎么说话呢?谁瞎了眼了?”李栎本来已经放下石膏板走进了楼道,听罗大泡一阵子乱吼,马上又折回来对罗大泡说。
“哎呦,小子,想出头是不是?”
罗大泡怒目圆睁,嘴撇得老高,用手指着李栎说:
“你马上把这垛石膏板给我弄齐刷的。”
李栎还要说什么,被旱烟大叔瞪了一眼,没再吱声。
旱烟大叔忙上前满脸堆笑地对罗大泡说:
“都怪我们干活毛愣了些,没放好,我们马上就整的齐刷刷的。”
旱烟大叔一边说着一边动起手来。大家马上一起动手,一张一张地移动着。
罗大泡在一边看了一会说:
“放整齐了,还要加快点速度搬运。你们时刻都要想着对得起身上的这套衣服,一会我还要来检查的。”说完一步三跩地走了。
(二)
“大家都注意点,尽量地放得整齐些,我们初来乍到,要做个好的样子给他们看,给咱们东北人争取一个好印象。”
旱烟大叔见罗大泡走了,便对身边的几个年轻人说:“我们现在是一个集体,大家今后做事都要想着集体。一言一行都为集体着想。”
年轻人对罗大泡的突然光临和近乎咆哮的做法很是不满,特别是李栎。他使劲提了一下自己的服装说:
“这套该死的衣服,还要让我们想着对得起它。”
“他这人怎么这样啊,一张嘴就是满嘴的驴粪。‘你们******瞎了眼啦?放的里出外进的。不会看呀!’”
刘汨笑着学着罗大泡的面孔表演着。
“是呀,驴粪蛋子都卷到我的脸上了。”李栎接着说,弄得大家一阵子的大笑。
这一阵子的折腾把大家的累意和汗水都赶跑了。他们继续地向楼上搬运石膏板。
凭着一股热情,很快地他们一鼓作气每人搬了十块石膏板上楼。
张昱感到有些累了,他在心里合计着,搬完十张石膏板后就算结束任务或能休息一会,可是旱烟大叔放下第十块石膏板后一转身又下楼去了。
没办法,张昱只好转身下楼,继续搬板。只是在心里希望着搬完下一张板可能就休息了。他在不断地希望着、盼望着,同时也在坚持着。
当十二块石膏板搬上四楼时,张昱的额头上满是汗水,他感觉自己的手有些发热,一阵阵的疼痛,石膏板的重量似乎也比前几张更重了些。他偷偷地看了一眼爸爸,见他仍没有休息的意思,他只好在心里为自己鼓劲,一定要跟上,紧紧地跟上,千万不能掉队呀。
第十四块石膏板。
张昱喘着粗气,后背在流汗,他清楚地感知背后的衣服已被打湿,手掌的疼痛也在加剧。一阵阵钻心的剧痛使他不再幻想着休息了。他清楚地意识到,要休息只能熬到第二十块石膏板了。
第十六块石膏板。
张昱希望着马上就要休息了,他暗暗告诫自己,要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胜利就产生于再坚持一下之中。
此时,他的头发全湿了,满脸流汗。衬衣衬裤都湿了,冷风吹过,他感到凉凉的擦过皮肤,眼镜在顺着汗流下滑,他不时地腾出一只手向上推。
有人说眼镜是知识的象征,可是现在眼镜却变成了累赘的化身,它除了顺着汗流不断地下滑,需要不断地向上推以外,镜片经常被汗水打湿,视物模糊。
张昱透过模糊的镜片,看一眼几个同伴,他们也都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他们的后背都被汗水打湿了一大片,正好将“深总装”三个字圈在中间。
张昱在心里暗想,这套该死的服装,如果现在被人看见,他们更会说是囚服了。无意中一个念头涌上心头:这套服装是绳索,已将他们几个牢牢地捆在了一起,这套服装是枷锁,已经牢牢地扣住了他们的手脚,绳索能够挣断吗,枷锁能够打破吗?他在心里暗暗地思考着。
第十八张石膏板。
张昱感到胜利在望了,因为距离二十张只有两张了,而二十张很可能是终点,最起码可以休息一会儿了。尽管他感到呼吸有些障碍,双手火辣辣的疼痛,满头的汗水淋漓,但凭着这种单纯的希望和憧憬。他坚持住了!
第二十张石膏板。
张昱的内裤完全湿透了,紧紧地贴裹在了身上。每走一步都要付出很大的力气。手掌上的皮已经磨掉了,不敢碰石膏板。他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连呼吸都觉得疼痛。此时那种单纯的希望和憧憬已经难以使他再坚持了,他唯一尚存的支点就是自尊心、攀比心和持恒心。
旱烟大叔稳稳地放好板后,又转身下楼去了。
(三)
张昱见爸爸搬完第二十张石膏板后仍没有休息,又继续地返身下楼去了,他感到以前的希望和憧憬一下子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靠在了墙上。
这情景就像翻山的人,他历尽千辛万苦竭力地战胜了各种艰难险阻,好不容易才爬上山头,可是当他颤抖着双腿登上山头时,发现前面竟是另一个更高的山峰,他心中希望的大厦瞬时轰然倒塌,就像是一个泄了气的皮球,精疲力尽地瘫在了地上。
好在张昱并没有瘫在地上。
他只是后退了一步,在墙壁上靠了一下。他马上意识到,他不该有任何幻想和侥幸。摆在他面前的只有搬板,没有其它选择。
他甩了一下疼痛难忍的手,又使劲地跺了一下脚,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主啊,赐给我力量吧,我必须战胜眼前的困难,因为这才是刚刚开始,我们一定要有一个好的开头。拼一拼,争口气。张昱整理好心情后便返身下楼去了。
尽管是有备而来,重新梳理了心情,但面对第二十一块石膏板,张昱还是有些发憷。他再次地调整情绪,习惯性地右手握拳,轻轻地向上推了一下眼镜,又向流着血的手掌吐了一口唾沫,迅速下蹲,弯腰抓板。
不知是主将他遗忘了、抛弃了,还是主有意地要考验他、锤炼他。唾液马上融进掉了皮的手掌,一阵剧烈的疼痛使他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随之是全身为之一颤,“啪”的一声脆响,紧随其后的是石膏板断为两半。
几乎是在这同时,从另一个方向传来了一声叱喝:
“怎么搬的!臭东北佬!”
这一抽、一颤、一响、一吼几乎是发生在同一时刻,怒吼的人是罗大泡。
此时罗大泡不知道是从什么角落里窜了出来,贼鹰眼圆睁,两片鸭子嘴早就错了位,原本冷酷的面孔又披上了一层残酷。他一急,竟有些口吃了。
“你…你知道多少钱一张吗?你…你赔得起吗?东北佬!不好好干马上给我滚蛋!”
“东北佬”是南方人对东北人的普称。因为广东人每天都必须洗一次澡,也有人叫“冲凉”的,而旱烟老大他们不习惯于天天的洗澡,况且冬天还很冷,每天用冷水洗脸都有些发憷,他们一般都是四五天才勉强地洗一次澡。广东人就说东北人不讲卫生,不洗澡,身上有臭汗味,一急叫出来的就是臭东北老了。一般的情况下顾于情面,大家还是不这么叫的,只是在骂人的时候才这样喊。
眼下,大家也不在意叫什么了。张昱身后的刘汨马上笑着对罗大泡说:
“对不起了罗工,张昱从没出力干过活,这是他大学刚毕业就到这里来了,这张板没搬好,下次一定搬好。”
“啊,你还是个大学生呢。大学生就这样干活呀?怪不得没有单位要你呢,来我这里当打工仔。”罗大泡两眼仇视地盯着张昱又说:
“我还真得告诉你,我这里凭的是力气,而不是文凭,讲的是干活而不是学习,哪怕你是美国麻雀理工的博士后呢,也得把石膏板给我搬上楼去。”
罗大泡用鄙夷的眼光同时又浏览了刘汨等几个人,他竟把美国麻省理工说成麻雀理工。
“是呀,不管是谁都得把石膏板搬上去。这不,我们每人都搬了二十多张了,谁也没有休息一下。”
还没等王入把话说完,罗大泡马上抢过话头吼了一句:
“谁不让你们休息了,你们可以休息呀。”
尽管大家挨了一顿骂,一听罗大泡让他们休息,心里都是一乐,都在想罗大泡是刀子嘴豆腐心。
还没等他们把感谢的话说出来,罗大泡马上又说道:
“不过我可得告诉你们,两个人搬一件(60张),中午下班前必须搬完。”
罗大泡说着,一转身一摇一拽地走了,临了扔下了一句硬邦邦的话:
“还戴一个破眼镜,一看就不是一个正经干活的人。”
大家望着罗大炮的背影,一起一伏,一左一右,一摇一摆……。
(四)
人格的诋毁、自尊心的伤害、恶毒地挖苦和肆意的谩骂,使眼镜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感觉自己的泪水在簌簌地向下流,不断地被满头淋漓的热汗、冷汗冲击着,包容着。这时的泪水就像是山涧的小溪汇入江海,显得那样的微不足道,渺小涓细,以至于被人们所忽视。
没有人看见他在流泪,但大家都知道他在流泪。他在向心中流着泪水,在向心中流着苦水。
旱烟老大见罗大泡走了,便走到儿子的身边说:
“昱儿,要哭就哭出来吧,别憋在心里难受。”
“不!爸爸,男儿有泪不轻弹。我是男子汉,男子汉流血流汗不流泪。”张昱一甩头倔强地说。
旱烟老大知道儿子的心在流泪,可是他的心却是在流血!
“‘眼镜’,不要再搬了,你的那份由我来搬。”
身高马大的李栎一把拉过正要弯腰搬板的张昱说。
“对,还有我们,你就休息一会吧。”玉珏和刘汨也一起嚷着:“瞧你的手,皮都掉了,血还在流哪。”
“不,我们是东北汉,东北汉掉皮掉肉不掉队。”张昱向上使劲地推了一下眼镜,又向流着血的手掌上吐了一口唾沫,他的全身明显地又颤了一下。
李栎他们深知“眼镜”的脾气,他决定的事是不能轻易改变的。于是由李栎和玉珏将石膏板抬起来放在“眼镜”流着血的手上。以后的每次搬板都有两个人给他搭架子板抬。
张昱在心中默默地叨念着,我是东北的男子汉,流血流汗不流泪,掉皮掉肉不掉队。他用这句誓言反复地鼓励着自己,鞭策着自己。他咬紧牙关,苦苦地坚持着。
俗语说:困难像弹簧,你弱它就强。
也真是奇了,张昱一咬牙豁出去的拼劲真的奏效了。尽管手掌上的血比以前流得多了,但疼痛似乎比以前减轻了许多(麻木了)。
大家拼力搬上四楼的石膏板垛不断地在增高。可以明显地看到每隔几张就有一张的边缘上印有殷红的血迹。
旱烟老大见距离中午下班还有一段时间,而且石膏板搬的也差不多了,便对大家说:“休息一下吧,我们有足够的时间能搬完。”
大家谁都顾不上擦汗,都向“眼镜”围了过来,争着看他的手。
“‘眼镜’,能告诉我们你是怎样坚持到现在的吗?”王入一边给“眼镜”擦着流到手背上的血迹一边心疼地说。
“是呀,讲讲吧。我们以后也好学习学习。”玉珏抢着说。
“要说怎么坚持到现在,乃至最后,我就是在心中反复地想着,念着刚才我说的那句话:东北的男子汉,流血流汗不流泪,掉皮掉肉不掉队。”张昱挥着血染的拳头说。
“好!说的好!这句话就是我们这个小集体今后的誓言。”刘汨高兴地拍着手叫好。
“哎眼镜,这是主告诉你的吗?”玉珏凑到张昱的身边问。
“不是的。主可能是将我遗忘了,要不就是他安排的对我的考验。这句话是我看到爸爸几乎是含着眼泪问我以及你们向我伸出的真挚友爱之手时,感动之下即兴说出来的。”张昱就像讲故事一样讲给他的几个朋友。
大家说笑了一阵继续搬板。
“哎,‘眼镜’,你去再找几块碎垫板,我们要重新起垛的,”李栎见旱烟老大走下楼去了,便向张昱吩咐着。
“好的。”
张昱去找碎板了,其他的人下楼搬板去了。
张昱很快找来了两块碎板,放好垛底。他斜靠在楼梯的扶手上,心想,这一趟自己就不下楼去搬了,好好地休息一下,以利再战。
很快地从楼下传来了攀楼的声音。张昱掉头向下望了一眼,只见几个人正在吃力地依次向上攀爬着。他们在转弯时搬板的手都有些发抖。李栎一个转身没有把握好,石膏板的角碰在了楼梯上,竟使他连续退下了两个台阶。
张昱不敢再看了,他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地发热,继而疼痛起来。是誓言烧红了他的脸,是誓言划破了他的脸,是誓言击碎了他的脸。他急速地向楼下冲去。
(五)
搬了一整天的石膏板,大家累得连饭都不想吃了。王入一进屋就一头扎到了铺位上,说什么也不起来了。还是旱烟老大把饭端来了他才勉强吃了几口。
“******,比在家干活还累呢。”大个子李栎一边说着一边侧头向外溜着。
张昱简单地处理一下手掌的伤口后,便去忙着写他的日记去了。
“不吃饭怎么行呢,泡点水少吃点吧。”旱烟老大心疼儿子,他把米饭泡了一些水,送到儿子面前。
“谢谢爸爸,我过一会再吃吧。”张昱头也不抬地继续写他的日记。
“‘眼镜’,我们出去到大排档搞点小吃吧。”玉珏说着便来拉张昱。刘汨马上站起来为玉珏帮腔。
“是呀,累了一天了,痛快一把去。”
“我看还是不要去了。要想一下,我们出来这次该有多难哪。”旱烟老大头也不抬地说。
“是呀,我们要争口气。无论如何都必须坚持住,把钱挣到手是第一原则。要消费等到回家以后再说。另外,我们都要学会忍气吞声,服从是我们唯一能做的。”张昱放下了笔,转身对大家说。
“哎呀,那个鸭子嘴罗大炮气死我了,我恨不得一把抓过来揍他两拳。”李栎气呼呼地说。
“那可不行,不管什么原因,我们都不能和他们发生争端,因为我们这次出来必须挣到钱才能回家,要挣钱我们只有在这里干,没有别的地方去。所以说我们没有选择。要挣人家的钱只有听人家的话。张昱不是常跟你们说,打工就是用体力、智慧和自由挣钱的吗?”旱烟老大刚端起饭碗,听到李栎的这句气话后忙给他纠正着。他怕李栎好打仗的毛病管不住弄出事来。
“旱烟大叔,你放心吧,我刚才那是一句只在屋里说的气话。其实我和刘汨他们在家就发誓了,这次出来我们是为挣钱的,保证做到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让罗大泡那小子随便张狂去吧。”李栎一边吃着饭一边笑着对旱烟大叔说,“不过我还是在心里骂他,骂他祖宗八代,在心里打他,打他个连滚带爬。”
“咣当!”
突然,房门被人用脚踢开了,罗大泡手里拿着一卷纸站在门口,对屋里人说:“别顾着吃饭,这是规章制度,你们得好好地学习学习,都得给我记住了!”说完,“啪”的一声将纸扔到桌子上,转身出去了。
大家都停止了吃饭。
玉珏手快,一把拿起来就读:
规章制度
1。作息时间:5:00起床,上午6:00-11:00下午13:00-18:0021:00熄灯;
2。不许迟到、早退,发现一次扣半日工资;
3。班中不许唠闲嗑、偷懒,发现一次扣半日工资;
4。每日上班之前点名,漏点一次扣半日工资;
5。当日事当日毕,完不成任务者顺延下班时间,否则扣半日工资;
6。服从分配,听从指挥。否则视情节扣罚工资;
“停!停!别念了。这套制度要我说就是二个字‘扣款’,他怎不规定一下活干多了怎么办呢?”大个子李栎气愤地说。
“规定了,那叫帮帮忙啦!”刘汨拖着长腔在学习罗大炮的语调。他喝了一口水继续说,“听木工师傅讲罗大炮经常在班后时间找人干活,开口就是‘帮帮忙啦’。大家都恨透了他。”
旱烟老大将筷子挥了一下,示意大家不要再议论了,先吃饭,
大家都不吱声了,继续吃饭。
张昱在日记中写道:
打工已将我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脱胎换骨是做不到的,但是更新意识、转变观念、换个角度看自己,则是我目前必须做的。要想做好这些,我必须要丢掉幻想,清醒地立足现实,时刻记住矮檐下面要低头——这是在人家的屋檐下。
不过我坚信,即使主把我抛弃了,也不会抛得太远的,因为我心中有主,我终究会得到主的帮助的……。
(六)
在忍气吞声和冷漠残酷中,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了。
按照罗大炮的要求,做小工的上班的时候要先走,下班的时候要后走。每个人要在工地拾一袋子废料扛回去做烧柴。等他们去吃饭的时候,饭锅里就剩下一个烂底了。
“爸爸,你牙不好,吃我这碗吧。”张昱见爸爸端了半碗“锅底”走过来,忙站起来把自己的饭送给爸爸说,“我就爱吃‘锅底’了。在家的时候妈妈都把锅底留给我。”
旱烟老大心里明白儿子是在说瞎话,他家的锅底谁都不爱吃,儿子这是在心疼他、关心他。忙说:“一样的,我也是爱吃的。”
李栎一把将旱烟老大的碗抢过来,看着也想换旱烟老大饭锅底的几个哥们说:“告诉你们吧,这饭锅底谁都没我爱吃。”
旱烟老大看着李栎推过来的一满碗饭说:“大家以后不要这样争来让去的了,今后谁摊到什么就吃什么。”
大家都不吱声了,开始吃饭。
突然门开了,罗大炮走了进来。
“怎么还没吃完呢?”罗大炮看着旱烟老大手里的饭碗说。
“吃什么完哪,我们刚刚回来,给我们剩的饭锅底。你看,这还没开始吃呢。”还没等旱烟老大说话,李栎便抢着说,他把手中碗里的饭锅底给罗大炮看。
“锅底好哇,你们还不知道吧,它养胃呀,还能治胃病呢。”罗大炮看着李栎碗中的“锅底”说。
“这么好的东西那你们广东那帮师傅咋都不吃呢?”王入见缝插针地问。
“这还用问吗,广东的师傅胃都好呀,不需要再养胃了,这是对咱的爱护。”刘汨接着王入的话说。
“那我们还得好好谢谢师傅们,你说是不是罗工?”玉珏马上抢着问罗大炮。
罗大炮的脸有些变色了,他一句话也没说。
“大家不要再闹了。罗工来是有事吧?”旱烟老大见罗大炮的脸变色了,唯恐惹出什么不愉快的事来,忙制止大家七嘴八舌的调侃,笑着给罗大炮找台阶,“有事你就说吧,我们吃饭不急。”
“是有点事要你们帮帮忙啦。王老板的一个朋友给咱们的样板间拉来了几件家私,想让你们帮忙搬一下。现在车就等在那里哪。快点去吧。”罗大炮说着先走出了屋子。
“我们不去,要去也要等吃完了饭的呀。”李栎一脸不高兴地说。
“没办法啦,老爸已经先答应人家了。”张昱放下碗筷,一脸无奈地说。
旱烟老大什么都没说,紧紧地跟着罗大炮走了。大家只好放下手中的饭碗,一起走出了屋子。
一个样板间的家私整整拉了一大车,大家一齐动手,搬的搬,扛的扛,大件的就两个人抬。
“都给我注意点,弄坏了你们可赔不起。”
“没告诉你小心点吗,这么不在意!”
罗大炮车上车下地指挥着,吼叫着。
整整用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才把家私搬完。最后罗大泡又硬是逼着大伙按主人的意愿把家私一件一件地打包并且摆放好,足足忙了两个小时。
“罗工,这两个小时应该给我们计加班的。”回来的路上张昱对罗大炮说。
“是呀,我们是足足干了两个多小时的。”
“况且还是才吃了一半的饭就来干的,现在回去再吃,饭菜都凉了,都应该多计一个小时的。”
“计什么加班呀,来的时候不是都说好的吗,大家帮忙。做人怎么可以言而无信呢?”罗大炮头也不回地说。
“哪有两个多小时的忙要帮呢?好没道理呀。”李栎气愤地说。
“我这个人办事是采取自愿的。你们如果不愿意的话当初完全可以不来呀,我不会逼你们的呀。你们什么时候回家也是自愿的。”罗大炮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对后面的几个小青年说。
“好了,大家都不要再说了。不算加班就不算加班吧,罗工知道咱们出力就行了。”旱烟老大一听罗大炮又说“自愿回家”的话,生怕一将起来赶他们回家,那是他最担心的,也是最害怕的。他经常做着同一个梦,在梦里他们几个被罗大炮赶出了工地,他们没有地方再找活干,只好背着行李卷回家去了。钱没挣到手不说,还要面对乡亲们的非议和亲友们的不理解,所以他总会在梦中惊醒,继而大汗淋漓。当看到只是一场梦时才长出一口气。因此,旱烟老大很是担心梦境变为现实。他事事都顺着罗大炮,吃苦吃累吃亏只能是认了。
几个小青年仍是不服气,他们愤愤地走在后面。在各自的心里都盘算着报复罗大炮的想法和决心。